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江汀

(湖南师范大学，湖南 长沙 410081)

林白水(1874—1926年)原名林獬，字少泉，号退室学者，是清季民国时期著名的报人从事新闻事业20余年。在的办报生涯中，他先后主笔了《杭州白话报》《俄事警闻》《东方杂志》等刊物，创办了《中国白话报》《公言报》《新社会报》等多家报纸。林白水曾两度赴日留学，三度被捕入狱，其新闻事业可谓崎岖坎坷，但这些都没有阻挡他对新闻事业的热爱与坚持，林白水始终坚持“说人话，不说鬼话；说真话，不说假话”。1926年8月5日因在《社会日报》上登载《官僚之运气》一文，招致杀身之祸，享年52岁。纵观林白水的一生，他的新闻思想大致可以根据其笔名划分为三个阶段，笔者将从不同时期入手，探讨林白水新闻思想的变化。

一、文献综述

目前学界关于林白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四个部分：一是林白水的白话报，二是关于林白水的评价问题，三是林白水的新闻思想，四是林白水的职业道德以及对当下新闻工作者的启示。由于本文的研究重点是林白水新闻思想的变化，所以在文献综述部分将针对学界目前已有的关于林白水的新闻思想的研究展开综述。

(一)“代民立言”的新闻思想

吕玲和俞松写道：“对于报纸的定位，在此之前，中国报人更多的是代‘圣人立言’，而从林白水的办报实践和多篇论说文章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林白水是要代‘国民立言’①。”周宇清则从时代背景出发，着重论述林白水“眼光向下”的办报宗旨，这也是“代民立言”的一种体现，他指出林白水较早认识到普通民众的力量，文字里充满对国家富强的期望。陈冠华直截了当地指出林白水“代民立言”的三点含义。

(二)“说人话、说真话”的新闻思想

林白水《公言报》的创刊词写道：“新闻记者应该说人话，不说鬼话；应该说真话，不说假话②。”学者针对林白水“说人话、说真话”的新闻思想，也做了很多研究。徐新平教授在研究林白水的新闻伦理思想时，详细探讨了林白水提倡“说人话、讲真话”的专业主义品格，褒扬了林白水不畏权贵的优良品质③。周宇清在研究林白水的办报思想时也提到了“说人话、说真话”，并且重点论述了林白水的社会担当意识与批判精神。

对于林白水的新闻思想的研究，大多集中于以上两点，少有谈及林白水新闻思想的变化的。黄华曾简要论述过林白水新闻思想在民国前后的变化，但全篇重点集中在林白水北洋政府时期的办报实践，没有凸显“变”字。因此，关于林白水新闻思想变化的问题仍有较大研究空间。

二、“宣樊子”重开民智

“宣樊子”是林白水在《杭州白话报》时用的笔名。根据《广韵·元韵》解释，“宣”为“布也”“明也”“徧也”“通也”，是宣扬、明白的意思。“樊”的本意是篱笆，据《庄子·齐物论》中“樊然淆乱”，“樊”有纷乱、纷扰之意。林白水在办报之初用“宣樊子”做笔名，一是想在纷乱的社会中，宣扬新思想；二是想借宣扬新知来开民智、鼓民气，帮助民众摆脱纷乱的旧社会。因此，在林白水使用“宣樊子”为笔名的这一时期，也就是主笔《杭州白话报》(1901年6月)到创办《中国白话报》(1903年12月)的这两年，林白水的新闻思想重在开民智、鼓民气。

求是书院的学生项藻馨找到林白水，想要出资办报：“当然要办一张胪陈利弊，广开见闻，据实昌言，不存忌讳的报纸④。”这与林白水不谋而合，他决心办一份百姓人人都爱看，都看得懂的报纸，就像福州名菜“佛跳墙”一样，佛门弟子闻着香味都会越墙而来。本着让百姓都能读懂的这一宗旨，林白水到杭州主笔了近代第一份白话报刊《杭州白话报》，以笔名“宣樊子”宣传新思想。

《杭州白话报》是林白水新闻生涯的开始，也是其新闻思想形成的开端。他在《杭州白话报》的发刊词《论看报的好处》中写道：

“这个报纸是属于普通一般老百姓的，因为我是一个平民，所以我说的话，是一般老百姓的语言，而不是一般士大夫阶级的咬文嚼字或八股式的文章。我不谈风花雪月，也不像别的报纸一样，捧戏子或歌颂妓女的美艳风骚。我只是把国内国外发生的大事小事，报告给一般老百姓，同时把我自己对这些事的意见，表达出来⑤……”

