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旺

1

鸽哨滑过天空，只见一群鸽子，在耳矿家属区的上空盘旋，数不清多少只，三十还是四十？有灰，有白，一忽儿飞去，一忽儿飞来。

鸽子是徐开春养的，他住六楼，在楼顶支了一个铁笼子。那个笼子挺大，还是我爸给他做的。我爸在矿机厂干，八级焊工，焊一个铁笼子对他来说小菜一碟。铁笼子焊好后，徐开春请我爸喝了一顿酒。开始我爸不知道徐开春弄个铁笼子干什么，后来才知道他用来养鸽子。徐开春喜欢蹲在楼顶，抽上一根烟，侍弄他的鸽子。往往是在早晨，他打开铁笼子的小门，憋了一夜的鸽子呼啦一下飞出来，啄食徐开春撒在楼板上的麦粒、玉米。鸽子吃饱，又呼啦一下飞向天空。徐开春便仰着头，咧了嘴巴看着他的鸽子。

有一只鸽子，飞来飞去，就落在了我家阳台上。那只鸽子不怕人，咕咕叫着不肯走。我爸就把它捉住了，他知道那是徐开春的鸽子，可它自己送上门来，他便想留下，炖了补一补身子。鸽子肉能壮阳，再喝上二两烧酒，那感觉肯定通体舒泰。但是，我爸逮住鸽子后，发现在它的一条腿上绑了一个纸卷儿。啥玩意呢？我爸打开纸卷儿，只看了两眼，就火冒三丈。这个徐开春，居然给我妈写情书呢。好一个飞鸽传书！我爸心一横，毫不犹豫地拧断了那只信鸽的脖子，接着开膛破肚，上锅煮了。喝了半斤烧刀子，吃光煮的鸽子肉，我爸就血脉贲张、火烧火燎地在房间里转圈儿。我妈下班回来，问他咋没上班？我爸二话不说，翻身就把我妈压在了身子底下。我妈很恼火，饿着个肚子被折腾了半天，怎么都不肯配合我爸。我爸折腾完，我妈挥手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我爸被打得一愣，接着就笑了，鸽子肉真的能壮阳。我爸咧着嘴乐，把徐开春飞鸽传书的事抛到了脑后。我妈说正在危险期呢，要是怀上了，矿上开除你怎么办？我爸说，没那么巧！我妈说，你今天哪跟神经搭错了？我爸说我正常着呢，就是想要个儿子。

那个时候国家还没放开二胎政策，想要二胎，需要在井下干够十年。我爸害怕下井，有时因为工作需要下井，他都两腿发软，进罐笼不亚于要他的命。我妈说他，不是我不给你生儿子，你要是下井去，十个八个儿子我都能生出来。我爸说，那个井筒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只要进罐笼，我的腿就抽筋儿。

从那以后我爸就爱上了鸽子肉，没事就瞅着对面的楼顶咽口水。鸽子肉太好吃了，不仅好吃，还能壮阳，能让人变得生龙活虎。在我爸盯着飞在天上的鸽子时，他想起了徐开春写在纸条上的诗：我愿是激流，是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在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狗日的，冒充文化人！啥小溪流小鱼的。我爸不相信徐开春能写出那样的诗，他了解徐开春，就他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还能整出诗来？肯定不是徐开春写的！为了证明不是徐开春写的，我爸去矿上的图书室找刘学文。一见刘学文我爸就说，老刘你天天泡在书堆里，博览群书，今天我来考考你。刘学文说，别给我戴高帽，啥事你说。我爸就把徐开春写的诗说了出来。刘学文听他说完，想也没想，说这是裴多菲的诗歌《我愿是激流》。我爸被惊得一愣，拍着刘学文的肩膀，说老刘！裴多菲是谁？刘学文说匈牙利著名诗人。我爸又一愣，这个徐开春还挺能整，弄个外国人的诗来蒙人。我爸说，徐开春是不是经常来图书室？刘学文说，来过几次。我爸一拍脑门，说这就对了。刘学文说，咋了？你也喜欢诗歌？我爸含糊其辞，点点头，说过去不喜欢，现在喜欢了。

离开图书室，我爸又把徐开春写在纸条上的诗看了一遍。这个徐开春贼心不死呢，我孩子都有了，你还惦记着刘玉珍！这次你弄个裴多菲，下次会不会又弄个菲多裴。我爸又把那个纸条儿卷起来，装进了衣兜里。

