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清代大型字书《字学正本》初探

2022-03-19但锐

辞书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字书

摘 要 《字学正本》为清康熙八年高阳李景所著字书,共收5419字。文章对《字学正本》作者、版本、编撰目的、内容及体例进行探讨,揭示其在汉语语音史研究、汉字历时研究、汉语词汇研究、字书编撰工作等方面的价值。

关键词 字学正本 字书 汉语史

一、 作者及版本

但锐(2022)对《字学正本》作者籍贯、姓名等信息进行考证,指出《字学正本》作者应为李景,写作李京是其自发避讳的结果,河北高阳是李景祖籍及生长地。现将相关内容录于此。

据《四库全书总目》《清通志》《清文献通考》《皇朝通志》《传是楼书目》《(光绪)保定府志》《(民国)高阳县志》等文献相关记载,以及《字学正本》正音音系、时音音系与今河北高阳方言、山西高平方言声韵调异同点,但锐认为作者是河北高阳人更加可信。

在此基础上,但锐对《字学正本》凡例八则、卷一至卷五首页所刻“晋长平李京元伯谨识、考辑”做了分析。据李霨所写《从叔饶州府知府念溪府君墓志铭》、李溥所修北茔李氏族谱、李溥为南茔李氏族谱所作序言、《(嘉靖)重修三原志》相关记载,但锐指出李氏始祖在明初便已迁至高阳,且直至一世祖李俨,高阳李氏先祖一直出生受业于高阳,故作者祖籍为高阳无疑。加之唐以后李姓郡望为陇西,共奉“陇西堂”,可知山西高平与作者祖籍、李氏郡望均无关。但锐推断作者自称“晋长平”或与李氏一、二世祖曾在山西为官有关,或与李氏始祖是从山西迁至高阳有关。结合李霨科举、为官等记载,但锐认为《字学正本》姓氏鉴定、参阅部分所提诸人多为山西高平人,是李霨强势影响所致。

《字学正本》自刻“李京元伯”,《四库全书总目》《清通志》《清文献通考》《皇朝通志》《传是楼书目》亦称作者为李京,而《(光绪)保定府志》《(民国)高阳县志》却称作者为李景,结合河北高阳李氏族谱中有李景,而无李京,但锐判定作者名叫李景更加可信。

字景霱的李霨在清康熙八年已官至正一品,深受圣祖倚重,为河北高阳李氏家族所敬重,甚至敬畏,加之作者能请众多高平籍人鉴定、参阅《字学正本》正是因为李霨,考虑到清代避字风俗仍然盛行,但锐指出为避李霨的字,作者自发改“景”为“京”是极为可能的。

但锐发现除家谱以及记录高阳的相关文献外,上述官修文献成书均晚于《字学正本》。按《字学正本》所刻内容,这些文献亦称作者为“李京”是合理且必然的。随着官修文献的传世,作者曾用名“李京”便广为流传。

《字学正本》版本有四,分别为《字学正本》康熙八年刻本、《字学正本》康熙九年刻本、《字学正本》康熙年间刻本,以及《字学正本》江苏巡抚采进本。本文所用版本为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康熙八年刻本,后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二、 编撰目的、内容及体例

(一) 编撰目的

“点画以立其体,音义以通其用,体立而用始行”,字形正则音义通,字形误则音义谬,可见字形之重要,且清朝科举对汉字笔画要求甚严,“点画之讹者,文虽佳,弗录”。但个别统治者为巩固政权,“增损点画以取势”,导致字体自魏晋“大坏矣”。清代篆、隶、楷、行、草并行,“学者不知其同流共贯”,甚至“惟就隶书点画以辩讹谬”。当时俗字盛行,汉字规范又未统一,俗字混用、乱用、错用现象频出。所以李景以《说文》为本,编《字学正本》五卷,“本篆籀以通楷隶”,正字形、辨关系、释讹误,实现“使学者咸知返古,而又适于今之用”。

