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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凭彩笔亲模写”考释
——宋徽宗工丽画作为“代笔画”辨正

2021-12-01四川大学艺术学院韩刚

湖北美术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赵佶徽宗丹青

四川大学艺术学院 | 韩刚

一、问题之提出

徐邦达先生在《宋徽宗赵佶亲笔画与代笔画的考辨》(下文简称《徐文》)一文中论述徽宗“代笔画”的一个著名观点是,现存具名赵佶的画,可分“比较粗简拙朴和极为精细工丽的两种”,前者大都是水墨或淡设色的花鸟;后者以大设色为多,花鸟以外还有人物、山水等。不但工、拙作品在形式上不一样,即便同样是工丽的作品,也有各种不同面貌。“一个人的书画,从早期到晚期,其形式当然会起些变化,不会永远千篇一律。但一般地讲,工与拙的界限是不可调和踰越,哪能象赵佶绘画那样忽拙忽工,各色兼备,全无相通之处的道理?”以此为预设,徐先生认为“这些作品不可能出于一人之手,其中必然有一部分是非亲笔画(而且还不止出于一人手笔)。”被徐先生认定为徽宗“亲笔画”的有故宫博物院藏《写生珍禽图》,上海博物馆《柳鸦图》,四川省博物馆《腊梅双禽图》,台北故宫博物院《池塘秋晚图》,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竹禽图》《枇杷山鸟图》,美国纳尔逊艺术博物馆《四禽图》等“比较粗简拙朴”之作;为“代笔画”的有故宫博物院藏《芙蓉锦鸡图》《祥龙石图》《溪山秋色图》《晴麓横雪图》《文会图》《听琴图》,辽宁省博物馆藏《瑞鹤图》《摹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腊梅山禽图》《雪江归棹图》卷,美国波士顿美术馆《杏花鹦鹉图》《金英秋禽图》《摹张萱捣练图》,海外私人藏《御鹰图》等十四幅“赵佶具名的工丽花鸟等画——也就是院人的代笔画”。[1]这种论点提出后,很快得到学界认可,几成定论。不难从一些后出之重要论著中见出,如杨新《关于<千里江山图>》:“事实恰好有点相反,在宋徽宗的宣和画院中,画工们的作品往往被赵佶画上押,就成为他的作品了。据徐邦达先生考证,在现存传世的赵佶签名的许多绘画作品中,无论是山水、人物或花鸟,其工能精细的一种,全都是画工们的作品”[2];陈高华编《宋辽金画家史料·赵佶》:“最近徐邦达同志提出,赵佶作品大体可以分为比较粗简拙朴的和极为精细工丽的两种,他的亲笔画应属于非院体的比较简朴生拙一些的风格。这个看法是很值得重视的”[3];傅熹年《北宋、辽、金绘画艺术》:

“流传至今有赵佶署款的画有工拙二种,工细的一类就是画院画家代作。其中花鸟画有《芙蓉锦鸡图轴》(图版四一)《腊梅山禽图轴》(插图一八)《五色鹦鹉图卷》《祥龙石图卷》(图版四六)等。前二图《南宋馆阁续录》称之为‘御题画’,可知非徽宗自作。这几幅实是现存北宋花鸟画中最工细之作,形象准确,傅色艳而不俗,略近黄筌一派的体制,但又加上清劲工致的勾勒,可以说是综合北宋徐、黄以来各家之长,达到一个新的水平。传世赵佶画中微拙的有《柳鸦图卷》(图版三九)《四禽图册》(插图一九)《池塘秋晚图卷》《竹禽图卷》(图版四○)《枇杷山鸟图团幅》(图版四三)等。其中《柳鸦图》《池塘晚秋图》《枇杷山鸟图》三图构图甚精,应是画院中人代为创稿。微拙的笔调可能是有意追求,以别于‘众工’之作。”①

王伯敏《中国绘画通史》说:“所以,有不少作品,虽见赵佶的款书,未必是他的手笔,只能称做‘御题画’”②;徐书城、徐建融主编《中国美术史·宋代卷(上)》:“无疑,这大量的创作,各色具备的画风体貌,绝不可能出于一人之手,而大部分应是画院中的高手‘代御染写’,再由赵佶题款钤印而成。这部分‘代笔画’,经考证,多为工细浓丽的作品”[4];周积寅、王凤珠编著《中国历代画目大典·赵佶》与上引陈高华先生意见同[5];杜哲森《中国传统绘画史纲——画脉文心两征录》:“但这些署名徽宗的作品未必都出自徽宗之手……至于徽宗自己究竟画了多少,恐怕不会太多,而且他的水平也未必高出其他画家多少”[6],等等。