报刊传播的内容能让老百姓听懂，是开民智、鼓民气的第一步。百姓只有听懂之后，才会去深挖其传播意图和传播思想，不然只是对牛弹琴罢了。同样都是想要开民智，这一点是林白水进步于其他报人的。林白水自幼受到其叔父林履中的影响，救国心切，急于唤醒民众。马江海战之后，林白水慷慨激昂地说道：“履中、陈英叔叔都说海军可以救国。但在马江海战中福建水师却覆灭了。儿想要救国固然要建立海军，但是不先去掉那些祸国殃民的官吏，国还是无法救的⑥。”这掷地有声的铿锵之语为其今后走的道路奠定了基础。此后林履中的牺牲更是激发了林白水唤醒民智的决心。

三、“白话道人”重暴力革命

在经历了《国民日日报》的内部矛盾后，林白水下定决心以精卫填海之志，不折不挠地办报再办报，于1903年创办了《中国白话报》。在《中国白话报》上，林白水采用了“白话道人”这一笔名。“白话”自然是讲白话，用通俗的语言讲道理，而“道人”一词据《太霄琅书经》记载则为“真人”“神仙”之类。林白水巧借“白话道人”一名，自喻为讲白话的会法术之人，意图借自己的法术推翻清政府腐朽黑暗的统治，而法术指的就是办报写文章。可见，这一时期林白水的新闻思想将重点放在暴力革命、推翻帝制上。

在创刊号《大家听戏，好玩得很哩》一文中，林白水以及其讽刺的语气痛斥慈禧太后，俄国人入侵，东三省危在旦夕，但慈禧太后却偕同一众尚书侍郎和太子少保入宫听戏。紧接着，林白水在第二期《时事问答》中语言锋利地向国民指出中国当前的形势，将现在的中国比作血肉全无、皮包骨头的病人，认为这样的病人肯定是不能长久的。

他向民众大声疾呼：“如今时候已经不早了，外国兵倾刻要到了。你们做会党的、做生意的、做手艺的、种田地的，大祸都在眼前了，若不趁这时候赶紧想法，还待什么时候呢⑦？”

“白话道人”在《争百姓自己的事业》中也将矛头直指清政府，鼓动民众效仿法国大革命，推翻帝制：

“如今我们中国生计这样艰难，与其饿着肚皮做道学先生，倒不如大家学着法国人，冒点险，重开天罗，打破地网，大家把中国弄好……法兰西三次革命，也是因为昏君在上，国里头民不聊生⑧。”

林宗素读罢激动地说：“哥，你的文章真好，恰如江河行地一泻千里，雷霆万钧无坚不摧！百姓如果起来把皇帝撵走，则我们中华从此重光了。”

在这一时期许多文章中都有流露出了林白水的爱国热情和革命斗志，他对国家和同胞的忠心与关爱溢满纸上，他痛斥满清的腐败统治，鼓励人们勇敢反抗，主张以暴力革命推翻清政府。

四、“白水”重揭黑批判

1904年，因忙于筹备暗杀王之春的行动，林白水停办《中国白话报》，之后的一段时间，林白水先后在《警钟日报》《东方杂志》和《时事选刊》等报刊发表文章。1911年辛亥革命以后，林白水在政治上倒向袁世凯一方。1913年，林白水当选国会众议院议员，为袁世凯做事，1915年又一次回京，支持袁世凯称帝，并被袁世凯任命为参政院参政。这一阶段的林白水一度成为了帝制的帮凶，但他及时认清袁世凯的真面目，也受够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于是他决心告别政坛，重回新闻事业，而这也是林白水办报生涯的一个高光期。

三年的从政生涯，也在一定程度改变了林白水的新闻思想。1916年8月，林白水重操旧业，不惑之年创办《公言报》，将自己的笔名改为“白水”，也是大家最为熟知的名字。大多数学者认为他字少泉，“泉”字身首分离即为“白水”，有“愿以身殉所办报”的含义。也认同这一观点，此时的林白水，已经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白水”之名贯彻了他敢于揭露黑暗和真相的新闻思想，且这一时期他的新闻作品以时评居多。

