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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之车与万山峡谷

2022-05-11黑光

延河 2022年3期

徐進(1958—2021),诗名黑光。当代诗人、考古学者。西北大学77级考古专业毕业。曾任《文博》杂志主编。参与主持《中国文物地图集·陕西分册》和《陕西省志·文物志》编纂工作。其主编的《陕西古塔全编》,是魏晋隋唐以来最为完备的陕西古塔整理。著有诗文集《雪人之遁》《一纳米长的道路》《家书·岁语·日志》《晨曦之车》《向死而生》五部。曾获第六届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第五届珠江(国际)诗歌节“陕西年度诗人”奖。

你认真而腐朽

他随意而灿烂

逃亡的钥匙

你追。你追不上他

下一个是大海

再下一个是土豆

山樱桃熟了。谁?

谁最后一个走出峡谷

白,过来,请亲吻我的黑:我的镜子。

请送我一个天空、十条江河、一百只海洋。

海洋——我情愿唤她海羊!海羊!

我情愿寂静和蓝色是她永远的衣裳。

她会被牧羊人、被我,永远地牵着,

自东而西,由南至北,从太阳谷到月亮岛上。

牵着她,永不松手地牵着她,我会牵着

她的呼吸和睡眠,一如牵着冬天的梅花和

雪花。

一如牵着冬天的梅花和雪花,我牵着她——

在万物复苏的季节,我牵回了我的大海和

海羊。

你想象到的和想象不到的东西

都在出来——

从扇贝的咽喉

从牡蛎的肺

从蛏子的肚脐

它们出来,像上苍摇动的大铁扇

把耽于梦幻的王子和公主们统统打翻

那些弱质的茎叶、花蕊和草籽

没命地啸叫,没命地奔逃……

世界在这一刻暗了下来

你开始用皲裂的手指刨挖时间的血

和祖先的根

你掘开生命的那一刻

你的死亡也破土而出……

在忧伤弥漫的海滩上,母亲们

纷纷跪倒,跪向人子的尸身

跪向天空的尽头……

忍不住泪水号啕,你把眼睛里的铁

一股脑儿的还给这个世界

还给七彩的蜃楼、灯塔和风标

还给来来往往的鬼魅与魍魉

被这颗星球的一世的愚蠢所掩埋

你承受了无所不在的

迷惘、沉沦和寂灭

——向你的内心承受

倾听。像石头那样

一动不动

安坐于大海之畔、群山之中

入定,并仰望天空。

倾听。一个朋友

告诉另一个朋友

这抚面润心的天音,

只在圣洁的恩典中回旋。

倾听。水的孩子

披着云霞、星辉、月光

自天而降——

上苍的福音落满大地。

初春。雅士和雅歌们齐聚水边

鹰的小红衫、小蓝衫来了

蛇的小夹袄也来了

都来了。雅士、雅歌们的

透雕之舟在水上滑翔,

美丽、忧伤的叹语弥漫天空

老,不曾属于我

但是有人告诉我:

生下来,你就老了

有谁见过:战栗、感动与

力量的合谋,让他返老还童。

他非别人,他正是我,

蜕下躯壳的二十年后的我。

曾经,水与火的子嗣在腋下暴动,

尘埃是那么持久,铁是那么轻。

而我未老之前,已预感到了老,

被哲学家们反复谴责,反复赞颂。

通向枯井的路,由一只只水桶组成;

君王的脸,在脚踏下变形……

隐蔽的火,给他起过一个名。

崇火的年代:子,是大师的尊称。

其实,没什么可以夸耀的;

我生来就老,且老得一塌糊涂。

太阳每天升起,他冥想火的起源;

夜色日日降临,他琢磨黑的肇始。

今人恐惧的黑,我也曾恐惧。只是

结草为楼,想压低恐惧竟也抬高了自己。

最终,万物的奥秘被我用“一”破解;

我成为了“形而上”的王,沦为静寂。

我写过“寂静慢慢生长”,接下来

写道:“一双曾洞彻人间的眼睛,

在观天的楼台上放牧上帝的羊群”。

那时间,正好指向2007年9月9日;

那日子对老子是谜,对君王也是。

而“绵绵白雨的上空有红晕飘来,

一会儿是花朵,一会儿是嘴唇”