对徐邦达等先生有关宋徽宗“代笔画”的论点也有一些商榷的声音,如贺文略《宋徽宗赵佶画迹真伪案别》[7]、周锡《中国帝皇画迹的鉴定》[8]、郑珉中《读有关宋徽宗画艺文著的点滴体会——兼及<听琴图>为赵佶<真笔>说》[9]、丁羲元《宋徽宗赵佶代笔画的再认识》[10]、王健《宋徽宗画作鉴藏研究》[11]等。而进一步对徽宗“工丽”画作为“代笔画”论点之商榷,仅丁羲元先生略有提及,他以《杏花鹅鹉图》《祥龙石图》《瑞鹤图》《摹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与 《摹张萱捣练图》等图为例,从这些画的尺幅、规格、诗题、宋徽宗题“御制御画并书”和签押、学画过程、时代风格、流传等处切入,质疑徐邦达先生论点,认为“且不论以风格的‘工丽’与‘简拙’来区别宋徽宗画的‘代笔’与‘亲笔’,在理论上是否成立,在实例判别区分上也是甚为含混的”“难自圆其说的(宋徽宗)的学画过程,以及其画风总的也不能脱离其时代风格。因此以‘工丽’作为区分真笔和‘代笔”的标准是很不适合的。’”[10]论点虽不无可取之处,惜乎论述点到为止,故有进一步论证之必要。

二、“集大成”为传统人文理想

徐邦达等先生有关徽宗“工丽”画作为画院画家“代笔画”这种论点仿佛是合理的,但稍加思索,便不难见出,这种合理也是合20世纪以来的理,不一定是合北宋晚期及以前之理。

20 世纪以来,因缘际会,长于科学分析、分科细密的欧美学术(西学)东进,迅速成为国族学术主流,甚至独霸天下,影响甚深且远。强调综合出新的传统学术淡出,画苑亦不例外,作工笔者罕能写意,精花鸟者罕能人物、山水,作西画者罕能国画,为普遍现象。在国族古代文化研究中,如果对此稍不注意,即会落入以今例古的定式思维而不自觉。《周易·系辞下》:“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12]这是说,国族人文初祖包牺氏创制“八卦”,用的是“仰观俯察”的综合出新法,这成为后此中国传统学术研究行之有效之根本大法;《礼记·中庸》:“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13]强调君子在具有多方面才能的同时,又要精微深入与不走极端;此孔门之教,《孟子·万章下》表述为“集大成”:“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14];西汉司马迁作《史记》强调“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亦是如此;如此等等,或可以说,中国传统文化中,无论哪一领域,凡第一流人物,无不以“致广大而尽精微”,“集大成”而出新为终极追求。北宋中后期略早于宋徽宗赵佶,且论画思想对徽宗有深刻影响的苏轼对此有深入观察,他在《书吴道子画后》说:“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15]得之。

三、兼善多种题材、画风为宋徽宗时代及此前画苑实情

宋以前著名画家擅画多种画科、题材,身兼两种以上画风是普遍现象,如陆探微、张僧繇、吴道子、王维、黄荃、徐熙等大画家,莫不如此。唐朱景玄《唐朝名画录》谓陆探微:“前朝陆探微屋木③居第一,皆以人物禽兽,移生动质,变态不穷,凝神定照,固为难也。故陆探微画人物极其妙绝,至于山水草木,粗成而已。且萧史木雁风俗浴神等图画尚在人间,可见之矣。”[16]知陆探微虽最擅画人物,但亦擅画其他各种题材。唐李嗣真谓张僧繇:“至于张公,骨气奇伟,师模宏远,岂唯六法精备?实亦万类皆妙,千变万化,诡状殊形,经诸目,运诸掌,得之心,应之手。意者天降圣人,为后生则,何以制作之妙,拟于阴阳者乎”[17]。《唐朝名画录》谓吴道玄“凡画人物、佛像、神鬼、禽兽、山水、台殿、草木,皆冠绝于世,国朝第一”[16]191;《唐朝名画录》谓王维“画山水、松石,踪似吴生,而风致标格特出……又尝写诗人襄阳孟浩然马上吟诗图,见传于世。”[16]194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谓王维“工画山水,体涉今古”。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一《论徐黄体异》首次揭出当时谚语“黄家富贵,徐熙野逸”后,这一基本观念已成为后世画史的认知常识,然北宋刘道醇《圣朝名画评》载李宗谔《黄筌墨竹赞》序曰:“蜀人黄筌则不如是,以墨染竹,独得意于寂寞间,顾彩绘皆外物,鄙而不施。其清姿瘦节,秋色野兴,具于纨素,洒然为真。”[18]则黄筌身兼两种画风明矣。徐熙固属“野逸”,然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六《近事·铺殿花》:“江南徐熙辈,有于双缣幅素上画丛艳叠石,傍出药苗,杂以禽鸟蜂蝉之妙,乃是供李主宫中挂设之具,谓之铺殿花。次曰装堂花,意在位置端庄,骈罗整肃,多不取生意自然之态,故观者往往不甚采鉴。”[19]是知徐熙身兼两种画风也。