(二) 主要内容

凡例八则便是本书主要内容:(1) 遵說文;(2) 分韵类;(3) 正音义;(4) 考讹谬;

(5) 正古文;(6) 辨正本;(7) 清滥同;(8) 正反切。此八则可归为四类:

1. 定依据

“是书一遵《说文》本旨,间有旁探曲证,取其当于义者而附之,非敢矜新立异也”[凡例1];“兹正之以中原之音,平上去各分十七韵,入声分八韵,是皆从声立类,非沈韵可比也”[凡例2],可见《字学正本》音、义、形的解释,均以《说文》、“中原之音”为基础。

“公”字下有“平分也,从八从厶……韩非曰:背私为公”,这与《说文》“公”字释义完全相同,显然《字学正本》释义会参考甚至照搬《说文》。

卷一东锺韵首页共收东、锺、公、充、冡五小韵,每小韵下收若干字,均按“中原之音”分类归纳,如“冬”“东”二字归东小韵。

2. 定音义形

“《说文解字》一音止一义耳,经史中一字几呼,多所借用,读者不知某为正音,某为正义,今凡正音外,必注读若某音,借为某义”[凡例3],李景分析被释字音义形,并确定正音、正义,这是《字学正本》的核心部分。

李景还会注释被释字其他有价值的音义。“種”字属锺小韵,小韵首端所标“竹同切,音中”为“種”字正音,而“中勇切,上声”“用作去声”则包括假借音、俗读在内的非正音;“先穜后熟也”为“種”字正义,而“种类也”“用为穜蓻之穜”便是包括假借义在内的非正义。

音义分析时会涉及字形,凡例却未提及,因为字形分析在《字学正本》中是为正义服务的,“種”字“从禾重声”,指明意符“禾”,有助于正义阐述。

“若有声字,姑借别字代之”[凡例8],释音时若有音无字,李景会用音近字代替。舂小韵首端标有“淑容切,束平声”,“淑容切”所切音节存在,却无字可写,故用同声母、韵系的入声字,并注明应读平声。

3. 定关系

“未穷其义,辄借口古文,竟不识古文源渊何自也”[凡例5];“而笔画益谬,不知何为本字,夫本者,本诸篆文”[凡例6];“今凡同某字者,依《说文》皆注或从某”[凡例7],除音义形外,不知字际关系也是汉字使用出错的另一大原因,所以李景据《说文》,辨本字、考古文、明异体,以解决“以正字为本字,以本字为古文,又以古文而通俗讹,以此为彼”的问题。

“”字下有“古文中字”,“”字下有“籀文中字”,二者依次排列,读者一看便知“中”“”“”的关系,避免“借口古文”。

除古文、籀文、异体字外,为解决“著书说文者,惟就隶书点画以辩讹谬”的问题,李景还标明被释字的隶书写法,如“”下有“隶作瞢”。

4. 定讹误

字体变化,数量倍增,造成“一字数同”“俗书倍于正本”,又因“字学茫昧久矣,袭舛承讹”,导致“渐失其真,微芒之差,谬以千里”[凡例4],“笔画益谬,不知何为正字”[凡例6],所以李景“是集于六书之意义,寻源溯本……辨讹标正”[凡例4]。

“銿”字下有“同锺,或从甬,今与鏞同,非是”,李景认为“锺”“銿”为异体字,可替换,但“銿”“鏞”却不同,时人将其混用,有误。

除正体字外,部分俗体字使用也有讹误,如“充”字下有“俗作珫,非”。

“銿”“充”等字使用虽有误,字形却无误,部分字连字形都有错误,如“”字下有“恭正字,肃也,从心井声,俗从氺,误”,李景认为“恭”的正确字形应是从心井声的“”。与“銿”“充”不同,“”字释义时用了比“非”否定色彩更强的“误”字。