回到家，我爸见了我妈，张嘴就说，我愿是激流，是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在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我妈打断他，说张为民，你发什么神经？我爸说，你不喜欢啊？匈牙利著名诗人裴多菲的《我愿是激流》。我妈说，张为民，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爸说，还不幸的消息，啥事你说。我妈说，我怀孕了。我爸说，真的假的？我妈说，这个月没来，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爸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眉头紧锁了起来。我妈说，你别光抽烟，到底怎么办？你拿个主意！我爸抽了三根烟，最后决定要那个孩子。反正我妈在矿上干临时工，钱挣得又不多，干不干无所谓。我爸想的办法是让我妈回老家农村，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我爸想要个儿子，我妈没法，就照我爸说的，在一天早晨离开耳矿，坐车回了老家。

我妈怀的那个孩子就是我，因为没有准生证，我妈生下我来后，一直上不了户口。后来我妈又回到耳矿，就把我撂在了老家。直到我到了上学的年龄，我爸才把我接到矿上，对外称我是他的外甥。而且他还说外甥似舅，你看我的外甥长得多像我啊！只要有人问起来，我爸都这样说，我姐得病走了，姐夫又不务正业，我不能看着孩子没学上。那个时候我叫我爸舅舅，但回到家里，我爸就说，在家不要叫舅舅，叫爸。我爸那么说，我有点蒙圈儿，咋一会爸的，一会舅的，让我别扭了很多年。

2

徐开春和我爸是一个村的，两个人一起入矿参加工作，又住一个宿舍，关系很好，几乎无话不说，经常在一起喝个小酒儿，聊女人。矿上男多女少，想在矿上找对象比登天还难。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爷就在老家托媒人，几次叫他回家相亲。但是，介绍的那几个姑娘他都不满意。一个个歪瓜裂枣的，叫人看着反胃。我爷就说他你一个煤黑子，眼别太高了。我爸说那也得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婚姻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将就。其实，我爸心里有喜欢的人，那个姑娘叫刘玉珍，和他是初中同学，可我爸自卑，不敢向刘玉珍表达爱慕之情。我爸的自卑主要是他个子矮，比徐开春矮半个头，这让他没底气。刘玉珍不仅漂亮，而且个子也高，即使她在家务农，也不会看上我爸。

那个时候徐开春正在和一个姑娘谈恋爱，一个月里总会收到三封信。徐开春收到信，躲在被窝里，读了一遍又一遍，有时他会情不自禁笑出声来。我爸就问他一个人偷着乐啥？徐开春说，我恋爱了。我爸问他那个姑娘是谁？徐开春说，你猜！我爸说猜不着，你说就是。徐开春说，刘玉珍。我爸听到刘玉珍这个名字，头轰了一下，半宿没睡着。没有想到徐开春也喜欢刘玉珍，天下女人那么多，你咋也喜欢刘玉珍呢？我爸辗转反侧睡不着，对面床上的徐开春却睡得很香，呼噜声打得震天响。徐开春喜欢刘玉珍比我爸占优势，这让我爸心里很不舒服。徐开春身材魁梧，一米八的个头，说仪表堂堂毫不为过。听着徐开春的呼噜声，我爸急火攻心，第二天照镜子，嘴唇上冒出好几个燎泡。

那天休班，我爸起了个大早，坐上车就回了老家。到了家里，我爸跟我爷商量，说他相中了刘玉珍，能不能托媒人去提亲？我爷说，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刘玉珍那么漂亮，会相中你？我爸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人与人讲究个缘分，说不定我和她有缘呢。我爷就托媒人去刘玉珍家提亲，可刘玉珍说她不嫁村南头的，要嫁也要嫁村东头的。我爸一听就明白了，徐开春住村东头，她这是要嫁徐开春呢。我爸忧心忡忡，吃饭不香，睡觉失眠，饱受折磨。

后来我爸回家，就放出话来，说徐开春在矿上喜欢上了一个有夫之妇，弄得人家都要离婚了。想不到这一招非常奏效，过了不多久，徐开春收到了刘玉珍写给他的分手信。徐开春看完那封信，自言自语地说，不会啊！咋这样呢？我爸问他咋了？徐开春说，那个刘玉珍说我和她有缘无分。我爸说，她还说了什么？徐开春说，还说……还说……什么八字不合，相生相克，净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徐开春叹了一口气，说女人心海底针，理解不了。我爸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爸又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徐开春嘟哝着，咋会这样啊，不该啊！我爸躲在被窝里偷着乐，他知道自己回村说的那些话奏效了。我爷再托媒人去提亲，刘玉珍一口就答应了。不得不说我爸那样做有点阴损，虽然他是我爸，可在这件事上他做得不地道，我很是瞧不起他。可我爸却自以为是，还沾沾自喜地辩解道我们是公平竞争，只是策略不同。他徐开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哪是我的对手。

