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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天子传》与西周“御”游文学

2022-07-11伏彦冰

宁夏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6期
关键词:良马西王母天子

伏彦冰

(西安石油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

西晋太康二年(281),汲郡(今河南卫辉县)人不准盗掘战国魏襄王的墓,得到了竹书数十车,其中有《穆天子传》。根据王隐《晋书》的记载,《穆天子传》出土时用古文小篆写成,共五篇。荀勖等人整理时改为当时的隶书抄录,把题目改为《穆天子传》,并把同墓出土的“杂书”《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作为第六篇,这样一共是六篇,或作六卷。汲冢出土的七十五篇竹书基本上都在后世散佚了,只有这篇《穆天子传》基本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这是很值得庆幸的事。说是基本完整,是因为南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上记载《穆天子传》全书八千五百一十四字,而清人洪颐煊《校正穆天子传序》说只有六千六百二十二字,比宋本少了近两千字。

周穆王名姬满,是西周第五代天子。他在位五十五年(前976-前922),是西周历史上在位最长的君王。《史记·周本纪》说“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穆王立五十五年崩”,据此,他享年一百零五岁,恐怕不准确。《周本纪》只记载了穆王征犬戎而祭公谋父劝谏而不听、诸侯不睦而穆王作《甫刑》教导之事,并没有写他西行的事。但《史记》其他篇章有零星记载他西游的事,《秦本纪》:“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缪王,得骥、温骊、骅骝、騄耳之驷,西巡狩,乐而忘归。徐偃王作乱,造父为缪王御,长驱归周,一日千里以救乱。”[1]《赵世家》:“造父幸于周缪王。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王。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而徐偃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2]其他史籍有类似的记载。《左传》昭公十二年记载楚国右尹子革的话说:“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3]《天问》:“穆王巧梅,夫何为周流?环理天下,夫何索求?”[4]讲的也是周游天下事。可见,周穆王确实是一位喜爱远游的君主。

《穆天子传》成书的时间,学术界有不同意见。现代学者杨宽的意见最有代表性。根据杨宽《西周史》的论证,《穆天子传》是魏国史官根据河宗氏口头流传很长时间的其先祖故事,即柏夭引导周穆王西游而编写的,其成书当在战国阶段,“同时又确认其中既具有西周史料,又反映发了先秦中西交通及其沿途部族分布的史迹。”[5]它的基本骨干材料是西周的,所以,杨宽把它作为西周的史料加以研究。这也是我们把《穆天子传》作为西周御游文学的主要理由。

《穆天子传》的性质,自从《四库全书总目》认为其“夸言寡实”,“如后世小说野乘之类”,而列入“小说”类之后,现代学者基本没有疑义。虽然也有学者认为其真实可信,但其中某些地名、史实的真实性,并不能成为否定它是小说的根据,这在早期杂史杂传小说中是常见的现象,因为小说就是脱胎于史传。

《穆天子传》共六章,全书用干支纪年纪时法记载周穆王西行的经历,主要写沿途与各部族首领的会面,宴饮奏乐,赏赐贡献,钓鱼狩猎,祭祀占卜等。这次西行,从成周(洛阳)出发,渡黄河而北上,到达今山西境内的太行山,然后转而西行,经漳水和钘山(今河北西南),过了隃之关隥(今山西雁门关),到达河宗氏(今河套一带)。到这里后,配备了精良的骏马,由河宗氏首领伯夭作向导,长途西行,直到昆仑山(今新疆阿尔泰山)。其中写得最有小说气象的是三部分:与河宗氏会见,与西王母会见,盛姬葬礼。

河宗氏的所在地在今内蒙古河套地区,这里土地肥沃,水草丰茂,自古以来是养马的好地方。而河套地区经冬至春,往往冰凌成灾,夏季亦河山泛滥,是祭祀黄河的重要场所。《穆天子传》说这里是“河伯无夷之所都居”,河伯就是黄河之神,无夷是黄河之神的名字。河宗氏,正是奉祀河神的部族,其首领名伯夭。穆王到了这里,要参加隆重的祭祀河神仪式。传文详细地描写了祭祀典祀:

癸丑,天子大朝于燕然之山,河水之阿。乃命井利梁固,聿将六师。天子命吉日戊午。天子大服:冕袆、帗带、搢曶、夹佩、奉璧,南面立于寒下。曾祝佐之,官人陈牲全五□具。天子授河宗璧。河宗伯夭受璧,西向沉璧于河,再拜稽首。祝沉牛马豕羊,河宗□命于皇天子。河伯号之帝曰:穆满,女当永致用旹事。南向再拜。河宗又号之帝曰:穆满,示女舂山之珤,诏女昆仑□舍四,平泉七十,乃至於昆仑之丘,以观舂山之珤,赐女晦。天子受命,南向再拜。

己未,天子大朝于黄之山。乃披图视典,周观天子之珤器,曰:天子之珤、玉果、璿珠、烛银、黄金之膏。天子之珤万金,□珤百金,士之珤五十金,庶人之珤十金。天子之弓射人,步剑牛马,犀□器千金。天子之马走千里,胜人猛兽。天子之狗走百里,执虎豹。柏夭曰:征鸟使翼,曰□鸟鸢,鶤鸡飞八百里。名兽使足,□走千里,狻猊□野马走五百里,邛邛距虚走百里,麋□二十里。曰:柏夭既致河典。乃乘渠黄之乘,为天子先,以极西土。[6]

虽然由简文残损,有的句子意思不完全清楚,但大意还是明白的。典祀非常隆重,天子盛服,有巫祝佐之。天子把祭品授予河宗伯,伯夭沉璧于河,又沉牛马豕羊。祭典达到高潮,伯夭已成为河伯的化身,对天子说:“穆满,女当永致用时事”“穆满,示女舂山之珤”。姬满,管理天下的大事就交给你了;你想去昆仑山,那就去吧,让你看那里的珍贵宝贝!显然,伯夭传达的是河伯的旨意,仪式具有巫术性质。伯夭“致河典”于穆王。所谓河典,晋代郭璞解释说是“河图”,河图上标示的山川地理道路之外,也标有大量的名马珍禽宝藏的产地。穆王得到河图,不仅他沿着黄河而上的西行具有合法性,并能会得到河神的保护。

祭河仪式,是穆王西行的真正开始。穆王最初出发,随从者为“七萃之士”,郭璞注说:“皆聚集有智力者为王之爪牙。”至此,则换上了全新的御者、骏马和猎犬:

乃命正公郊父受敕宪,用伸八骏之乘,以饮于枝洔之中,积石之南河。天子之骏:赤骥、盗骊、白义、踰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狗:重工、彻止、雚猳、□黄、喃□、来白。天子之御:造父、三百、耿翛、芍及。曰:天子是与出□入薮,田猎钓弋。[7]

当然还有“六师”,声势极为浩大。在穆王的前段行程中,没有出现八骏。他得到八骏,应当就是到河宗氏之后。得到八骏之后,穆王的心情异常高兴,他“以饮于枝洔之中,积石之南河”,这就如同汉武帝得到汗血天马之后,夜不能寐,欣然命笔作了《天马歌》。穆王又感觉这样的良马远游,是不是有损于大德:“天子曰:於乎!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辨于乐,后世亦追数吾过乎!”幸亏我国历史上从不缺少谄媚逢迎之人,“七萃之士”的一番鼓簧,让天子“嘉之,赐以左佩玉华也”,穆王内疚的心情便去了九霄云外。

穆王在河宗氏的这段经历,也透露了这样的一个信息:西周建国不足百年间,生产力得到了很大提升,尤其是车马技术有了大的变化。而这个改变的契机是中原文化技术的车与河宗氏的良马的有机配合。在《列子·周穆王》中,对八骏及御夫有更为具体的描写:

命驾八骏之乘,右服骅骝而左绿耳,右骖赤骥而左白义。主车则造父为御,泰丙为右。次车之乘,右服渠黄而左踰轮,左骖盗骊而右山子。柏夭主车,参百为御,奔戎为右。驰驱千里,至于巨搜氏之国。巨搜氏乃献白鹄之血以饮王,具牛马之湩以洗王之足,及二乘之人。[8]

马是我国早期重要的交通工具,在政治、军事、经济和日常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在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前,马与车总是连在一起的。先秦两汉的文献,如《诗经》《周易》《尔雅》《说文解字》等,对马的种类、肤色、年龄、形态的分辨非常细致,就是马的重要性的表现。战争中,马的优良与否,往往决定战争的胜负。周武王伐商的景况,《诗经·大明》有生动的描写:“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骏马奔腾,战车煌煌,战斗的总指挥姜太公,雄姿英发,气势飞扬。百年过去了,雄才大略的穆天子终于在河宗氏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千里马,对于急于想拓展疆宇,交通异域的周天子,是何等欣慰的事呀!

虽然穆王因为这次西游浪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而内心产生了自责:“予一人不盈于德,而辨于乐,后世亦追数吾过乎?”但异域的奇丽壮观,再加之有了骏马良御,这位周天子还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他的西行之旅。一路上,有奇木异兽,高山丛林。在昆仑之阿,观看了黄帝之宫,瞻仰了雷神丰隆的墓地。沿途各方国贡献山珍异馔。穆王兴致愈隆,他登舂山悬圃,游群玉之山,玄池奏广乐,然后“至于西王母之邦”。与西王母会面,是传文写得最精彩的一节:

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璧,以见西王母。好献锦组百纯,□组三百纯,西王母再拜受之。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西王母又为天子吟曰: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於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翱翔。世民之子,惟天之望。天子遂驱升于弇山,乃纪丌迹于弇山之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9]

这一段是先秦文学中最富有诗情画意且充满浪漫色彩的篇章,穆天子和西王母赋诗言志,互拆情愫,是三千年前华夏文化与西域文化交流碰撞的最强音。这段描写,既与周礼规定的宾主会见仪式相吻合,也与至今天山脚下男女对歌互唱的情景相类似。西王母的《天子谣》歌唱天地苍茫,意境宏廓。“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如果你回去还不死的话,希望你再来。直面生死,没有一点隐晦和委婉,活脱脱游牧民族的铮铮女人形象跃然于纸上。穆王的答歌也干净利落,斩钉截铁:“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放心吧,我一定会看你的,三年以后,你等着吧!也是一个远行万里的周代男子汉掷地有声回答。但周穆王的确撒了一个友善的谎,迢迢万余里,岂能说来就来的?所以唐代诗人李商隐颇为惋惜地批评:“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周穆王拜见西王母”画像石,现存于滕州市汉画像石馆

“西王母之邦”在什么地方呢?学者的意见很分歧。顾颉刚认为穆天子西征只到今甘肃河西走廊,所以“西王母之邦”也就在河西走廊。(1)顾颉刚的说法引自史为乐《穆天子传的作者》一文,该文收入谭其骧主编《中国历代地理学家评传》第一册,山东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第17页。顾实在《穆天子传讲疏》中认为“西王母之邦”在今伊朗德黑兰西北部。[10]丁谦《穆天子传考证》认为在亚述帝国(今地中海东部、波斯湾西北部的广大地区)。[11]当代学者根据考古发现与传世文献的空间距离进行研究,认为“西王母之邦”在今新疆境内。考古学家马雍和王炳华在《阿尔泰与欧亚草原丝绸之路》一文中写道:

我们结合考古资料来考察 《穆天子传》和 《山海经》 关于昆仑山及其相连诸山的记载,感到只有把这些山定为阿尔泰山的若干山峰才能相符。《穆天子传》提到昆仑山上有“黄帝之宫”和某种高大的墓葬,山中还有沼泽、泉水,有虎、豹、熊、狼、野马、野牛、山羊、野猪和能够攫食羊、鹿的大雕。其他先秦文献也大多把昆仑描写为一座有神奇的宫殿的仙山。从现代考古发现的资料来看,只有阿尔泰山才有许多古代部落留下的文化遗迹。例如,本文上面所提到的那种大型石冢表明当时这里的居民的文明已有很高的水平。显然,那些关于昆仑山的神话乃是对阿尔泰山区古代文明的夸大。至于今天的昆仑山和祁连山迄今并未发现任何古代文明遗迹足以构成神话的素材。何况,它们的地理位置与自然环境也与古代文献的记载不能相符。《穆天子传》所描写的旅途是从阿尔泰山中段的东麓越过山口,经该山西麓再沿黑水西进。黑水应当指额尔齐斯河上游。在这里有一处宜于畜牧的平原,居住着以垔玺鸟韩氏为名的部落。旅程由此再往西,经过一个山口,来到了西王母之国。这里有着被神话化的瑶池,可能指斋桑泊而言。(2)马雍、王炳华:《阿尔泰与欧亚草原丝绸之路》,刊于张志尧主编《草原丝绸之路与中亚文明》,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4年版,第7页。

当然《穆天子传》有历史的要素,也有神话传说,完全等同于具体地名,也还可以讨论。马雍和王炳华的说法既考虑到古代文献的记录,考虑到古人骑马的行程,也考虑到近数十年的考古发现。所以,在诸多说法中,可能更接近史实。以现在里程计算,穆天子从出发地到“西王母之国”,也有一万五千多里,在公元前10世纪,真是一个伟大的壮游了。

第六篇“盛姬葬礼”也写得文学味很浓。盛姬是盛国姬姓女子,穆天子西游之初娶为妾,并随从穆王西行。她在随行田猎中染上风寒,多方救治无效而死。传文把盛姬的葬礼过程,包括殡敛、祭祀、哭丧、吊唁、出殡、下棺、赠谥等,铺排描写得很细致,可以说巨细无遗。如写哭的场面:

祭□祝报祭觞大师,乃哭即位,毕哭,内史读策而哭,曾祝捧馈而哭,御者□祈而哭,抗者觞夕而哭,佐者承斗而哭,佐者衣衾佩□而哭,乐人陈琴瑟□竽籥管而哭。

哭者七倍之,踊者三十行,行萃百人。女主即位,嬖人群女倍之。王臣姬姓之女倍之。宫官人倍之,宫贤庶妾倍之。哭者五倍,踊者次从。曰:天子命丧,一里而击钟止哭。曰匠人哭于车上,曾祝哭于丧前,七萃之士哭于丧所。曰小哭,错踊,三踊而行,五里而次。曰丧三舍至于哀次,五舍至于重璧之台,乃休。[12]

哭得天昏地暗,类拟的描写还有一些,都是铺排开来大肆渲染,营造悲伤的气氛和宏大的场面。在先秦文学中,以这样的手法描写葬礼,找不出第二篇文章来。因为穆天子真的爱这位盛姬,从她生病到死亡入葬的过程中,多次写到他的情感活动,如“天子怜之”“天子哀之”,葬礼结束之后,穆王还多次记起盛姬而哀伤,“永念伤心,乃思淑人盛姬,于是流涕”,七萃之士劝他宽心,而“天子哀之,乃又流涕”。郭璞解释说:“闻此言,愈更增感也。”写得很感人。

