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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博理译凤子

2022-08-15焦琳任东升

英语世界 2022年12期
关键词:志愿军小王原文

文/焦琳 任东升

翻译家沙博理出生在1915 年的圣诞节前夕,32 年后他远渡重洋来到中国,与演员、作家凤子喜结连理,也与翻译结缘,成为拥有“终身成就”的中国翻译家。沙博理译著等身,译过享誉世界的《水浒传》,也译过巴金、老舍等著名作家的小说,但在他的翻译生涯中,有一些篇章甚为特殊,因为原文作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子凤子。

凤子原名封季壬,是曹禺四大名剧中女主角的首位扮演者。抗战胜利后,凤子在上海办刊,同时参与地下工作。1947 年,她邂逅了初来中国的沙博理,两人相识相知,携手到老。在二人金婚之际,凤子作了一篇回忆散文《迎接金婚——八十自述之一》,收录于1998 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凤子散文集《人间海市》。散文记述了二人相识、结婚、乔装奔赴北平迎接解放、赴朝鲜慰问志愿军等故事,用生动细腻的笔触将她与沙博理半个世纪的婚姻故事娓娓道来,感情真挚而浓烈。作为和凤子走过半个世纪的老伴儿,同时也是文中往事的另一位亲历者,沙博理在译凤子的回忆散文时可谓“巧中含情”,本文将从“译”“翻”“写”三个维度予以分析。

一、“译” 的功力

沙博理在评价《水浒传》赛珍珠译本时曾说:“句型结构完全按照中文逐字逐句地直译,给外国读者带来了很大的困难。”他自己更倾向于以直译为基础,兼顾准确性与流畅性,力图达到“对原文语言和文类特征的回归和折中”。沙博理并非是以直译见长的译家,但在他的译文中,直译确实占比不低,精彩的直译例子比比皆是。

【例1】

原文:只见门外站着一位碧眼黄发的青年。

译文:Standing there was a “blue-eyed, golden-haired” young man.(A common aphorism.To many Chinese foreigners looked outlandish.)

例1 描述的是凤子与沙博理在上海初见的场景,“碧眼黄发”是凤子对沙博理的初印象。虽然沙博理本人未必是标准的碧眼黄发,但这是一段时间内中国人对外国人的固有印象,很多人一律用“金发碧眼”“碧眼黄发”来形容异域长相。正是由于这一独特的文化现象,沙博理对这一四字词语采取“直译+解释”的方式,帮助目标语读者更好地理解凤子这一初印象形成的原因。

【例2】

原文:他就是一直到今天和我共同生活了四十五年的老伴沙博理。

译文:He was Sha Boli, the man I have been living with as husband and wife for the past 45 years!

在中国,老年夫妻互称“老伴”,是没有性别区分的,在例句中就是指凤子的“丈夫”这一角色,译为husband 看似无可厚非,但“老伴”重在“伴”,陪伴、相互支撑、白头偕老才是这个词的内涵与情感所在,也是这篇金婚回忆录的核心价值。live as husband and wife 展现的是两个人的形象,是对前面凤子所说携手“共同生活了四十五年”的呼应,也是“老伴”这个词的绝佳直译。

二、“翻”的方法

北宋赞宁曾说:“译之言易也”,“复加之为翻也”,“翻也者,如翻锦绮,背面俱花,但其花有左右不同耳”。翻即转换,转换之后的译文与原文就如同一方锦缎上左右不同的绣花,各有其美,但仍为一体。沙博理在翻译凤子回忆散文时,就极为注重叙事的转换。沙博理利用叙事的关联性,将凤子回忆中解放前的上海图景更直观地呈现在西方读者眼前。

【例3】

原文:这时候的上海……昔日中外冒险家的乐园,如今却真正成了鬼蜮横行的世界。

译文:Shanghai had become a paradise for Chinese and foreign speculators,it was indeed a world of devils.

原文中“乐园”与“鬼蜮横行的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为了让目的语读者直观地感受这种对比,沙博理使用了paradise和world of devils来诠释。这是西方人人熟知的基督教概念,也是文学、绘画、雕塑等艺术作品中恒久不衰的意象和主题,很容易让读者联想到但丁笔下的天堂与撒旦掌管的地狱,以及波提切利根据但丁描写而画出的13 层地狱图景。这种画面的冲击强化了原文的反差,让读者对上海的今昔对比瞬间产生最深刻的理解。

上世纪50 年代,朝鲜战争爆发,中国人民志愿军为保家卫国,赴朝参战。中国文联响应党中央号召,组织慰问团赴朝鼓舞志愿军士气,凤子加入了第一届慰问团,并在回忆散文中记录了这段往事。沙博理在翻译这一段描写时,也对战场空间进行了叙事转换。沙博理在听觉与视觉方面的译文处理帮助读者更好把握对空间的感知及对人物、情感的理解。

【例4】

原文:……一听人嚷“挂球了!”,人们就要作进防空洞的准备。等到挂了两个球,即紧急警报,就要跑进防空洞。

译文:The moment we heard, “The warning lantern is up!” we prepared to go into the cave shelters.“Two lanterns!” was the emergency signal, and everyone ran to the caves.