同刘玉珍定亲后，我爸担心夜长梦多，就让我爷找人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早早把婚事办了。结婚那天，徐开春喝多了，自己所爱的人被别人抱在怀里，这让他心里窝火。喝多了的徐开春不停地嘟哝着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可惜啊可惜。他那么说，我爸也不恼火，反而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徐开春说，刘玉珍瞎眼了，咋看上你这个矬子了？我爸说，开春啊，你别怨天尤人了，这都是命！命里没有莫强求。徐开春喝多了，我爸担心他闹事，找人把他送回了家。徐开春不走，嚷着说他还没喝够，他要喝个一醉方休。刘玉珍对我爸说，你让他喝，我们管够！

结婚后，我爸回到矿上，托人给我妈在矿上找了一个工作，虽然是临时工，但解决了两个人异地分居的生活。过了一年，我爸得到消息，职工在井下干够十年，子女就可以农转非。我爸把我妈的户口弄到了他师傅的户口上，顺利地农转非。夫妻一方是农村户口不能在矿上要房子，我妈农转非后，我爸就在矿上分到了一套房子。不得不说我爸这个人脑子还是很活泛的，这点曾经得到我妈的认可。我爸不无骄傲地说，别看我个子小，但是浓缩的都是精华。我妈很是不屑，给了他一个白眼。那个时候我妈还不知她和徐开春没成是我爸从中作梗，等她知道了，孩子都满地跑了。

我爸和徐开春一起参加工作，徐开春干的是井下采煤，我爸却去了矿机厂。当然，托关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点是我爸曾经在蓝翔技校学过电焊。拿他的话说，艺不压身，多学一门技术，到时候会用得着的。徐开春在井下挖煤，干了没几年，在一起安全事故中把一条腿弄瘸了。等他好了后，矿上把他安排到了矿机厂。那个时候我爸已是矿机厂的小班长，还带了两个徒弟，很是春风得意。

徐开春去矿机厂上班第一天，我爸请他喝了一顿酒。徐开春酒量大，我爸喝不过他，两个人喝着喝着，我爸就喝醉了。徐开春说，还能喝不？我爸说，开春啊！以后你跟着我干，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徐开春把我爸顺到肩上，背着他回家。我爸又说，知道不，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徐开春说，你可不是一只一般的猫，你是人精。我爸就笑，说你这么说我不反驳你，要不我咋能娶刘玉珍做老婆呢。徐开春说，到今天我也没整明白刘玉珍咋就嫁给你这个矬子了？我爸说，这个事啊，不能说。徐开春说，你和刘玉珍孩子都有了，有啥不能说的？我爸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自己想去。徐开春说，你不说我把你扔水沟里。我爸说，你别！我告诉你还不成。

那次我爸酒后失言，他把娶到我妈的原委告诉了徐开春。这件事让我爸后悔了好长时间。在我长大后他经常板着面孔教育我，做人要谨言慎行，不能得意忘形，特别是喝酒后，更要管住自己的嘴巴。看到我爸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我嗤之以鼻地想，啥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你就是耍小聪明还行。

到了第二天，徐开春敲开我家的门，兴师问罪来了。我爸给他开了门，他指着我爸的鼻子骂他小人、卑鄙无耻。

我爸说，你来矿机厂，可是我把你要来的，你想你瘸着一条腿，哪个单位会要你这个残疾人？徐开春挥拳就要打我爸。我妈大喝一声，徐开春！你想干啥？徐开春愣在那里，说玉珍啊！当初张为民散布谣言，说我和一个有夫之妇好上了。要不是他，把你娶回家的人就是我徐开春！张为民用心险恶，他就是一个卑鄙小人啊！我妈说，别翻老黄历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你要喝多了，我给你泡杯茶醒醒酒。你要是没喝多，立马给我走人！徐开春说，我没喝多！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爸躲到我妈身后，说你敢打我？你要是打了我，有你好果子吃！徐开春叹了一口气，临走说了一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玉珍啊！这可是你说的呀！

我妈说，我那时年轻无知，不食人间烟火。

徐开春走后，我爸问我妈，嫁给我后悔不？

我妈说，有钱难买后悔药，孩子都上学了，你说这些有意思吗？

我爸嘿嘿一笑，说我在想啊，得给徐开春寻摸一个媳妇。等他找了女人，他的火气就没了。男人火气大，是因为没有女人给他败火。我妈说，轮不到你咸吃萝卜淡操心。我爸说，女人是水，男人是火。男人遇到水，再大的火也会被熄灭。