一个持灯人,已携我走向山巅。

而一群星星故态复萌,在我抵达之前,

紧急集合,熄灯,隐藏了它们的脸……

龙脉之巅,极顶太白。

因有,王者为白;

并有,杀青为白。

公元前91年,《太史公书》杀青。

言吾生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

言及汉兴:乃得天统,循天道,自然成。

公元701年,谪仙人出,李太白生。

这孩子一不小心就长大了,长得

一副傲骨,浪得“天子呼来不上船”

但我知道,谪仙人只是诗中之王尔;

他常拜倒在我的膝下,呼我太上老君,

还酗酒,撒欢,哀愁,贪恋月色和女人。

我喜欢没有结尾的故事,

喜欢石头一动不动,

喜欢脚丫和道路交谈,

喜欢逆流而上,溶入源头和根。

我喜欢空荡荡的操场和影院,

喜欢白云懒散,天鹅自在,

喜欢大秦岭就立在那儿——

那么蛮横无理,又慈祥年轻。

我还喜欢没有梦的睡眠,

喜欢低碳生活,和得病不吃藥,

喜欢拎一篮黄金和一河滩土豆交朋友

——当一回皇帝,再做丐帮统帅。

阴湿湿的下午,我还喜欢走进花店,

喜欢开怀朗笑的西伯利亚百合,

喜欢翠竹,康乃馨,和太阳花。

天黑了。天就要黑了。我一高兴

就把她们都带回家!

和时间对峙,我收获了

无穷无尽的皱纹、白发和老人斑

小菜和小酒端上来了。一代代的

大师们签字画押,咳嗽,瞪眼,吆喝,

狂饮

有谄笑包围他们,有琵琶弹奏他们

有功名簿排列他们,有青石碑铭记他们

还有发霉的阅历像通向远山幽谷寺庙的

小径,在花非花 树非树 山非山 水非

水的

幻觉之境拥戴他们 起舞他们 鞭策他们

窒息他们

而我只待在狭仄的一隅想空,想实,想无,

想有

想浩瀚宇宙源于“奇点”的那一次大爆

炸。它

曾经那么准时,那么确切,那么暴力和

温柔——

我其貌不扬。却

有着无可匹敌的绝好嗓音

我写下的字

只要我读出声,四座皆惊

他们说,这

就是最好的诗了。他们

甚至听到了岩石的

磁性和刚毅

触到了人世间最为雄浑的歌唱

和窒息

一个总是要出门的旧旅行包

在火车站消逝。

这是夏日:空气明亮,剔透,

我想起了“白色上的白色”。

花是“诱惑”的,

艾略特是“猥琐”的。

谁掰开这个词,

谁就掰开了死亡。

“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

那么五月?六月呢?

我的夏日与帕斯捷尔纳克的

冬天,老是纠缠一起。

许多没名堂的瞎想在手心开花,

许多没名字的荆丛刺痛脚趾。

当我失去我“被失去的地点”,

你的记忆总是最先抵达。

明亮的空气里爆裂一串咳嗽,那是

滞涩与畅通的又一次艰苦搏斗。

诗句和诗者在这一刻苏醒。我看见

“八百头野猪在天空飞翔”

约伯,一直在我心里;那是一本

希伯来圣书的深情移植。

现实版的约伯,在泱泱九州

也许只有铁生一人配当。

“我躺下睡觉。我醒着。”

晶莹之躯,沁凉之体,china瓷

从博物馆的冬天走到夏日。

当她走近,一场大火便扑面而来。

在火中翻卷,她原是一朵冰花。

再次想起“白色上的白色”

在一本书里——安德莱德,

二十年前我们第一次相识。

瓷,冰花,日光,还有吟咏

《死亡赋格》的保罗·策兰:

我们都在同一天相识。

识,即是中毒。我反复听见他说: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傍晚喝——

我们傍晚喝——

云杉、油松、白桦围拢

红瓦台,清清涧水自台下流过

水中蝌蚪追逐、嬉戏

水边挤满了远古的蕨类兄弟

石径循着鸟啼婉转上升

释迦披着泥衣在远山休息

一道飞瀑起身与我寒暄

几丛野花探出头来替我作答:

静在此,动在此,佛亦在此——

甩脱一身的累赘:我也驻足于此

瞧,天空拧紧了它深深的蓝

原是不让我们的眼睛轻易淌出泪水

多听听蛙言、虫声和鸟语

所有的鞋子都走在路上,

只是这鞋子穿在谁

的脚上而有了区别。

这区别也只是人为的而已,

而已矣。

我们由鱼而来,混入哺乳一族,

凌驾于灵长类之上。即使

我们的尊容被神谕钦定也

不妨时时后撤一步,甚至坠下,

坠下。

坠入忘川或九泉的入口,驻足片刻,

听听死者的遗言、忏悔和叹息,

也多听听远比我们清纯的

蛙言、虫声和鸟语……

停下。你抬头,撞见一个陌生人

他,有你一样的疾病,一样的气质

因为一样,你们越发的陌生

一个转身咳咳,一个哈欠一声

你们,经历同一场病,经过同一棵树下

踩着同样的落叶,抱着同样的沉默

多少年后,回忆起曾经的一幕,你惊讶得

不能自已:原来,那陌生人就是你自己

桑和槐,两粒魂,两棵树

你们,是我的

亲兄弟

我翻古书,古书上说: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

院前院后,栽之以槐

一阵风,拔起了桑和槐

家乡,倏然消失

蚕儿,因此死掉

此后哦此后,我弹出去的

眼球和手臂,老是黏上

黑暗,收不回……

我怕我被激起的那颗骄傲的心

它曾属于亿万人中

独一的人

独一的我

它,一旦被激起,一切有用的东西

都将在我轻蔑而乜斜的

一瞥中

顿感羞辱,颓败,腐烂

一颗晕眩于铁栅栏的无尽头的豹子之心

是彻底高贵的,和彻底无用的

它曾属于独一的人

独一的我

这个人,这个我,现在有些害怕了。他怕

他被

激起的那颗骄傲的心会因了高贵和无用

而伤敌无数

并伤及无辜

梅花绽笑的日子,你在

等候瑞雪。每一个两三点钟的

凌晨,都是你辛劳的白天

大年初一,你收到了第一份录取

以后还有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

但心仪的那份,迟迟不肯露脸

欣喜和恐惧,总是交织一起

为确凿的录取备选,你曾流泪一晚

蒙在被窝里哭,不让人知

哦,明尼苏达的雪

下了三天,从密西西比河畔

一直下到长安……

你总是在黑暗中让我摸索,

寻找你所需要的东西。

黑暗,是瞌睡虫的大氅,

有时凉置于客厅沙发,

有时笼罩了卧室之床。

黑暗中,神和我想到的是

深呼吸的特洛伊,

浅梦的阿波罗,

歧路的小青蛇。

但是,这些都与你无关。有关的,

只有彼此的忙、健忘、寻找

和黑暗中一忘再忘

的寻找本身。

而黑暗中的寻找,一定是常态下

的失常之态。它的全部价值

只在于:灯熄了,你却想起了

灯亮时候你所需要的一切

她小心折那枝枝

那枝子很绿

她叹了口气

她明白枝子很绿

但春天并不属于她

他不情愿描绘那枝枝

那枝子很嫩,很绿,很香

他说:嫩和绿、和香加起来

就是一整座春天

但所有这些并不属于他

他们有过的唯一一次幽会,空间

很狭仄,很黑。她把它称为

一生一世难得的小黑暗

她拥有这小黑暗

仅只60分钟

她眼见一片天空坠下来

他说,他要接住

但他已经接不住了

紧跟天空后面的

是一场飓风和一场大雪

后来,他在乡下度晚年

她在城里过余生。再后来

打开的旧日记册里跳出同一句话

多好的小黑暗,多好的小黑暗

——现在想起来恍若隔世

黑暗中 变亮

静默中 变轻

弯弯月儿

骑着它的小马驹来了

纸上的小马驹

半尺多高

积雪

半尺多厚

踏着雪的靴子瞧见弯弯

月儿,它就径直

跨了上去……

此刻尘世

輕盈如翼

不久。我的等待

就会发霉

经由一个孔道

滑向另一孔道

而救赎仍不出现

它只待在黑时间里

陨石慢慢消瘦

蚕丝一样,

抽空了所有的黑

但黑时间不是时间

也不是黑本身

火山灰层层垒砌

如果

你不曾嵌进去

就马上嵌进去

那里有黑瓦黑屋黑纱黑灯

洪水号啕大哭

黑山压过来

黑渠掏出来

黑风趴下来

黑石顶起来

黑,拧紧了时间

七颗星东倒西歪

地狱之门敞开

在能拧出血的黑时间里

稍拧一把就拧出了

黑幕黑枪黑棺……

還有迷惑你的

黑街黑影黑洞。

一朵黑玫瑰悄然为你开放

它不是玫瑰

也不是黑本身

又一天开始了

日食紧随其后。

黑时间袭来

它说它不是别的;

