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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家陈新文 三好先生陈新文

2022-03-05彭国梁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余秀华书法家书法

书法家陈新文

陈新文,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出版人、诗人、书法家。现为《芙蓉》杂志社长、主编,湖南省文联委员,湖南诗歌学会副会长,湖南省书法家协会理事,湖南省书法家协会新闻出版委员会副主任兼秘书长。

所谓三好,是说他诗好、字好、编的书好。

先说诗。我见过几篇评他诗的文章,自然是十分中肯的。但说实话,关于诗,我最怕看这种理论文字。本来一首好诗,我读着有趣,但被他们分析来分析去,或从哲学的高度,或从玄学的高度,或从生命的高度,我看着看着,忽然就糊里糊涂不知所云了。

我说陈新文的诗好,我喜欢他的诗,是我觉得他的诗有趣。比如《三季》:“一阵风/吹散今年的春光/夏天的记忆被酷热蒸发/除了喘息没什么可以留下/秋树上爱的明月/依然有着弯弯的刀伤/愈合只是一瞬间的假象/那大路上的诗人/心中有歌却嘴上沉默/阴影拖在身后/无法称出重量”。

某夜,我读着新文的这首诗,不能自已。开始,我在自家的阳台上张望,在两栋高楼之间,一弯残月。我感觉这残月是被两栋高楼挤压的,那么孤单无助。周围没有星星,也没有云,有的只是高楼与高楼之间的冷漠。我伤感,我肌肉酸痛,我不由自主地又走下楼去。夜渐深,我坐在某一棵桂花树下发呆。仿佛那一弯残月知晓了我的心思,她忽然就从两楼之间跳到了最高的那棵桂花树上。我不由自主地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我想摸出一片创口贴来。我想到那桂花树的枝丫间,摸摸那月亮弯弯的刀伤。我知道那刀伤已经愈合,但留下了疤痕,疤痕是一种记忆。每年的某个日子,就会隐隐作痛。我试图与那残月对话,想从她那里打探另一个人在另一座城市的消息。但我又分明看见几片桂花树叶飘落在地上,那是桂花树被月亮弯弯的刀伤所触动,而发出的几声叹息。

又比如《镜中一生》:“旷野开了一朵花/镜中一定在开/另一朵/窗前闪过一个影子/镜中为什么不/香气弥漫/站在镜前/迎面撞上/一个无法抵达的自己/镜子映照着我/这世界即时拥有了/双份孤独/面对镜子/我想象已做好/一切加倍奉还的准备”。

我每天都站在镜前。一早起来,刷牙洗脸,然后看看我的胡子与头发。头发十天半月刮一次,否则那疯长的白发让人恐慌。胡子不刮,但十天半月要染一次,不能太黑,也不能太黄,要拿捏一个度。既要有岁月的沧桑,又要有秋天的气息。镜中的那个我,会不会笑话我呢?我用热水洗澡,镜子就被水雾覆盖。镜中的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我,忽然之间迷失了自己。一天之中,我们要照多少次镜子呢?我住在二十一楼,电梯四面都是镜子。我被镜子中的我包围。如果孤独,那便是数不清的孤独。电梯中的镜子,有的让我变高,有的让我变胖。不看新文的诗还好,看过之后,我在电梯中无所适从。我想抵达自己,与镜中的自己握手甚至拥抱,但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无数个自己,无数个世界。我在电梯中左顾右盼,做出各种古怪的动作。

新文的诗好,好在能让我偶尔失去理智。浑然不觉间,进入到他的诗中,成为他诗中的一个意象,一个细节,一个词。就像做梦一样,在他诗的世界里荒诞而又自如地行走,没有道理可讲。我感动,我陶醉,我迷失。同时,我又在镜中发现我的孤独像长寿眉一样长,深深的皱纹如月亮一般,有着弯弯的刀伤……

再说字。好多年前,写过一篇小文《渐显阔大气象,接近心手无碍——聊聊陈新文的书法》,不长,照录如下:

聊聊陈新文的书法,这实在是不准确的。准确地说,应该是聊聊我对陈新文的印象,这其中包括他所痴迷的书法。对书法我是外行,内行一见他的书法,就知道深浅,知道他的功力到了那个份上。我扬长避短,世故也好,圆滑也好,至少我不会轻易地显歪。