3

徐开春找的那个女人是个寡妇，比他小三岁，名叫潘金凤，长得不漂亮，一脸雀斑，还带着一个儿子。要说她的长处，那就是她身材不错，据说在床上很风骚。叫床声楼上楼下都能听见。矿上的人从不叫她潘金凤，而是叫她潘金莲。那个女人比潘金莲还风骚，一晚上能和三个男人做那事，还不知餍足。她一晚上到底有没有和三个男人做过，无从考证，可能是因为她喜欢打扮自己，说话嗲声嗲气，才被矿上的男人说成那个样子。有时候一个风骚的女人比一个漂亮的女人更能让人想入非非，潘金凤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潘金凤死掉的男人原是矿上的技术员，泰安煤校毕业的，挺老实的一个男人。听说他的死与潘金凤不无关系。矿上男多女少，这是人人皆知的。潘金凤虽然不漂亮，但是她描眉画眼，喷的香水能把人熏死。她一路走过，娉娉婷婷，腰肢扭得风情万千，只一个背影就带给人无尽的联想。传闻说潘金凤和矿医院的院长相好被她男人知道了，两个人就吵架，那个男人肚量小，一气之下喝下一瓶百草枯，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死在了半路上。后来才知道冤枉了矿医院的那个院长，还他清白的是三年前他在省立医院的检查结果，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他阳痿。潘金凤怎么会和一个阳痿男人相好呢？谣言不攻自破，同时也还了潘金凤的清白。

男人去世后，潘金凤不再把自己打扮得妖里妖气，也一直没再找对象。直到我爸托人把她介绍给徐开春。我爸当然不会出面做介绍人，如果他出面，徐开春肯定会和他急。他托的人是矿工会女工委的秦主任。在耳矿，秦主任那张嘴能说会道，死人也能被她说活了。她要是出面牵线搭桥，可以说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两个人撮合到一起。正如我爸想的那样，秦主任两头一说，两个人都没意见，只见了一次面，就领证结婚了。徐开春和潘金凤结合，最高兴的人不是徐开春，也不是潘金凤，而是我爸。这样徐开春就不会惦记我妈了。那种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滋味让人心里很是不好受。

潘金凤的儿子和我同岁，我们一起入学，在一个班，他坐在我的前排。有时，徐开春去接他放学，见了我，徐开春总会摸一下我的头，说张为民那个瘪三，生个儿子倒出息。

我说，你才是瘪三！

徐开春说，你妈要是嫁给我，你就是我的儿子！

我说，我才不做你儿子呢！

徐开春说，你爸是个无耻之徒！

我回到家，把徐开春说的话告诉我爸。

我爸说，这个瘸子，明天我给他派重活干，免得他闲得难受！

到了单位，什么活又脏又累，我爸就让他干什么活。我爸刚提的矿机厂副厂长，他有权力安排徐开春。

下了班，徐开春找到我爸，说张为民，我没得罪你吧？

我爸说，这话从何说起？

徐开春说，那你怎么给我小鞋穿？

我爸说，我给你小鞋穿了吗？

徐开春说，矿机厂那么多闲人，你咋叫我一个瘸子去挖排水沟？

我爸说，年底给你一个先进咋样？

徐开春说，去你妈的！你这是打击报复！

我爸说，徐开春！你怎么骂我都行，但是你不要在孩子面前诋毁我，这样影响我在孩子心目中的形象。

呸！徐开春吐出一口痰来，说你还要形象？你就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我爸说，说话注意着点，我现在大小可是个副厂长！

狗屁！徐开春说，扬长而去。

在矿机厂，只有徐开春不把我爸放在眼里，但我爸拿他毫无办法。徐开春总是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你总不能和一个瘸子过不去吧。气大伤身，我爸改变了对徐开春的策略，不再对他摆官架子，不再安排他干累活，而是对他置之不理，啥活也不安排他干。可是，那样也不行。徐开春上了班，别人都干活去了，他却没活干，他就叼着烟，去办公室找我爸理论。

张为民！徐开春一脚踢开办公室的门，说你咋回事？

我爸笑脸相迎，说开春，有事？

徐开春说，没事就不能来了？

我爸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来我才高兴。

徐开春说，你把我晾在那里啥意思？

我爸说，我那是照顾你啊！

徐开春说，你这是瞧不起人！

我爸说，开春，你说这话可要讲点良心。

徐开春说，良心？你还有良心吗？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我爸讪讪地，说开春，我这辈子只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向你道歉行不？我错了行不？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行不？