它,只是

黑时间。

有许多事都可以放下

像水放下杯

花放下香

政变放下玄武门

都城放下长安

放下了,就是休息

在对好时间的闹钟里

有张压低枕头的右倾的脸

习惯了左边的滴答声

有许多事都可以放下

像感冒放下咳嗽

雾霾放下窒息

有天我枕着你的屁股睡去

就当是大好

放下了河山

女儿的孤独,我无法进入

女儿的苦,我无法加糖

女儿的月亮瘦下去了

月亮下一片空旷

女儿有恋有爱而无坠落

有赌气有争吵而无升华

她雪莲一样的心

总是悬在半空

女儿是认真的笨孩子

现在密西西比河畔读书

那书也悬在半空

如一只纸鸢

要说什么呢?

说一种意志一种服装

说墨索里尼说黑衫党

说噩梦袭来,有人倒挂金钟

说:我们都会中毒,会暴死

但我早已从“我们”抽身出来

不再受困于那根锁链和那枚帝国勋章

我几乎凭意念捣毁了视线里的所有围墙

还拆卸了大片的铁栅栏、铁丝网和铁炮

铁枪

我甚至代替领袖站在被时间焊死的观礼

台上

检阅黑夜怎么把它们搬来搬去——那些

灼伤又滋养地球的寂静和死亡!

多年后我依旧荒芜多年

仰天星看累了继续翘首仰天

脚下滑一跤自然感谢脚下

水里呛几口更习惯待在水里

四季如幻,我的体内驻满了

颗粒一样的春夏秋冬,而

时光是一把锋利的铁锨

挖出多少又填进多少

总在好的面前任由坏的驱使

也总在登顶之后

向一湾溪水致歉

满坡的蕨类兄弟都是我的亲戚

上苍把奖掖它们的天光

也加冕在我的头上

伸开双手,蝴蝶就来了。仿佛

迷醉我的仲春只在

某个冬日下午呈现

路边的石楠已亮出花椒一样的

籽粒:我愿意就此睡去

听火焰被寂静淋湿

你有理由相信:凡表面

拒绝的,大多是内心所向往的

正如足与路的角力,树与根的背离

每一次完成都是一种丧失

每一座整体都是一个局部

循环往复,高塔举起低谷

今晚,隔壁的猫在打鼾。月亮

不偏不倚地挂在中天:有一层白色

晕圈围拢它,幻觉中还有成群结队

的蓝歌鸲无声地穿越过它——

那是某个深秋暮晚,还是那匹月亮

悠闲自得地骑在中天:突然我有了

飞翔的感觉,想象中我从很久以前

的红浆果枝头跃起,一下就穿越了

黑夜的马群,和黑暗本身……

诗是一生腹稿

有时要写出来

有时只需压在心底

诗是黑夜里兀自汹涌的大海

被自己撬动

被自己平复

海平面上站着安静的哈姆雷特

在人世间寄身,你获得

行走的机缘

行走:是风在行你,路在走你

风,本是你

内心的魔兽,进进出出。路

却是双脚的寺庙,佛陀

就嵌在你的裸踝上

行走——

每一个脚印里,都有小僧禅坐

风过,每一次拂面,总有梵音回荡

天宇暗下来的时候,你

还在行走

从菩提花开,到银杏挂果

山门始终开着:候你——

已从,死亡中拽出更多的花朵

它们在笑,用生命的余烬

支起现世的寂寞

已从,冰川时代唤醒最古老的孑遗

它们起身,以倔强的骨骸

搭救往生的肉身

已从,破碎之舟捞起沉陷的大海

波涛依旧,有人高擎风帆

拧亮星星的语言——

世界从来完整,何愁万物老去

二月。风伯牵着太阳信使

一路播撒雪花

田野里磨叽一冬的青麦

终于可以开怀畅饮

唱一曲“大地回春”