早两天我们在一起喝茶,他还给我看了一首新写的诗。他是有灵气的。看诗我比看书法内行,一个人能不能写诗,或者说能不能称之为一个诗人,我只要看他或她几首诗就可以了。有的人写了一辈子诗,说得不客气点,那是连门都没有摸着的。新文是能写诗的,新文是个真正的诗人。

在这个城市要找一个喝茶的人,当然不难,但如果要找一个不但喝茶,同时还能聊书的人就真的不那么容易了。最近几年,我和新文走得比较近,原因是一个字:书!新文在湖南文艺出版社供职,曾经编辑过不少的好书。比如《心灵鸡汤》系列,就有百多种。又有《风尚听读》《风尚悦读》几十种。我就主编过其中的四种,即“世界文学史上最美的散文和诗歌”等。这四种书都是新文责编,因此我们也就经常地相约喝茶聊书。说起来也许没人相信,我们聊书,聊得特别投入。比如某一本畅销书是如何出笼的,某一本书的广告语又是谁的杰作。聊书的创意,聊书的设计,聊与书相关的种种。好几个晚上,一不留神,就聊到了茶馆打烊。

我原本并不知道新文在书法上的造诣,有几次我和新文喝茶时,他忽然把手机放到了我的面前,让我看看他写的字。我一看,哎呀,不错不错,没想到他在书法上还有如此的功夫啊。新文便谦虚:写着玩,写着玩。我说,玩好啊,有一种玩的心态,那书法自然就会达到一种境界。去年的五月,西安的汉江送给了我一套珍贵的《西安碑林名拓典藏》,一个雅致的木盒装着十二册碑帖,其中还有一幅五张黄庭坚的原拓片。有一天,新文来近楼观书,我便向其展示,谁知新文一见,眼睛里就放出异样的光来。他先把那十二册碑帖翻了好久好久,后又把那五张黄庭坚的原拓片一张一张地展示在我一楼的长条桌上。我发现,新文整个的身心都被粘住了。我当时忽生一念,我于书法毕竟是外行,这一“典藏”放在我这里只会束之高阁,怠慢那是难免的。我何不拿出点古人“宝剑赠英雄”的气概来呢?我把这意思向新文一说,新文还真的没有太讲客气,因为他实在是太喜欢了。

后来聊天时得知,新文自幼就对书法特别喜爱。他没有拜过名师,全是自摸门道,但他路子走得很正,长期临帖不断。颜真卿、柳公权、《张迁碑》《兰亭序》、王铎、何绍基等,无数的名家名帖,他反复研习。从初中到高中,每到春節,他就会为当地的老乡写春联,每年都要写一两百幅。在他的老家,新文的春联是很有名气的。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近日,新文从QQ上发来几幅他的作品,我的感觉是:渐显阔大气象,接近心手无碍。假以时日,那是要在书法家的前面加上一个“大”字的。所以,我得选一个合适的时候,向新文求一到两幅字,然后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它的升值。

哈哈,某刊编辑让我为新文的书法写几句话,这简直就是他的“大雅”遇到了我的“大俗”,不知我这么一通胡说,能否交差?

此文写作距今已近十年,现在新文的字自然是今非昔比。他的一位现任广州市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所长的大学同学王美怡女士说:“他的字摆在我的面前,总让我想起许多朴素的事物。这些事物似乎在現代生活中消逝已久,难觅踪迹了。比方说,冬日小桥流水边的老树枯藤,山村茅檐之下初绽的寒梅,我甚至会想起少年时候在山里面,下雪的夜晚,听到飞雪折竹的清响……我眼中的新文,如今已经走到儒释道浑然一体的境界。品高,字自然不俗。无须炫技,也不带杂念,新文写得从容洒脱,字里另有一种老僧入定的朴拙。”

书法家兼书法评论家张瑞田先生则从碑学的角度评曰:“陈新文是当代文人,独钟碑学书法。这一点是不是先贤诗文的指引,或者是碑学书法独有的苍茫与铿锵,引起了诗人的灵感?应该是的。陈新文对新事物很敏感,他学习书法,不喜欢循规蹈矩,他愿意在变化中体悟书法的魅力,愿意在陌生中感受书法的点线、结构、韵味。这样的倾向,让我们看到了一位当代文人在碑学书法中的展开,静穆而沉着,深情而放达。”