林白水在《公言报》上陆续发表多篇时评，比如，《便宜不得》《无血之杀人》《慎尔出言》等等。在《青山漫漫七闽路》这篇时评中，林白水公开了财政总长陈锦涛、交通总长许世英以权谋私、营私舞弊的行为，警告政府“论用人虽有全权，而毖后惩前似亦不宜再办卤莽之事”，这一篇文章竟然把许世英拉下省长之位。时隔不久，政客在津浦租车案中舞弊之事又在林白水的《靳内阁的纪纲原来这样》中败露，舆论一片哗然，讨伐之声四起。林白水也颇为自得地说：“《公言报》出版一年内颠覆三阁员，举发二赃案，一时有刽子手之称，可谓甚矣⑨。”

1919年，林纾利用《公言报》向蔡元培公开挑战，林白水心中觉得有愧于蔡元培，因此，与《公言报》一刀两断，积极筹办自己的新报。1921年初，《新社会报》(后改名为《社会日报》)在北京出世，林白水自己担任社长，仍以白水为笔名，发表政论文章，致力于揭露军阀政客不可告人之事。《社会日报》是林白水创办的最后一种报纸，这段经历，也是他一生中最为辉煌的岁月。

《新社会报》因第一时间揭发吴佩孚挪用盐业公债的情况而被强行停刊，之后他将其改名为《社会日报》，并撰《本报复业宣言》一文表示自己立场的坚定，不会轻易改变立场，他说，在有枪阶级杀气腾腾的时代办报，肯定有不可避免的灾难，但我称自己为硬汉，大胆前进、一以贯之⑩。

此后，林白水又在《社会日报》上发表《吴大头之进项》奚落军阀和政客，揭露曹锟贿选总统之事；发表时评《山东全省好矿都要发现了，矿帅潘大少爷恭喜山东人发财》揭露潘复的贪赃枉法。1926年8月5日，林白水发表时评《官僚之运气》，将潘复喻为张宗昌的“肾囊”，此文一出，为林白水招来杀身之祸。

林白水生命中的最后十年，其新闻思想发生了较大转变，由先前“眼光向下”逐步变为“眼光向上”，将矛头直指统治阶层，笔锋犀利、针砭时弊。

五、结语

从“宣樊子”到“白话道人”再到“白水”，林白水的新闻思想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以“宣樊子”为笔名时期，林白水的新闻思想重在开民智，以百姓利益为出发点，试图唤醒沉睡的民众；以“白话道人”为笔名时期，林白水的新闻思想重在暴力推翻清政府的统治，因此，这一时期林白水的文章多以讽刺清政府，力争改革为主要内容；在经历了辛亥革命、清政府灭亡以及三年的从政生涯过后，林白水的新闻思想再次发生变化，他将笔墨重点放在揭露军阀的腐败问题上，虽然这最后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但林白水坦然道：

“我早已估计到了今天的下场，这只怪我自己心甘情愿地要当记者，而且还是要站在民众一边。一个人死何足惜，我难过的是没有看到军阀的倒台，民国的再兴(11)。”

不管使用的是哪个笔名，林白水究竟还是林獬自己。“獬”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兽，相传獬豸十分聪慧机敏，懂得察言观色，它可以辨别是非曲直，能发现贪官污吏。林白水的一生就像一头獬，疾恶如仇、除暴安良。

尽管在不同时期林白水的新闻思想有所变化，但刚正不阿的精神和新闻中的政治色彩是不变的。古人云：“学而优则仕”，再加之时下中国的环境，林白水时时刻刻将民族国家意识融入到自己的新闻事业中，不论是前期开民智、鼓民气，还是中期力主革命，亦或是后期揭黑批判，都离不开浓厚的政治色彩，可以说，终林白水一生，他的新闻思想始终聚焦在政治问题上，新闻是他抒发政治理想，表达政治见解的一个利器。

一代报业巨人林白水，为新闻而生，因办报而亡。不同的笔名代表了林白水不同时期的新闻思想，皆是宝贵的精神财富。

注释：

①吕玲,俞松.报人林白水的民生意识[J].青年记者,2014(32):85-86.

②傅国涌.一代报人林白水之死[J].文史精华,2004(4):24-30.

③徐新平.论林白水新闻伦理思想及其道德缺失[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5,44(5):146-153.

④王植伦.林白水[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2:112.

⑤宣樊子.论看报好处[N].杭州白话报,1901(1).

⑥王植伦.林白水[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2:29.

⑦白话道人.时事问答[N].中国白话报,1904(2).

⑧白话道人.争百姓自己的事业[N].中国白话报,1904(4).

⑨“一代报人”林白水:一支正义笔胜抵十万军[J].东方收藏,2011(8):59-61.

⑩柳斌杰.中国名记者[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290.

(11)王植伦.林白水[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1992: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