(三) 编撰体例

1. 分卷体例

《字学正本》按调分卷,平声因字多分两卷,其他三声各一卷。每卷辖若干韵,卷一辖九韵,卷二辖八韵,卷三、四辖十七韵,卷五辖八韵,即平上去各十七韵、入声八韵,每韵均以双字为韵目,后標数字以表先后,情况如下[以平入为例]:卷一辖东锺一、江阳二、支思三、微齐四、居鱼五、

呼模六、皆来七、灰雷八、遮奢九;卷二辖先咸十、萧豪十一、哥戈十二、家麻十三、庚青十四、尤侯十五、

真文十六、覃寒十七;卷五辖屋物一、质锡二、术律三、曷合四、药觉五、黠洽六、麦白七、屑叶八。

每韵又辖若干小韵,如东锺韵下辖二十二个小韵,小韵与小韵用大○隔开,小韵间并未完全按声母发音部位排列。《字学正本》共收一千一百零九个小韵,每小韵又包含若干同音字,数量不等,最少一字,最多三十六字。

2. 释音体例

《字学正本》注音方法有反切、直音、借为、又音、读若、叶音。其中反切、直音最为常用,可出现在正音、非正音注释中,后四种则只出现在非正音注释中。借为是注释假借音的,如“乾”字下有“借为古寒切,音干”;又音是注释一字多音的,如“彊”字下有“又渠两切,上声”;读若是用音近字注音,如“犉”字下有“今读若纯”;叶音是注释某些字的临时读法,如“员”字下有“又叶玉分切,读若云”。

李景分字音为正音和非正音,正音符合中原之音,用反切配直音的方式标注,居小韵首端位置,清晰可识。非正音包括假借音、误读、又音、俗读等,非正音注释前均有“o”,一目了然。正音注释见上文“種”字例,非正音注释分自创型和引他型。

自创型为李景自创,他充分利用六种注音法,对假借音、误读、又音、俗读详细注解,如“”字下有“今俗作昌来切,音柴,又尺招切,音超”。《字学正本》为识字、辨字而撰,自创型注释亦会注明形近字读音,如“圯”字下有“与圮字不同,圮乃普弭切,音痞”。

引他型主要参考两家音注,引周伯琦共57次,引徐铉共26次,李景偶尔还会合引两家音注,共同阐释某字读音,如“荼”字下有 “徐铉曰:此即今之茶字,周伯琦曰:又直加切,别作茶,非”。

3. 释义、形体例

《字学正本》释义、释形均以《说文》为准:

(1) 凡《说文》已述者,李景会照搬许慎释义,如“雋”字下有“肥肉也……又长沙有下雋县”,这与《说文》“雋”字释义一致。

(2) 凡《说文》虽述而未全者,李景照搬许慎释义的同时,亦会补充,如“扁”字下有“署也……会意,又器之不圆者,曰扁,假借”,其中“会意……假借”并非许慎所述,乃李景增补。李景还会引他家之说进行补充,如“貁”字下有“狖本字……周伯琦曰兽似缓,善旋,卬鼻,长尾”,周伯琦之言为李景所引。

(3) 凡《说文》未说者,李景会指明《说文》无此字,并据《玉篇》等进行补注,如“”字下有“式也,法也,按《说文》无此字,《玉篇》从手羕声,收入此韵,以备俗用别用……”。

4. 释字际关系体例

李景利用注释术语、排列顺序的不同,全面阐述被释字字际关系,涉及篆文、古文、籀文、隶书、异体字、本字、正字、形近字。

《字学正本》遵《说文》,往往先列篆文:(1) 当篆、楷形体相近时,李景会直接使用楷书字形,如“”写作“東”;(2) 当篆、楷形体相异时,李景会用楷书笔法写篆文字形,被释字“”便是篆文“”的楷书化。“”字下注有“冬[楷书]本字”,[1]由此可知“本字”仅限于篆、楷,即篆文为相应楷书的本字。