最后说说陈新文编的书。今天下午,我一直都在读余秀华的诗。湖南文艺出版社2015年5月出版的《摇摇晃晃的人间》。随便翻开一页,我便读到了她的《心碎》:“……咖啡座前的那一个,不是我/月上柳梢头的时候,那个人不是我/相濡以沫的一个不是我/唱歌的不是我//流泪的那个是我/把爱和生命一起给出的是我”。我把这本书翻开又合上,合上又翻开,五味杂陈。这本书是陈新文编辑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本书,2014年《诗刊》9月号的下半月刊,在“双子星座”的专栏中集中推出了余秀华的9首诗。11月10日,诗刊社的微信公众号发布了这一组诗。陈新文说:“第二天晚上我就在朋友圈里看到了,非常震撼。她质朴鲜活有力的诗歌语言一下子击中了我。职业习惯让我觉得,这样的诗人值得为她出一本诗集。”

2014年11月12日,陈新文就和余秀华联系上了。此时,全国还没有任何一家出版社和她联系过。这是余秀华出版的第一本诗集。在她还没有大红大紫的时候,开印一万册,稍懂出版行情的都知道,这是要冒风险的。后来余秀华红遍诗坛内外,这本诗集自然大卖。据说至今已售出40万余册了。这在近一二十年的诗歌出版史上,创造了一个奇迹。这之后,湖南文艺出版社又推出了余秀华的自传体小说《且在人间》。

在陈新文所编的书中,还有李修文的《山河袈裟》,也是重中之重,很值得一说的。评论家刘川鄂、钱刚在评论此书时说:“《山河袈裟》,十年一剑,铸就快时代的慢作品,它是李修文的惶惑之书。里面有着小人物,有着大悲悯,写颠簸流离,写山河浩荡,写人民与美,直至把自己写成了大地的亡灵。大幕拉开,人间天堂地狱融为一体,无比阔大。看到星辰闪电,发足狂奔;看到老僧禅定,山河入梦……”又有评论家贾想说:“我们遭遇了一个奇特的文本,它坐落在散文的群山之中,却隐秘地孕育着叙事的溪涧。它的作者披着修辞的袈裟,僧侣一样在山河之间奔波。看上去只是在赞颂众生,其实却是在疗救自我……”《山河袈裟》是李修文的首部散文集,此书荣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这之后,李修文的《致江东父老》,也是陈新文所编书中,很有成就感的一本。

我和陈新文有着相似的经历,我编报纸副刊、编杂志、编书,可以说当了一辈子编辑。我是内行看门道,我深知,当一个好编辑,编出既有社会效益,又有经济效益,还有人文情怀的好书是多么不容易。一本书从策划、组稿到编校、装帧,再到印刷出版,其间的艰难曲折与辛劳,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陈新文从大学毕业便进入湖南文艺出版社,参与编辑的第一套书,是《潇湘战史》系列,六大本:《最后一战》《血在烧》《落日孤城》《八千男儿血》《逝水沧桑》《荡匪大湘西》。这套书我曾翻过,也知道当年产生的巨大影响,但未收藏。在写此文时,为表对新文和当年带他入行的编辑老师的敬意,我特在孔网下单,买了一套,以补近楼之缺。

陈新文编辑和策划的好书太多,限于篇幅,在此从略。如同书画,得留白。我说陈新文是诗好、字好、编的书好的三好先生,貌似调侃,实则有一说一,不打妄语。

(彭国梁,诗人、作家、画家、藏书家,原《创作》杂志主编。已出版《爱的小屋》《感激从前》《长沙沙水水无沙》《民国名人在长沙》《书虫日记》一至五集、《前言后语》《近楼书更香》《近楼书话》《胡思乱想》等诗、文、画集四十余种;主编《悠闲生活絮语》等悠闲系列、《跟鲁迅评图品画》等图文系列、《我们的春节》等中国传统节日系列各类图书一百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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