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洪海

三十几年前的除夕夜，歌曲《十五的月亮》一经央视春晚推出，就铭记在我的心里。当时，我刚从沈阳师范学院（现沈阳师范大学）被选调到武警部队当教员，实现我的从军梦还不到一百天。那是我穿上戎装后，第一次和远在内蒙古敖汉旗的爱人及孩子团聚。这首歌曲让我触景生情，我想到爱人多年来独自带着两个女儿的不易，以及我们牛郎织女生活的艰辛，我激动得眼含热泪。当晚吃年夜饭时，我酸着鼻子学着歌词对爱人说：“军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一向滴酒不沾的爱人，竟然斟酒举杯开心地对我说：“你这个年纪，还能从地方走进部队，穿上这身军装，不仅圆了你年轻时的梦，也让我成为‘军嫂，我特别为你高兴，即便我以前吃再多的苦也值！”接着她很认真地对我说：“等过完年，你穿着军装，咱们去照相馆，照张大点儿的全家福挂在咱家墙上，这样，你平时不在家，我能天天看到你就知足了！”

那个时候，有照相机的人很少，不像现在，人人都有手机，可以随时随地拍照。当时刚流行彩色胶卷，要照张全家福得去照相馆，那是很奢侈的消费。尽管如此，我还是为爱人这个好提议点了头。因为爱人懂得，军装是党和国家忠诚卫士的标志，军装是我在所有制服中的最爱。如今我夙愿成真，我这个被人戏称“衣架子”的身材，穿上这身绿军装格外增添英武之气，我都有了自恋的感觉，她岂能不为我欣慰和高兴！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从除夕的烟花到元宵的秧歌，一晃而过。加之东奔西忙的走亲访友，一个月的休假时光很快就过去了。我顺着探望父母的路按时归队，结果南辕北辙，让拍全家福的计划落空了。

爱人当时在敖汉旗党校做文秘工作。我们的两个女儿都在那里出生，姐俩相隔二十个月。除产假时双方老人从外地乡下赶去帮忙照顾些时日外，两个女儿从襁褓、幼儿园到上小学，基本上由爱人一个人拉扯长大。一想到党校离幼儿园和小学那二三里的距离，以及一年四季的雨雪风霜，我都想象不出她每一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可她一直无怨无悔。

这个春节过后，我和爱人的生活依旧天各一方，但受《十五的月亮》的影响，军营的圆月却成了我相思的寄托。我时常躲在寂静处，久久注视如洗的月色，在心里默唱“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我会想到爱人用自行车推着两个女儿上学和去幼儿园的情形，我会想到雨天土路的泥泞、风雪天塞外的寒冷，会想她們娘仨的吃喝拉撒睡，更忘不了爱人为节俭度日种的那畦菜地，以及从山上林间捡来烧饭的那垛柴草……我越想，对她越有歉疚。

好在两年之后，爱人和孩子随军到了我所在的城市。原本以为她们到了沈阳，一切就都会好起来，起码我可以分担爱人的辛苦，结果却是咫尺天涯。我所在的武警学校在沈阳郊区，通勤车要跑一个多小时，路程虽不算太远，可当时部队只休星期日，周六晚通勤回家，周日晚归队。这种情况下，家里日常的事情我就伸不上手了，比如接送孩子上下学，还有买粮买菜等等，这些活计让爱人忙里加忙，我实在于心不忍，可又没有办法。

几年后，我脱下军装，转业到地方。此后，每次看到战友穿着军装的飒爽英姿，我都艳羡不已。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大女儿到了适婚年龄，左挑右选，最后和一位军士长结为连理。我家终于又有穿军装的人啦，这让我十分欣慰。但对老伴儿的亏欠我却难以弥补。我忘不了十多年前，老伴儿欣赏女儿新婚影集的那一幕，她捧着影集看得非常仔细，一幅幅都显得爱不释手。当她翻到女婿身着笔挺军装和女儿的合影时，注视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抬起头轻声对我说：“哎，你看看人家！我应名也算当了一回‘军嫂，咱俩连一张军装照都没照过，你不遗憾吗？”我知道这是她藏了几十年的心里话，她有权利说，但我却没有理由回答，她捅到了我的痛处，让我立刻泪水盈眶，我没听完她的下话便迅速躲开，至今不敢触碰这个话题。

是啊，我当一回兵，我没穿军装和老伴儿照过相，更没有完成老伴儿当初要求的那张“全家福”，我唯有和带到部队的小女儿及来队探亲的父亲留过穿军装的合影。现在，这一切都早已时过境迁，说啥都无济于事，最好的办法是深深地埋在心底，不再去触碰它。

令我欣慰的是，前几天我帮老伴儿整理衣物时，在皮箱底意外发现一套完好的83式武警夏装，这让我喜出望外，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收藏这套夏装的过程。想来想去才弄明白，这两只皮质衣箱是老伴儿来沈阳后买的，收藏衣物之事也一直由她打理，我从未伸过手，这套衣服是老伴儿为我精心收藏的。

有了这套夏装，让我顿生希望，我想重新披挂，带老伴儿和两个女儿及她俩的孩子们去照张全家福，圆老伴儿的梦，以此来弥补我几十年前的亏欠和遗憾……

编辑/闵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