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国庆

今夜，我和学生一起看纪录片《张桂梅》，当镜头切换到学业有成的孩子们轮流给张老师送祝福时，教室里有了啜泣声，前排的女生眼里閃着泪花。

山杏哭得最厉害。她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不仅成绩好，还有文艺天赋。她编排的苗族舞蹈在学校艺体节上得了一等奖，还会用剪刀剪出栩栩如生的花边图案。整个年级的老师都很羡慕我手下有这员大将。

乡村教师最怕的就是放假，一放假就会有学生流失。初一下学期开学，山杏就没来学校，打电话她也不接。

我要去家访，同事说：“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她家所在的山坳寨，离学校有37公里。老百姓总结了：‘李子凹的路，雄箐的狗，期不底的山……山坳寨是几者兼具。那里路超级难走，坡陡到只看得见天，看不到路。寨子里狗特别多，又凶，进寨子的陌生人都要带棍子。”我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山杏那双亮闪闪的眼睛，顾虑又打消了。

我和同事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颠簸了近两个小时，吃了一肚子灰，躲过十几条狗的围追堵截，我们终于到了山坳寨，看到了山杏。她不像在学校时那样爱说话，眼睛里的神采也淡了。问她为什么没到学校上课，她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我要嫁人了，我男朋友说他等不得了。”我的脑袋“嗡”了一下，仿佛触电一般。山杏才13岁，怎么就要面临这样的人生大事。山杏的爸爸说：“我们这里有采花山风俗，很多男女在采花山时认识成情侣。寨子里的小姑娘都定亲了。”“山杏是读书的料子，她的路还长，让她好好读书。现在就嫁人，她一定后悔。”我和同事好说歹说，山杏爸爸才勉强同意让她回学校读书。

初二上学期假期，山杏又发短信说：“老师，这周我要结婚了，我男朋友说再不结婚，他就要另找他人了。”我和同事再次赶到她家。这次我们没有多说话，只给他们播放了张桂梅老师的视频。当看到“一个女孩可以影响三代，低素质的女孩，会成为低素质的母亲”的情节时，山杏轻轻地擦着眼泪。同事趁机说：“山杏，你成绩那么好，就应该读书，去山外看看不一样的世界。”“我会嫁不出去吗？”“绝对不会，当你书读多了，眼界开阔了，你会遇到更好的人。你也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你也可以在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你也可以像张老师的学生一样走出大山，走出别样的人生……”

就这样，山杏再次和我们回到了学校，今晚重温张桂梅老师的视频，是要积累作文素材。山杏在作文里写道：“以前我很懵懂，但看了张桂梅老师的视频后，我开始思索未来，我也想有不一样的人生。未来我不知道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但绝对不是姐姐那样，15岁就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而我和同事都知道，山杏读书的路还很长，我们还需要做更多的努力。

我和同事们都是普通的乡村教师，每天早起晚睡，抬头是满天的星光，低头是求知的眼眸，更多的是迷茫的孩子。他们大部分是留守儿童，有的缺少关爱，有的家庭经济条件差，很多女生受当地风俗影响，早早辍学嫁人……我们都深知在乡村执教任重而道远。

习近平总书记说：“一个人遇到好老师是人生的幸运。”我们都很想成为带领学生走出迷茫的人，成为他们人生中的“幸运”。

另一个高高的“山杏”，她的理想是成为节目主持人，自信地站在舞台中央主持节目，但她的民族音很重，普通话说得磕磕巴巴。害羞的她经常利用午休时间在教室朗读文章，但这违反了午休纪律。被我发现后她却红着脸，怯生生地说：“老师，求你别处罚我……你知道我们村寨有早婚的风俗，我不想那么早结婚，我想成为董卿那样的人，过和母亲不一样的生活。”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抄满经典文章的笔记本递给我说：“老师你别笑话我。”打开笔记本，我看着那一行行整整齐齐的笔记，除了感动，还有震撼。

作为“偷”晓孩子秘密的老师，我陪着她去找校长，被感动的校长允许她每天中午练半小时的普通话，也承诺学校运动会、元旦晚会多让她主持。

之后无论寒暑，我都陪她练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指导她听录音，纠正发音；领会句子的意思，读出重音；体悟作者的情感，颂出抑扬顿挫。这个想成为董卿的姑娘很有天赋，在学校的晚会上她大大方方的仪态，流畅地表达为她赢得不少掌声，征服了从市里来的嘉宾评委。越努力就越幸运。一年后，姑娘站上了更大的舞台，展现着自己的魅力，也获得更多机会。她正一步步靠近自己的理想。

看着学生走出群山，实现梦想，这才是一个老师最好的投资，人生最大的价值。

还有一个“山杏”，上课总望着天花板发呆；下课一直趴在桌上想心事，期中考试后开始频繁缺课。我决定去她家看看。

“山杏”家的境况深深刺痛了我的心：她正提着猪食桶喂猪，一头母猪和十几头小猪正拱着她的裤脚要吃的。奶奶90岁，眼睛不好，正坐在破烂的木凳上晒太阳。家里连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砖头和木板搭成了床，唯一值钱的摩托车也因父亲外出打工闲置在屋檐下，反射着冷冷的光。几年前“山杏”的爸爸因打架坐牢。妈妈受不了别人的眼光和爸爸离了婚，丢下了5个孩子和年迈的奶奶。爸爸出狱后带着哥哥姐姐去浙江打工，留在家的山杏需要照顾目盲的奶奶和读小学的弟弟妹妹。

“山杏”背负着超出这个年纪的沉重生活，艰难前行。为了帮助孩子顺利毕业，学校出面和乡政府协商，我和“山杏”的爸爸沟通找解决办法。几经权衡，18岁的姐姐回家照顾一家人，让“山杏”安心到校读书。我也有意识地多和她聊天，辅导她功课，鼓励她认真生活，送她小礼物，时间长了，她爱笑了，朋友多了，期末考试时她进步了30名。查寝时，她悄悄地说：“老师，你是改写我命运的人，我想像你一样，将来成为有用的人 。”

像这样的孩子每个班都不少，但是幸运的是学生们遇到了心里有爱，眼里有光的老师们，只要他们愿意努力，抵达远方的路就不再遥远。

作为一名乡村老师，生活是枯燥的，视野是狭窄的，力量是弱小的，但很开心能带着一群群“山杏”在知识海洋里遨游，让知识滋润他们干涸的心灵，让希望种满心田。他们是快乐的，我就是幸福的。学校里更优秀的是我的同事们，他们几十年扎根乡村，为乡村教育事业霜染白发；他们甘于寂寞，披星戴月，驻守三尺讲台，为乡村孩子守护梦想；他们用爱，让一个个“山杏”出墙来。他们都在努力向心中偶像“张桂梅”学习。

老师们时刻铭记习近平总书记的话：“一个人遇到好老师是人生的幸运，一个民族源源不断涌现出一批又一批好老师则是民族的希望。做好老师，要有理想信念、道德情操、扎实学识、仁爱之心，把自己的温暖和情感倾注到每一个学生身上，用欣赏增强学生的信心，用信任树立学生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