二月。每一片舞动的雪花

都是一列火车

载满久远的故事和福祉

在头顶欢叫

从面颊上驶过

二月。院里的花椒树爆出嫩芽

红豆杉紫丁香也跃跃欲试

墨汁唤醒纸上的月亮

你从一只鸟里回来

往事盛满温暖……

拂晓。往事停在遗忘的拐角

白玉兰敞开晨曦之车

石楠伸长柔嫩的手臂

山河返青,风伯敲门

我喜欢的三月

送来一年中最晴朗的日子

在一片熟睡的荷叶下方

你伸着我的手

掏你的心

你掏,使劲地掏,你会发觉

你掏出的都是会游动的

蝌蚪一样的水晶

而鱼在水面冒泡

蛙在泥里聒噪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我们上山去,她在家中沐浴

我们登顶后,她刚好描绘了日升

我们抬高眼睛的时候

她微启的嘴唇又翕动了一下

我们是被一阵风吹送去的

那风绵软,悠长,出自她的口中

皇帝不到的地方

有一座“云寂寺”

多么安静的名字

那口久远年代的大铁钟

等候了我们900年

等我们到了,山门却久叩不开

等跑出汗的钥匙

从村里赶来,西边的云朵早将

巨幅黑布折叠到了南山

不觉中,响雷和闪电

自黑布上滚落,雨和冰雹

也掐架似的开始巡演:一场浩大

的迎宾式就这么搞定了

这是4月3日下午的云寂寺

为一口铁钟我们远道赶来

赶到了,寂寂的云也醒来了。只是

跑出汗的钥匙并未感受到天气变化

只是,当我们看完铁钟并挥手远去

才记起“为钟而来,竟忘了敲钟”

来——

他来到你们中间,来到

剥夺者为被剥夺者

设立的庆功晚宴上

他想象

每一回盛情款待都是一次

献祭,一次毁灭,但

他还是接受了

接受——

是一次死亡馈赠给

另一次死亡的最佳礼物

“你们统统拿去吧”

静,去夏走了姥爷

今夏走了爷爷。这个世上

最疼爱静的两位老人

在不远的两个夏天

都走了。走得恓恓惶惶

走得泪水涟涟……

小鸟一样美丽自恋的静

从此再也飞不到

那两株

老槐树上去做安逸的梦了

静的翅膀两次变白

静的忧伤只有

静自己掂量

她,走过来后

成为了他

你,在我之后变成了我

灰时空中

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指代变幻

我刈草,除尘,拭目

与爱我的人隔空相望

在暴雨抵达之前

腾出体内所有的地方

我不担心脑袋进水

也无所谓肠胃受淹

在骨骼林立的大城堡内

情愿被一只小兽掳走

小兽,小兽

我心中的黄金老虎

在暴风雨肆虐的夜晚

你的行踪漫山遍野……

河山淡去。一匹

小马驹衔着芨芨草回到家中

六月金黄,九月嫣红

十二月的朔风吹瘦了栅栏

闪电划过。水在

一叶手帕里清洗盐粒

云倚在雪峰肩头放牧羊群

三月青涩,谁的目光温润如饴

老,就是潜回童年

甚或皱巴巴的脸一如初生婴儿

的粗糙样貌

但他们不信,他们不信

他们把永生当苹果吃下

午休,好时光。

在尘世的床上

他要摆正他疲倦的身子

和他沉重的鼻梁。

他要好好喘息:

喘生,息死——

不念天高地厚,

不管今夕何夕。

他要睡成一阵风

从你体内穿过。

在床榻的小船上

载走无数青山。

雨后的西安,天有一点蓝

风从塔楼上吹过

树和我搭肩,说:

城是有翅膀的,是那种带有

咸腥味的青砖的翅膀——

在古代,它成就了帝王的雄心

在今天,我目光所及的一小块

空地上,它只是一枚青色印记

如同我左臂上的那颗黑痣

总也飞不出我的身体

一遍遍地说,我在这里!

陌生之地即是这里,

别处也是这里。

一个怀揣快乐的巨大空洞

也匾额似地

悬挂这里!

世间这么窄

有人倚崖行走

这么纷杂

有人弃家出逃

滑坡

塌桥

沉船

坠机

逆风墙支离破碎

迎刃者血光飞溅

下午接着傍晚

我写下这些字句

放下块垒

看星星闪亮

你枕着窗台睡觉

门槛垫着你的脚

身上——屋顶

身下——屋底

翻左身,碰壁

翻右身,碰壁

你的发缕在房外飘

缠住打劫的小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