古文、籀文紧列其后,并用“同上”标注:(1) 若篆文只有古文或籀文,便无所谓排序先后,如“童”字后紧跟“”字,“”字下有“同上,籀文,中从廿”;(2) 若篆文同时具有古文、籀文,定是古前籀后,如“糂”字后紧跟“糁”“糣”二字,“糁”字下有“同上,古文,从参”,“糣”字下有“同上,籀文,从朁”;(3) 若篆文有两个及其以上的古文或籀文,便依次罗列在篆文之后,如“飪”字后紧跟“”“恁”二字,“”字下有“同上,古文”,“恁”字下有“同上,亦古文”。

因已列篆文,古文、籀文下通常无释义,若存有与篆文不同,或值得阐述的字义,李景也会额外注解,如“厂”字后紧跟“厈”字,“厈”字下有“同上籀文,从干,周伯琦用为岸,本字背《说文》矣”。若未列篆文,古文、籀文下便有释义,且无“同上”,如“劗”字下有“古剪字,前汉严助传:劗发文身之民”。

异体字也用“同上”标注。与古文、籀文不同,异体字一定紧跟篆文,仅有结构分析,而无释义,用“或”标注,如“拯”字后紧跟“撜”字,“撜”字下有“同上,或从言登”。

相较于上述四类字,隶书出现次数较少,注释体例较为统一:大多用“隶作”标注,见上文“”字例,偶用“隶省作”标注,如“”字下有“本字,糜也,从毓声,隶省作”。

若篆文同时具有隶书、古文、籀文,定是隶书在前,古籀在后,如“”字后紧跟“”“”二字,“”字下有“同上,或从卩,隶作”,“”字下有“同上,古文”。

正字仅与俗体字有关,下详。

除此之外,《字学正本》还会辨析形近字,明确指出“某与某不同”,如“”字下有“砥本字……与从广者不同”。

5. 释讹误体例

李景将汉字讹误分为:(1) 字形有误;(2) 字形无误,使用有误。

第一类仅限于俗体字,李景认为篆文是字形有误的俗体字的“正字”,并用“俗作……,非”标注,如“”字下有“旡正字……从反欠,俗作旡,非”。李景偶尔也会用“俗作……,误”标注,见上文“”字例。

第二类涉及正体字和俗体字,前者见上文“銿”“充”字例,后者情况复杂,李景特对其做系统性指正:

(1) 直接指正:1) 用“俗作某,非”标注,如“虴”字下有“俗作蚱,非”;2) 用“别作某,非”标注,如“楃”字下有“别作幄,非”;3) 用“俗从某,误”标注,如“髮”字下有“俗从友,误”;4) 用“俗用为某,误”标注,如“簙”字下有“今俗用为蚕具之薄,误”;5) 用“混用某,非”标注,如“髆”字下有“混用膊,非”;6) 用“与某异”标注,如“苖”字下有“与禾苗字異,苗从田”;7) 用“作某误”标注,如“嗇”字下有“今作古文穑字,误”;8) 用“从某者不同”标注,如“痬”字下有“与从昜者不同,从昜者音羊,头疮也”。

(2) 引他指正:1) 引周说,如“轼”字下有“周伯琦曰:借用式以轼字,为非,背说文矣”;2) 引徐说,如“榦”字下有“徐铉曰今别作幹,非是”;3) 引戴说,如“糟”字下有“戴侗作莤,谬甚,莤乃所六切,音叔”;4) 引无名氏之说,如“僭”字下有“俗书有僣字,注僣侻,狡猾也,今混用,非”。