徐开春没话说了，瞅着我爸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这是和谁过不去呢？

我爸说，你和谁过不去都行，就是别和自己的命过不去。

徐开春说，我就是这个命？

我爸说，命这个东西，说不清，道不明。不信还不行。

徐开春说，我心里那个结，这辈子解不开了。有句话不是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嘛，这辈子咱俩之间的这个疙瘩是解不开了。

我爸说，别说得这么吓人，那时刘玉珍又不是你的老婆，你和她鸿雁传书，我没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徐开春说，当了几天领导，口才练得不错。我不和你说了，给我安排个活。天天闲着，闲得蛋疼。

我爸说，冤家宜结不宜解，晚上我请你喝酒，咱俩一笑泯恩仇。

谁和你一笑泯恩仇，别给我整这些，我没文化，理解不了！徐开春说完，要走。

我爸说，我愿是激流，是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在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

徐开春一愣，说裴多菲的诗？

我爸说，你记性挺好。

徐开春说，我的鸽子！

我爸笑了起来，不等他笑完，徐开春一拳打在了他的嘴巴上，两颗门牙当场脱落。我爸叫了一声，我的牙！看到我爸满嘴流血，徐开春害怕了，赶忙蹲下去满地寻找那两颗被他打掉的牙。我爸疼得龇牙咧嘴，说徐开春，你信不信我会报警？让你蹲局子去！

徐开春说，你吃了我十八只鸽子怎么算？

我爸说，扯平了。

徐开春扛起我爸，说去医院。然后，一瘸一拐地出了门。我爸趴在他的背上，嚷着下来，可徐开春不同意。我爸说你放我下来，徐开春！你放我下来。这样是不是故意让我丢人现眼啊！徐开春说，你还真的要脸啊？

我爸说，开春，求求你放我下来！

徐开春说，鸽子肉好吃不？

我爸说，不仅好吃，还能壮阳。

徐开春说，打掉你两颗牙亏不？

我爸说，不亏。

徐开春说，咱俩扯平了？

我爸说，后来咋不飞鸽传书了？

徐开春说，刘玉珍不是怀孕回老家了。

我爸说，还整外国人的诗，什么裴多菲、普希金。

4

许多年过去了，我爸对鸽子肉都念念不忘。在他吃掉那只鸽子后，他吃鸽子肉吃上瘾来了。只要不去上班，我爸都趴在阳台上，朝对面的楼顶观望。徐开春每天早晨都上楼顶喂鸽子，他养了那么多只鸽子，少个三只五只根本看不出来。在我爸吃掉那只鸽子不几天，又有一只鸽子飞到了我家阳台上。我爸高兴坏了，学着鸽子的咕咕叫声，伸手就把那只鸽子捉住了。鸽子肉好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爸想知道徐开春有没有飞鸽传书。当我爸再次看到了拴在信鸽脚脖子上的纸卷儿时，他不仅没生气，反而兴奋得双手发起抖来。我爸小心翼翼，展开那张纸条儿。这次徐开春写的还是一首诗：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这又是谁的诗？我爸在喝着小酒，吃着鸽子肉时，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个徐开春！我爸哧溜喝下一口酒。

看到我爸在发呆，我姐问他，爸！这是啥肉，挺香的。

我爸说，鸽子肉。

我姐说，我不吃了。

我爸说，咋了？刚才你还说挺香的。

我姐说，鸽子是和平的象征，不能吃。

我爸说，啥象征不象征，好吃就行。

我姐说，反正我不吃。

我爸说，不要对别人说我们吃鸽子肉。

我姐说，为什么？

我爸说，你要是说了，警察会把我们逮走。

我姐说，那你以后也别吃了。

我爸说，好！我以后不吃了。

到了下午，我爸又去了矿图书室。这次他没说考考刘学文，而是说要借书。刘学文问他借什么书？我爸说，诗歌方面的，最好是写爱情的。刘学文给我爸找了十几本书，中国的、外国的，都是诗集。我爸抱着那堆书，兴冲冲地回了家。一晚上，我爸一本本地翻，一页页地看，直看到第二天早晨才找到那首诗的出处。一夜没睡，我爸无精打采，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我姐问他，爸！你眼睛咋了？我爸照了一下镜子，说快吃饭，吃完还要上学呢。我姐说，你做的饭不如我妈做的好吃。我爸说，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别挑食！