《穆天子传》中还多处写周王西行途中的狩猎。如“季冬甲戌,天子东游”“饮于留祈。射于丽虎”“天子梦羿射于涂山”“天子四日休于濩泽,于是射鸟猎兽”“仲秋丁巳,天子射鹿于林中”“仲冬丁酉,天子射兽,得麇麕豕鹿四百有二十,得二虎九狼,乃祭于先王,命庖人熟之”“天子临于军丘,狩于薮”“戊戌,天子西游,射于中□方落草木鲜”。狩猎,在先秦时候就是一种军事训练,春秋以前主要是对“射”和“御”的训练。《左传》记载,朝廷的狩猎一年有四次,“春蒐,夏苗,秋猕,冬狩”。[13]大规模的狩猎活动,周人叫“大蒐礼”。杨宽《西周史》考证,当时的“大蒐礼”主要目的是:检阅和训练军队,建置和变更军制,选定和任命将帅,处制违法者,救济贫穷。[14]《穆天子传》中数次举行大规模的狩猎活动,除了向边远诸侯炫耀武力外,也与周人的讲武传统一脉相承。

狩猎,首先需要良马。传文中多次记载各方国酋长向穆王献良马的事:卷一记漰人献良马二十六,卷二记珠泽献食马三百、赤乌献食马九百、曹奴献食马九百、群玉献良马若干、鄄韩献良马一百野马三百,卷三记智氏献野马四十食马四百,卷四记西膜献食马三百、文山献良马十驷、巨搜献马三百、犬戎献良马二十四,卷五记陖翟献良马百驷。穆王这次出行随从有造父这样优秀的相马御马专家,精心挑选优良马的品种是其任务之一。当然,穆王这次出行,收获良马最多的还河宗氏,不仅获得“八骏”随其西行,而且在河宗氏举行了规模最大的狩猎活动。这次狩猎,是在与河宗氏结盟,并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之后进行的。一方面向河宗氏等方国展示了周朝的强大国力,同时也为其西行获得更多良马等宝藏资源得到更为合法的理由。

另一次写得成功的狩猎活动是在“西王母之国”举行的,这是周天子的最后一站。经过一路西行,方国酋长不断贡献良马宝物,穆王及其六师收获满满:

天子三月舍于旷原,天子大飨正公、诸侯、王,勤七萃之士,于羽琌之上,乃奏广乐。□。六师之人翔畋于旷原,得获无疆,鸟兽绝群。六师之人大畋九日,乃驻于羽陵之□,收皮效物,债车受载。天子于是载羽百车。己亥,天子东归,六师□起。[15]

在广阔的原野上,穆王以盛大的宴会犒劳嘉宾。酒足饭饱之后,王之六师在广袤的草原上纵横驰骋,车驷飞扬。“六师之人翔畋于旷原”,这里用了一个“翔”字,生动地描述了御者高超的技艺和车马的精良。一个武力超强的大国,一个威势无比的天子,逼真地展现在诸侯面前。周穆王以他举世无双的西游行为,不仅让华夏民族与西方各部落的交流更为流畅,而且得到了更为精良的马种,为周王朝的强大做出了贡献。

然而,穆天子以举国之力进行的这次西游,极大的消耗了国家的财富。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八骏图》诗中曾感慨万千地写道:“瑶池西赴王母宴,七庙经年不亲荐。璧台南与盛姬游,明堂不复朝诸侯。白云黄竹歌声动,一人荒乐万人愁。周从后稷至文武,积德累功世勤苦。岂知才及四代孙,心轻王业如灰土。”[16]虽对穆王西游的理解不无偏颇,但统治者的荒淫奢侈,好大喜功,确实是人民的灾难。

综上所述,《穆天子传》作为中国最早的御游文学,通过联想与想象,用神话与史实相渗透的方式,即虚实结合的手法,描写了一次经历数年、行程万里的盛大西行,塑造了穆天子、西王母、伯夭、盛姬等一批人物形象,展现了三千年前黄土高原、河西走廊、天山北麓奇异的风土人情、自然物产、山川地貌。它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是久远的,“穆王西游”“穆王八骏”“瑶池歌咏”,从此成为华夏文化的重要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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