三、 研究价值与意义

(一) 对语音史研究具有特殊价值

1. 对汉语语音史研究有特殊价值

《字学正本》不仅有反切、直音,还有俗读、又音、叶音,却未被全面挖掘,整理可知《字学正本》正音音系有声母二十三个、韵母五十九个、声调四类。比较《洪武正韵》《正音捃言》《元韵谱》《五方元音》《字学正本》《拙庵韵悟》六书音系,[2]可发现成书于《五方元音》《拙庵韵悟》间的《字学正本》音系上与此二书差异颇大,说明《字学正本》所据标准音并非清初官话。成书晚于《正音捃言》《元韵谱》的《字学正本》部分语音特征反而更具守旧色彩,如曾、梗二摄与通摄仍有明显对立;山摄仍洪细对立;平不分阴阳;全浊不归去等,这些恰巧与《洪武正韵》一致。参考黎新第(1995)7所提判断某音系是否为官话,以及处于官话何种阶段的二十条标准,可判定李景认可的正音应是明中后期官话。

《正音捃言》《字学正本》《拙庵韵悟》入声韵数量虽不相同,但内部规律性极强:曾梗臻深四摄开口细音入声字、通臻二摄合口入声字、江宕二摄入声字、咸山摄二等入声字往往归为一韵;咸山二摄细音入声字在《正音捃言》《拙庵韵悟》归为一韵,《字学正本》虽将其分为麦白、屑叶二韵,但内部对应性极强。结合高阳昆曲韵白入声韵系统、清末韵图《等韵一得》入声韵部、《河北省志·方言志》所记河北各地方言入声韵情况,可知《字学正本》入声韵系统并非泥古。所以分析《字学正本》正音音系有助于明清官话研究的深入,尤其对判定明清河北方言有无入声韵起着关键作用。

除正音音系外,《字学正本》还有一套完整的时音音系,整理注释中以“今读若”“俗用”“今读作”等为标志的音注材料,[4]得出《字学正本》时音音系有声母二十个、韵母五十个、声调五类。单从舒声韵数量来看,《字学正本》时音韵母系统与现代保定方言完全一致,因此《字学正本》时音音系相关研究不仅有助于探究清代河北实际口语音,还有助于分析保定方言历时演变,下详。

2. 对方言语音史研究有特殊价值

与正音音系相比,《字学正本》时音音系明显简化:知章庄三组、山咸二摄、通曾梗三摄均已合流;入声韵系统只有六个韵,时音屋类比正音物屋韵多了术、没、昔合、职合四韵字;时音觉类比正音药铎韵多了没韵;正音曷合、黠洽二韵在时音音系中归为合类;正音麦白[部分]、屑叶二韵在时音系统中归为月类;时音质类与正音质锡韵基本一致;时音陌类与正音麦白韵[剩余部分]基本对应;平分阴阳;浊上始归去。

据《保定市志》《河北省志·方言志》等材料中保定方言具体情况,对比《字学正本》时音音系,参考河北、山东、河南、山西相关方言,利用唐宋以来相关文献,可知保定方言数百年来演变主要涉及:(1) 微、疑、日三母的演变;(2) 舌面前音及尖团问题;(3) [r]韵母的产生;(4) 果、蟹二摄字韵母今读问题;(5) [uau]韵母的由来;(6) 复合元音韵母单元音化现象;(7) 屋、质、月、合类今读形成原因及其发展问题;(8) 陌、觉类文白异读现象及今读形成发展问题;(9) 入声调舒化情况。

描写演变的基础上,利用相关语言学理论,探究数百年保定方言音系演变动因、方向与过程,不仅有助于现代保定方言相关研究的深入,对官话方言史研究也有裨益作用。

(二) 对汉字研究具有特殊价值

1. 对汉字演变研究有特殊价值

李景整体把握篆文、楷书、古文、籀文、隶书,系统分析字形,揭示字形历史层次关系,如“回”字后紧跟“”字,“”字下有“同上,古文,隶作囘”,这展示了“回”字篆文、古文、隶书间的关系。

部分许慎述而不全者,李景会补收注释。“”字下有“遷本字”,后紧跟“”字,且注有“同上,古文,从手声,今作拪”,据此可分析“拪”与“”“遷”“”间的关系,但《说文》只收后三字。少数《说文》未收者,李景亦会添补注释。与《说文》无“澠”字不同,《字学正本》“澠”字下有“渑本字”,这有助于分析“澠”“渑”间的关系。