原文只有一句直接引语“挂球了”,译文将第二次挂球的平直性描述也处理为直接引语,保证了现场感的延续。第一次提醒,时间尚且充裕,所以译文将其处理为完整的句子,第二次则是紧急警报,出口的话一定比第一次警报更为简短有力,译文只用两个词和一个感叹号,迅速点出最重要的信息,也渲染了战场上遭遇敌袭的紧迫感。

【例5】

原文:突然一声爆炸声把人从地上震起,一个人从我身后把我扑倒到室内犄角上(所谓死角),嗒嗒嗒机枪扫射声,一串子弹就落在离我手指五寸附近。我侧脸望出去,敌机就在对面屋顶上盘旋,扔汽油筒,同时扫射。立即大火燃烧,机枪手的脸我看得十分清楚。

译文:Suddenly, heavy blasts shook the earth.Wang shoved me down in a corner and threw himself on top of me.A chattering machine-gun stitched a line of bullets five inches from my hand.I looked up.A plane was circling so low I could see the face of the pilot.He was strafing and dropping incendiary bombs.The roof of the building opposite was ablaze.

原文的“扑倒”在译文中被分解为两个动词词组,前者隐含了凤子所在位置与“犄角”的远近,以及朝下躲避的动作方向,后者则点明了小王和凤子的相对位置关系。这样的分解,增强了动作的连贯性与视觉效果,也突出了小王面对敌袭的冷静和奋不顾身保护凤子的勇敢无私。up 一词把读者置于凤子的主观视角,体现出凤子与敌机一个地下一个天上的相对位置。原文“扔汽油筒”等动作的主语是敌机,译文把这一连串动作赋予机枪手,让他成为情感冲突的对象和一个重要形象。这是因为机枪手的形象与行为给凤子留下深深的阴影,后文多次提及,因此译文以他为“圆心”,重新进行叙事建构。

三、“写”的艺术

“写”是翻译的更高层次,是对原文内容、情感了然于胸后,出于对文化、社会层面的高位思考,从整体把握原文、译文与接受者的关系。在这一方面,沙博理翻译凤子回忆散文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首先,沙博理与凤子相守半个世纪,文中写的都是两人共同经历的事件,蕴含的是他们共同的情感与思考,这决定了沙博理对原文有全面的了解、独特的感触。其次,沙博理对西方和中国的文化、社会差异有深刻理解,深知如何让译文更好地被西方读者接受。

在凤子回忆散文的翻译中,沙博理最为特殊的处理是,在凤子的志愿军接待员小王说明报名参加志愿军的原因后,添加了一段原文没有的文字:

【例6】

I looked at him.This teenage boy knew what to love, what to hate.His generation had been tempered by the eight-year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 Aggression (the Japanese had occupied the northeast for 13 years).They knew the meaning of living, the value of dying.That is why they fought to defend our country and win world peace, confronted the enemy so bravely.

在这段文字之前,小王说自己参加志愿军是“为了打美国鬼子”,“美国鬼子比日本鬼子还坏”。站在西方读者,这样的表述可能会造成误读。抗美援朝是国内的公共叙事,而美国所接受的叙事将其定义为“为遏制北朝鲜入侵南朝鲜”而进行的支援性军事行动。为了弥合公共叙事冲突带来的理解和接受鸿沟,沙博理借小王的经历说明,正是因为经历过被侵略被奴役的屈辱,中国人民对战争有着深刻的理解,志愿军入朝作战不是好战,而是对保卫国家有坚定的信念。这段文字阐明了志愿军抗美援朝的出发点,同时将焦点放在“保家卫国”,弱化了“抗美”的叙事。

“译”是平面的替代、交换,是最基本层次的技术;“翻”是立体空间的转换,含有“诠释”“复加”之义,有比前者更进一步的文化与篇章考量;而“写”则是高于二者的艺术——三者可谓翻译实践的“术”“法”“道”。沙博理译凤子的回忆散文正是这三者的完美结合,为翻译学习者展现生动具体的案例,也带来启发与思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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