我姐说，我妈什么时候回来？我都想她了。我爸说，快了，等你放了寒假，我就带你回老家见你妈去。

我姐说，我不吃了，上学去。

送我姐上学后，我爸骑着个车子去上班，边走边念叨着：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这个瘪犊子，上次整个裴多菲，这次又弄个普希金。外国人写的诗就好啊？外国人写的哪有唐诗宋词好！我爸打了一个嗝，然后砸吧了一下嘴巴。到了矿大门口，他差点撞着人。

骑车不看路啊！那个人说。

我爸停下来，一只脚点地，说开春，刚下夜班？

徐开春说，咋没见着玉珍？她是不是回老家了？

我爸说，叫嫂子！玉珍也是你喊的？

徐开春说，我咋就不能叫玉珍？她本该是我的老婆！

我爸说，不给你说了，我到点上班了。

徐开春说，张为民，刘玉珍是不是回家生孩子去了？

我爸吓出一身汗，说你可别乱说！

徐开春说，看在刘玉珍的面子上，我不会乱说的！

我爸说，玉珍回家伺候她妈，你是知道的，她妈身体一直不好。

徐开春说，糊弄鬼呢。

到了矿机厂，我爸心里就像揣了一只老鼠，被抓挠得难受，让他一整天忐忑不安。徐开春要是把我妈怀孕的事抖搂出来，我爸就会被开除。一旦被开除，他这辈子就完了。晚上下班后，我爸买了两瓶酒、一只烤鸭、半斤猪头肉，去了徐开春家。徐开春虽然单身，但他出工伤后，矿上照顾他，给他分了一套房子。我爸说徐开春能够分到房子他功不可没，要不是他争取，哪会轮到徐开春分房子。可他徐开春不领情，还总是和他作对。

敲开门，我爸才发现他家里还有三个人，他们正在打牌。都在啊！我爸讪讪地笑了笑，说开春。

徐开春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从我爸和妈结婚后，两个人就没在一起喝过酒。

徐开春说，还不到过年，领导就提前走访慰问了。

我爸说，我就是想喝喝酒。

徐开春也不傻，在我爸坐下后，他就明白了我爸的来意。这个张为民，他这是想堵我的嘴呢。徐开春笑眯眯地看着我爸，笑得我爸心里没底。

我爸说，开春，你笑啥？

徐开春说，没啥，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我今天高兴啊！

我爸说，结婚成家事多，还是不结婚好。

徐开春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害腰疼！要不咱俩换换？

我爸对其他人说，我和开春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啥关系啊！发小啊！

徐开春说，啥发小！喝酒。

五个人，两瓶酒不够喝的，我爸又去买了两瓶。在我爸去买酒后，徐开春又做了两个菜，一个大肠炖豆腐，一个油炸花生米。我爸买酒回来，反客为主，给徐开春和其他人倒上酒，杯子一碰，就喝上了。徐开春那个人不像我爸那样心机重，他比我爸正直多了。当然，最主要的是他还爱着我妈，所以他不会去矿上举报我妈怀了二胎。四瓶酒喝完，我爸没再喝，借故回家照顾我姐，就走了。徐开春把我爸送到楼下，拍了拍我爸的肩膀。我爸一抖，感觉自己又矮了半截。

徐开春说，你要是对玉珍不好，我可不答应！

我爸说，我一直对她很好。

徐开春说，这辈子我只爱过一个女人。

我爸没接徐开春的话茬，而是说，开春，谢谢你。

徐开春说，谢我什么？

我爸说，我该走了，孩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徐开春说，你要死我前头，我就娶刘玉珍。

我爸说，今日不知明日事，闭着眼活吧。

徐开春说，我说的是真的！

我爸说，我要是死了，娶不娶是你的事。

徐开春说，我盼着你死，你就不生气？

我爸说，谁知道谁先死呢。

徐开春说，当然是你！你这个人，心术不正，必遭天谴！

回去的路上，我爸摔了一个跟头，他躺在地上，看着满天星斗，对自己说啥心术不正，啥必遭天谴。我那是策略！做事不讲策略，你能做成啥事？我爸爬起来，拍拍屁股，摇摇晃晃回家了。

本来答应了我姐不再吃鸽子肉，可徐开春盼着我爸死，让他心里不舒服。就为了你那句话，我也得吃你的鸽子。我爸又打起了鸽子的主意。那鸽子肉有嚼头，下酒真的是美味。我爸天天守株待兔，不见鸽子飞来，他只能眼巴巴看着徐开春的鸽子在天上盘旋。看着看着，我爸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鸽子不来，可以用气枪打啊！于是，我爸买了一杆气枪，又买了一堆气球。天天早晨到小树林里打气球。练了一个星期枪法，他能在几十米开外一枪打爆拴在树枝上的气球了。那个时候枪支还没实行管制，在矿上经常可以看到扛着气枪打麻雀的人。但是，我爸不打麻雀，他打的是徐开春的鸽子。枪法练得差不多了，我爸端着气枪，趴在阳台上打徐开春的鸽子。徐开春在家时，他不打鸽子。我爸只能等徐开春上班，我姐上学后，他才拿出那杆气枪来。