李景述而有作,将不同层次的字形依次排列,展示字形演变过程。既有助于研究汉字字形演变规律,还有助于分析演变内、外因及其趋势,为汉字发展改革指明方向。

2. 对汉语异体字研究有特殊价值

《字学正本》收录大量异体字:(1) 造字法不同,如“”“灾”,前者从火声,后者从火从宀。(2) 造字法相同,形符不同,如“猒”“”均为会意字,前者从甘,后者从。

(3) 造字法相同,声符不同,如“麸”“麱”意符相同,前者声符为“夫”,后者声符却为“甫”。

(4) 构字部件移位,如“”“”,前者“目”在上,后者“目”在下。

《字学正本》也会收录因特殊原因而形成的异体字,如“櫑”“罍”“”便是造字时因着眼点不同,导致意符各异。

李景将相关异体字依次排列,明确指出异体间的不同,为汉语异体字研究提供若干异体字对,有助于归纳异体字类型,总结异体字产生原因,推理异体字所承载的文化信息。

3. 对汉语俗体字研究有特殊价值

《字学正本》收录大量俗体字。(1) 新造讹化偏旁类,如“”字下有“鴽本字,从隹奴声,俗从如,误”,《说文》只有“”“”,皆从“奴”,故李景所述无误,“如”“奴”字形相近,且“如”“”音同,使用时讹“奴”为“如”是可能的,但“如”“奴”意义无关,特注明“误”。(2) 偏旁讹通类,偏旁“”“王”非异体关系,意义也无关,但讹“”为“王”较为常见,如“”“”“”等字俗写成“筐”“狂”“忹”。(3) 偏旁通用类,如“”字下有“違本字……俗作違,非”,偏旁“辵”“辶”均表行走义,二者可替换,如“”与“道”、“”与“达”等,所以“”俗作“違”是意义相关偏旁互用所致。(4) 新生简化字类,如“”字下有“厨本字……俗作厨,非”,与“”相比,“厨”可视为新生简化字:“广”简化为“厂”,“士”简化为“一”。(5) 新造形声字类,如“充”字下有“本字……从儿育省声……俗作珫,并非”,“珫”从玉充声,声、意符均异于“充”。(6) 新造会意字类,如“鼒”字下有“本字……从鼎才声……”,其后紧跟“镃”字,且注有“同上,俗字,从金从兹”,显然“鼒”的俗字已变为会意字;(7) 构字部件移位类,如“炱”字下有“炲本字……俗作炲,并非”,“炱”为上下结构,而“炲”为左右结构。(8) 改造构字部件类,如“”字下有“俗作,非”,俗字“”部件“日”便是“”字部件“仌”。(9) 增加构字部件类,如“皇”字下有“……俗作凰,非”,“凰”比“皇”多了部件“几”。(10) 减少构字部件类,如“”字下有“絁本字……俗作絁,非”,“”从糸壐声,“絁”从糸施省声,且“壐”为合体字,“”为独体字,所以“絁”构字部件显然比“”少。(11) 音节符号类,如上文“炱”字俗作“”,声符“台”俗变为“厶”,可视为简化,也可视为符号化。[5]

《字学正本》俗字丰富,可用来分析俗字产生理据,归纳俗字演变规律与方向,还可用来揭示俗字产生发展背后的民间共同心理。

(三) 对词汇研究具有特殊价值

《字学正本》释义时会涉及一些特殊词汇,这些词在《说文》等书中少见甚至未见。如“僭”字下有“俗书有僣字,注僣侻,狡猾也”,《集韵》 “僣侻,狡猾也”,《佩觿集》 “俗以僣侻之僣为逾僭之僭,非是”,可见僣侻一词确实存在,义为狡猾,但“僣侻”只见于《集韵》《佩觿集》。

