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帕乌斯托夫斯基

有一次，沃洛佳·鲁米扬采夫到奥廖尔去了一趟，给我们带回了一个悲哀的消息。

我们在别墅附近打槌球。大家都被槌球吸引住了，常常打到天黑还不肯罢休，于是把灯拿到槌球场上来。

无论在哪里，都不像在槌球场上争吵得那样厉害，特别是和我大哥鲍里亚吵得更凶。他打得很出色，不久就成了“强盗”①。于是，他用自己的球去击我们的球，把我们的球打出去很远，有时我们根本就找不到它们。我们生气了，当鲍里亚瞄准的时候，就嘟嘟囔囔地说：“鬼钻到手底下，嘴里爬进癞蛤蟆！”这个咒语有时还真有用，鲍里亚没能打中。

我们也和格列布争吵。当格列布和萨莎对抗的时候，他总是打不中，故意输掉，好让这个小丫头感到心满意足。而当他与萨莎搭伴和我们对垒时，却显得异常灵巧和善于耍赖，总是他赢。住在别墅里的人通常这时都聚集在槌球场上。就连科利亚舅舅的两条狗——莫尔丹和切特韦尔塔克，也跑来看打槌球，不过颇有远见地卧在松树后面，免得被球打着。

这天早晨，槌球场上和往常一样，热闹得很。后来听到了辚辚的车轮声，一辆四轮马车驶近科利亚舅舅的别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沃洛佳·鲁米扬采夫来了！”谁也没注意这回事——大家对沃洛佳经常外出、经常回来已经习以为常了。

1 分钟后，沃洛佳出现了。他身穿满是灰尘的肥大的长袍，脚上穿着靴子。他的脸皱着，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他手里拿着一张报纸。

“怎么回事？”科利亚舅舅惊恐地问他。

“契诃夫死了。”

沃洛佳转身回别墅去了。

我们跟着他跑了回去。科利亚舅舅夺过沃洛佳的报纸，看过后，把它丢到桌子上，就回自己屋里去了。感到不安的玛露霞舅妈跟着他走了进去。帕夫利亚摘下夹鼻眼镜，好长时间在用小手帕擦它。

“科斯季克，”妈妈对我说，“你到河边去，叫爸爸回来。让他至少是现在不要再捕鱼了。”

她说这话的口气，仿佛是父亲已经能够知道契诃夫的死讯，但由于缺乏道德观念，并不认为这有什么意义，所以也不感到悲痛。

我为父亲觉得委屈，但还是到河边去了。格列布·阿法纳西耶夫也和我一道去。他突然变得非常严肃。

“是啊，科斯季克！……”他在路上对我说，还痛苦地叹了口气。

我对父亲说，契诃夫死了。父亲的脸立刻好像变瘦了，背也弓了起来。

“你看，”他茫然地说，“怎么会是这样的呢……我没想到我会比契诃夫活得时间更长……”

我们回来时从槌球场旁经过，槌子和球乱丢在槌球场上。鸟儿们在菩提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阳光透过树枝，往草地上洒下许多绿色的斑点。

我已经看过契诃夫的书，非常喜欢他的作品。我走着在想，像契诃夫这样的人是永远也不应该死的。

两天后，沃洛佳·鲁米扬采夫去莫斯科参加契诃夫的葬礼。我们把他送到西涅泽尔基车站。沃洛佳带了一篮鲜花，要把这些花放到契诃夫的坟墓上。这是些普通的田野里的野花，是我们在草地上和树林里采集来的。妈妈把花包装起来，在一层和一层之间填上潮湿的青苔，上面蒙了一块湿麻布。我们竭力多采集一些乡村里的鲜花，因为我们深信，契诃夫准会喜欢它们。我们采集了许多黄精、石竹、矢车菊和母菊。只有玛露霞舅妈在公园里剪了一些茉莉花。

列车在傍晚开车。我们步行回廖夫纳，只是到黎明时才走到家。一弯新月低悬在森林上方，它那柔和的光辉在雨后的草地上放射出异彩。不久前下过一场雨，空气中飘散着湿润的草香。一只来迟的杜鹃在公园里咕咕地叫着。后来月亮落下去了，群星闪烁起来，但黎明时的薄雾很快就遮住了它们。雾好长时间沙沙地响着，从灌木丛上流下来，直到宁静的太阳升起，晒暖了大地。

（选自《一生的故事》，帕乌斯托夫斯基著，非琴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本刊有改动）

【注释】

①强盗：打槌球的术语。

——鉴 赏 空 间 ——

《一生的故事》是帕乌斯托夫斯基的长篇自传体小说。这段选文让我们切身体会到契诃夫的伟大和巨大影响力。得知契诃夫去世时，成人也好，孩子也好，共同的悲伤，不同的呈现，作者的描写非常精妙。送家人到莫斯科参加契诃夫的葬礼，他们特意跑到田野上和森林里采了好多黄精、石竹、矢车菊和母菊，用一层层青苔填充，好保持花的水分。从火车站走回家，天已经亮了。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并懂得珍爱契诃夫，也就不难理解俄国大地上，为什么世界级的文学大师会频频出现了。

——读 有 所 思 ——

1.选文开头为何详写槌球场的热闹？

2.试赏析选文结尾处的环境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