第一次拿气枪打鸽子，我爸还是有些激动，但是鸽子在天上飞，想打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爸瞄准、射击，打了一上午，一无所获。到了下午，我爸又打，想不到居然打下来一只。那颗铅弹击中了鸽子的头部，眼看着它拍了两下翅膀，从半空一头栽下来。我爸搁下气枪，然后下了楼。天冷，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爸左右前后瞅了瞅，捡起那只气息奄奄的鸽子，揣进怀里就走。

那个冬天，我爸一共打死十八只鸽子。他换着花样吃，今天油炸、明天爆炒的，吃得他直上火。如果不是那天徐开春站在楼顶骂，我爸还会继续打他的鸽子。徐开春发现他的鸽子越来越少，就在一天早晨，站在楼顶破口大骂。从那以后，我爸就收起了那杆气枪，再也没打过徐开春的鸽子。

吃了那么多鸽子，我爸上火上得厉害，就出门去溜达。不想走着走着，他来到芳芳发屋。抬头看到那个招牌，我爸的血流加速了。他知道那个女人在镇子上开理发店，一百块钱就可以做一次。但我爸只是听说，不知道真伪。在我爸进了理发店，坐下理发的时候，那个女人不好好给他理发，而是一个劲地挑逗他，一会摸摸我爸的耳朵，一会蹭一下他的裤裆。我爸吃鸽子吃得正上火，怎么经得住那个女人的撩拨，还没理完发，他就心急火燎地和那个女人上了床。那是我爸第一次在外面找女人，事后他爸后悔了好几天。一是觉得对不起我妈，二是担心染上病。过了半个月，我爸感觉身体没出现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我姐放了寒假，我爸带着她回了老家。那时我妈怀孕已九个多月，眼看就要生了。我爸抚摸着我妈的肚子，说一定是个儿子。我妈说，隔皮猜瓜，你怎么知道？我爸说，我找算命先生算过，说我命中有后。我妈不高兴了，说闺女就不是后了？我爸说，闺女早晚是人家的。我妈说，万一又是个丫头呢？我爸说，不会。

回家第二天，我爸才发现房檐上停着一只鸽子，问我妈家里养鸽子了？我妈心不在焉，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鸽子，住下就不走了。

我爸说，啥时候来的？

我妈说，好几个月了。

我爸捡起一块石头，朝房檐上的那只鸽子扔过去。那只鸽子扑棱一下翅膀，飞走了。

我妈说，你干啥？

我爸说，它咕咕咕咕叫得让人心烦。

我妈说，我没觉得烦。

我爸说，鸽子肉大补，我给你炖了吃。

我妈说，你可别伤天害理。

我爸说，咋就伤天害理了？你吃鸡、吃鱼就不伤天害理了？

我妈说，你这是抬杠！

我爸瞅了一眼房檐，又看了我妈一眼，没看出我妈神色有什么不对。可他还是疑神疑鬼，琢磨着徐开春和我妈是不是通过飞鸽传书还在联系。如果是那样的话，两个人一来二往，互吐衷肠，那还了得。我爸气哼哼的，只要看到那只鸽子飞来，他就挥舞着笤帚驱赶。我爸驱赶了几次，那只鸽子就不再来了。

几天没见到那只鸽子，我妈说，咋没见到那只鸽子呢？

我爸说，谁知道呢，可能被别人家逮了吃了。

我妈说，不是你吧？

我爸指天发誓，说你别冤枉好人，我才不喜欢吃鸽子肉！再说它在天上飞，我怎么逮住它？

我姐看了看我爸，说我爸他……

我爸说，你爸从不吃鸽子肉的！走，爸带你买糖葫芦去。

5

徐开春和潘金凤结婚半年，两个人又离婚了。他们离婚的原因，据说是徐开春在和潘金凤做那事时，嘴里总是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开始时潘金凤没在意，久旱逢甘霖，她没心思听徐开春叫什么。但是，时间长了，潘金凤才发现徐开春叫的那个名字不是自己，就问他刚才叫的是谁？徐开春说，我能叫谁？我叫的是金凤！