系统整理《字学正本》注释,可发现许多特殊词汇,其所表事物后世仍存在,书写形式却变化颇大,若不知其最初写法,阅读古文便会迷惑不解。

(四) 对辞书编撰具有特殊价值

1. 对字书编撰体例制定方面有特殊价值

李景以篆文为基础,楷书字形若与之差异颇大,便会注明“某本字”,古文、籀文、隶书、异体字罗列其后,还会分析相关形近字、讹误字,指明差异或讹误。李景将相关字串联,便于读者了解其中异同。

以“中”字为例,除《新华字典》考虑字际关系外,其他大型字书编排时并未系统考虑汉字间的关系。

作为字书,《字学正本》考虑了汉字间种种关系,全面系统展现汉字共时、历时发展演变情况。《字源》虽展现了所收汉字从甲骨文到楷书的演变,却未曾涉及异体字、形近字、讹误字等内容,无法揭示汉字使用所存在的各类问题,所以《字学正本》或比《字源》更胜一筹。

2. 对字书编撰内容完善方面有特殊价值

《字学正本》释义时,会指明该字若干字义,其中不乏生僻特殊义,如“闇”字下有“闭门也……梁闇,治丧庐也,礼丧服引……闇谓庐也”,可知“闇”字可组词表治丧之庐,《中华字海》“闇”字下共收三种读音七个义项,却未收此义。这些生僻义对古文献阅读十分关键,涉及“梁闇”的便有《礼记》 “《书》曰:高宗谅闇,三年不言”、《西征赋》 “天子寝于谅闇,百官听于冢宰”,《中华字海》等应将其收录。所以《字学正本》所记生僻义,对现代字书有补充完善作用。

附 注

[1] 古文、籀文皆如此,如“”是古文“”的楷书化,“”是籀文“”的楷书化。

[2] 《洪武正韵》乃明清时期“正音”的韵书,《字学正本》很多特殊互注,唯独根据《洪武正韵》所注反切方可解释。《正音捃言》《元韵谱》《五方元音》《拙庵韵悟》作者与李景同是河北人,《正音捃言》的《正音》部分作者王荔与李景同为高阳人,此四书代表明清不同阶段河北官话语音。比较《字学正本》与五书音系差异,有助于判定《字学正本》正音音系性质。

[3] 《正音捃言》因收字有限,入声韵系统只归纳出五韵。

[4] 孙建元(2015)182指出明清韵书的“正音”都是人为折中的音类系统,追求普适性,这是因循韵书传统而来的大“体”。当时的实际语音或以“时音、俗音”更别出之,或折中在“正音”中,是为“用”。

[5] 此11类借鉴杜爱英(1992)所提分法。

参考文献

1. 杜爱英.敦煌遗书中俗体字的诸种类型.敦煌研究,1992(3).

2. 董建交.《洪武正韵》音系研究.复旦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4.

3. 但锐.《字学正本》音系研究.南昌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0.

4. 但銳.《字学正本》作者考释.古籍研究,2022.

5. 郝晓天.《正音捃言》研究.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

6. 李清桓.《五方元音》音系研究.武汉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3.

7. 刘巍.《拙庵韵悟》音系研究.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

8. 黎新第.近代汉语共同语语音的构成——演进与量化分析.语言研究,1995(2).

9. 孙建元.《洪武正韵》的音韵构架和明清“官话”的内涵.文献语言学,2015(1).

10. 汪银峰.《元韵谱》研究.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3.

11. 汪银峰.明末以来内丘尧山语音的演变研究——以《元韵谱》《五方元音》为依据.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7.

(复旦大学古籍所 上海 200433)

(责任编辑 刘 博)

3582500589297

猜你喜欢

字书
无字书先生
善读无字之书
善读无字之书
善读无字之书
东瀛的钟声
——井上有一作品回顾展
康有为藏西夏字书《同音》残叶版本考
大型字书疑难字新考
汉文佛典:谱写汉字研究新篇章
雁字书
祖昌教孙读“无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