潘金凤说，你别糊弄我，你叫的是玉珍。

徐开春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潘金凤说，好几次了，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开春说，以后我只叫你的名字好吧？

潘金凤说，大家都说我风骚，我承认！但是我只对我的男人风骚。你和我做，嘴里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这是我不能忍受的。

徐开春说，以后我改不行吗？

潘金凤摇了摇头，说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我们还是离婚吧。

徐开春说，你说的是真的？

潘金凤说，当然是真的！

在第二天早晨，两个人搭车去了民政局，不消十分钟就把婚离了。徐开春又搬回到了他的房子里。其实，也没什么好搬的，只是把随身穿的衣服装包里，然后拎着那个包回了他的家。徐开春又过上了单身生活，但他不再养鸽子。在我爸吃掉他十八只鸽子后，他就把那群鸽子送人了。我爸以为给徐开春介绍个对象，以绝后患，不承想他结婚半年又离了，这实在是出乎我爸的意料。在我爸得知他们离婚的原因后，他绷着个脸，好长时间没笑过。

徐开春不再养鸽子，没事的时候照样去楼顶，蹲那里抽烟、晒太阳。我爸不反对他晒太阳，因为下井的人都喜欢晒太阳，让我爸忍受不了的是徐开春坐楼顶上，不仅能看到我家的阳台，还能透过窗户看到我家的卧室。我爸终于明白了徐开春当初养鸽子的原因，他这是以养鸽子为借口，在偷窥我啊！当然，徐开春不会偷窥我爸，他偷窥的那个人是我妈。我爸拉上窗帘，后来又加了一层遮光布。这样即使徐开春拿着望远镜，也不会看到房间里的人了。徐开春坐在楼顶，我爸就躲在窗帘后，掀开一角，朝对面的楼顶看去。

这个徐开春天天坐楼顶上干啥呢？我爸想不明白。他会不会想不开，那天从楼顶跳下来呢？那么一想，我爸吓出一身冷汗。

我妈对我爸装的遮光布意见很大，只要我妈在家，她都哗啦一下，把窗帘拉开。我爸下班回来，哗啦一下，又把窗帘拉上了。我妈说，你这是干啥？把个房间弄得黑洞洞的。

我爸说，这样安全啊！

我妈说，神经病！

我爸说，这样咱俩亲热，别人看不见。

我妈朝窗子外看了一眼，她也看到了坐在楼顶上的徐开春，但她什么也没说。

我爸说，四口人住，这房子有点小。等哪天我再弄一套大一点。

我妈说，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没意见。我妈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楼顶，徐开春已经离开了，只剩那个空空的鸽子笼。

我爸说，矿上又盖了六栋楼，秋天交工，到时我活动一下，调一套大一点房子。

我妈说，有本事你弄就是了。

到了秋天，矿上停产检修。徐开春被抽调去检修井架，我爸没打算让他去，是他自告奋勇，非要去。我爸的意思是徐开春腿瘸，爬上爬下不方便，可徐开春却说我爸瞧不起他。我爸出于无奈，只好让他去了。

那天，秋高气爽，天上飘着几朵白云。徐开春爬上井架，坐下来，点上了一根烟。正抽着，他看到一群鸽子。鸽哨声滑过天空，发出嗡嗡的声音。徐开春认出那群鸽子就是他养的，禁不住兴奋起来。他挥了一下手，又挥了一下手，意外就发生在那一刻，在他叫着的时候，一不留神，从井架上面掉了下来。从井架上掉下来，后果可想而知。当时在井架下面的人都吓傻了，我爸也吓傻了。徐开春坠落的速度之快，让所有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在听到砰的一声响后，我爸叫了一声开春！然后张大了嘴巴，傻了一样呆在那里。反应过来的人大呼小叫着，朝徐开春跑过去。

徐开春摔在一堆钢绳上，想爬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没起来。等我爸赶到时，徐开春只剩下一口气。我爸把他抱在怀里，啥也没说，滚烫的热泪掉在他的脸上。徐开春看着天空，嘴巴张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我爸说，开春！有啥话你说。

徐开春看着天空，那群鸽子盘旋在蔚蓝的天上，不肯离去。

我爸也抬头看着天空，在那群鸽子中肯定有一只去过我老家。到底是哪一只呢？我爸不知道。

徐开春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嘴角微翘，似乎在笑。

我爸又叫了一声，开春！却看到挂在徐开春脸上的那抹笑容掉在了地上。

我爸看着他，说我愿是激流，是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在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

裴多菲的那首诗，我爸背诵了一个晚上才记住，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中，刻骨难忘，张嘴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