至北宋中后期,与徽宗同为赵宋宗室的画家中即有不少身兼多种画风者,如宋太祖五世孙赵令穰(字大年)“雪景类王维笔……又学东坡作小山藂竹”[20]、“大年用五色作山水竹树凫雁之类,有唐朝名画风调。江都王鞍马、滕王蛱蝶,皆唐宗室之妙画,可与之方驾并游矣。”[21]大体兼三种画风;汉王赵士遵(徽宗兄弟辈,高宗之叔)“善人物、山水,着色景颇似李昭道”,又擅“小景山水”[22];驸马都尉王诜“学李成山水,清润可爱。又作着色山水,师唐李将军,不古不今,自成一家。画墨竹师文湖州。”[20]29身兼三种画风,等等。

与徽宗身份比较接近的当时士大夫画家亦是如此,如苏轼“墨戏”众所周知,“所作枯木,枝干虬屈无端倪。石皴亦奇怪,如其胸中盘郁也。”[23]为“粗简”风格,现藏日本的《古木怪石图》卷可证,而据邓椿亲见,东坡“画《蟹》,琐屑毛介,曲畏芒缕,无不备具。”[23]12为“精细工丽”风格。

李公麟为北宋画苑“集大成”者,《宣和画谱·李公麟》:

“始画学顾陆与僧繇、道玄,及前世名手佳本,至盘礴胸臆者甚富,乃集众所善,以为己有,更自立意,专为一家,若不蹈袭前人,而实阴法其要。凡古今名画,得之则必摹临,蓄其副本,故其家多得名画,无所不有……其成染精致,俗工或可学焉;至率略简易处,则终不近也……故创意处如吴生,潇洒处如王维。”[24]

是知不仅集大成者李公麟临摹与作精工细致画能力很强(现存《临唐韦偃牧马图》亦可证),且身兼“成染精致”、“率略简易”两种画风,既如吴道子,又如王维也,而据邓椿《画继·李公麟》“平时所画不作对,多以澄心堂纸为之,不用缣素,不施丹粉,其所以超乎一世之上者此也”[23]13云云,知李公麟平时所画多为墨笔粗简者。

晁补之粗简“戏作”不少,如邓椿《画继》载其“又题自画山水寄人云:‘虎观他年清汗手,白头田亩未能闲。自嫌麦垅无佳思,戏作南斋百里山’”云云,而又载其“尝增添《莲社图》样,自以意先为山石位置向背……菩萨仿侯昱,云气仿吴道玄,天王松石仿关同……集彼众长,共成胜事。”[23]15则当为“精细工丽”画风。如此等等。

赵宋宗室画家与士大夫画家中不少绘画天资、传统素养、写生能力等不及徽宗,尚有“粗简”与“工丽”两种风格画作,甚至兼善多种题材、画风,何况徽宗呢?

四、宋徽宗工丽画风证实

宋徽宗赵佶擅工丽画风可从以下八个方面看:

其一,徽宗具有极好的艺术天赋,毋庸置疑,宋张澂《画录广遗》谓“徽庙万机之余游艺,天纵神明”[25];《画继》谓其“天纵将圣,艺极于神”[26]等可证。

其二,徽宗具有极好的书画传统素养,主持编撰《宣和睿览集》《宣和画谱》《宣和书谱》(后二者现存)等著作可证。

其三,徽宗“妙体众形”能力(艺术观察与领悟力)极强,非一般宫廷或画院画家能及,如邓椿《画继·论近》载徽宗降旨谓画院众史曰“孔雀升高,必先举左”,“众史骇服”之类可证(下文详述)。

其四,徽宗具有很强的临摹古画能力,南宋邓椿《画继》所载“宸笔所模名画,如展子虔作《北齐文宣幸晋阳》等图”[26]3指此;周密《云烟过眼录》卷上《张受益谦号古斋所藏》“徽宗临李昭道《摘瓜图》小轴”[27];元代汤垕《古今画鉴》记之甚详:“又见临李昭道摘瓜图,旧在张受益家,今闻在京师某人处。画明皇骑三鬃照夜白马出栈道飞仙岭下,乍见小桥,马惊不进,远地二人摘瓜,后有数骑渐至,奇迹也。”[28]亦指此。

其五,徽宗以细致观察为基础,具有极好的写生能力,平时花鸟写生画稿《宣和睿览册》“至累千册”④,《画继》卷一《徽宗皇帝》记之甚详:

“其后以太平日久,诸福之物,可致之祥,凑无虚日,史不绝书。动物则赤乌、白鹊、天鹿、文禽之属,扰于禁御;植物则桧芝、珠莲、金柑、骈竹、瓜花、来禽之类,连理并蒂,不可胜纪。乃取其尤异者凡十五种,写之丹青,亦目曰《宣和睿览册》。复有素馨、末利、天竺、娑罗,种种异产,究其方域,穷其性类,赋之于咏歌,载之于图绘,续为第二册。已而玉芝竞秀于宫闼,甘露宵零于紫篁。阳乌丹兔、鹦鹉雪鹰,越裳之雉,玉质皎洁,鸑鷟之雏,金色焕烂,六日七星,巢莲之龟,盘螭翥凤,万岁之石,并干双叶,连理之蕉,亦十五物,作册第三。又凡所得纯白禽兽,一一写形,作册第四。增加不已,至累千册。各命辅臣题跋其后,实亦冠绝古今之美也。”[26]2

其中“写之丹青”、“一一写形”中“写”即模写(摹写)、写生,在当时意为忠实地照物象原样临摹,要求形神兼备(详于下文)。

其六,徽宗具有高超的独立完成工丽画作之能力,《画继》所载花鸟画《筠庄纵鹤图》、山水画《奇峰散绮图》当属此类。元代汤垕《古今画鉴》:“徽宗自画《梦游化城图》,人物如半小指,累数千人,城郭宫室、髦幢钟鼓、仙嫔真宰、云霞霄汉、禽畜龙马,凡天地间所有之物,色色具备,为工甚至,观之令人起神游八极之想,不复知人间世,奇物也。今在嘉兴陈氏。”[29]亦属此类。关于此,现存希孟工丽青绿山水画《千里江山图》卷亦可证,卷后纸隔水黄绫上有徽宗时权臣蔡京政和三年(1113)题跋,称希孟为徽宗朝画学“生徒”,后被召入“禁中文书库”,侍奉徽宗左右,曾多次以自己画作献之徽宗,独具慧眼的赵佶开始虽觉着他画得不怎么好,却由此“知其性可教”,于是“亲授其法”,希孟画艺因而大进。不到半年后,十八岁的希孟作《千里江山图》进献徽宗。

宋蔡縧《铁围山丛谈》卷六:

“太上皇在位,时属升平。手艺人之有称者,棋则刘仲甫,号国手第一……此数人者,视前代之伎,一皆过之。独丹青以上皇自擅其神逸,故凡名手多入内供奉,代御染写,是以无闻焉尔。”⑤

蔡縧为蔡京次子,《宋史》蔡京本传:“宣和二年(1120),令致仕。六年(1124),以朱勔为地,再起领三省。京至是四当国,目昏眊不能事事,悉决于季子绦。凡京所判,皆绦为之,且代京入奏”[30];《铁围山丛谈》卷四:“(徽宗)及即大位,于是酷意访求天下法书图画……吾以宣和岁癸卯,尝得见其目……至于图录规模,则班班尚在,期流传以不朽云尔。”[31]引文中“其目”当指《宣和书谱》,“至于图录规模”中“图目”则应指《宣和画谱》等,故知蔡縧为宣和年间徽宗绘画活动当事人也,其所说“独丹青以上皇自擅其神逸”有很高可信度(按:《雪江归棹图》蔡京后跋有“皇帝陛下以丹青妙笔备四时之景色”云云,可证蔡縧以“丹青”为徽宗绘事定性非孤证也),足堪玩味。

先看关键词“丹青”:“丹青”本义为“丹”、“青”合称。“丹”、“青”最初指用作“画缋”(指用调匀的颜料或染液于织物或服装上描绘图案之方法)颜料的丹砂、青雘,后借指红色、青色,引申为以丹、青色作画,或色彩画,再引申为作为艺术门类之“绘事”,而作为“绘事”代称之“丹青”盖出现于南北朝时代,如姚最《续画品·序》:“夫丹青妙极,未易言尽”,该书焦宝愿条:“今衣冠绪余,未闻好道,丹青道湮,良足为慨”等。之后至晚唐,国族绘事以工笔着色为主流,故以“丹青”代称,如晚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用“丹青”30 处,绝大多数指代绘事;而用“破墨”2 处,“泼墨”1 处,可证。盛中唐至北宋,虽水墨画滥觞并得到发展,然画苑仍以“丹青”(工笔着色画)为主流,如北宋末《宣和画谱》用“丹青”70 处,绝大多数指代绘事,用于画家平生绘事定性描述,如该书卷十六《花鸟二·赵士雷》:“宗室士雷,以丹青驰誉于时”[24]191之类;“水墨”38 处(其中画科名5 处,画材1 处,画作名32 处),“破墨”0 处,“泼墨”4 处(人名1 处,技法名3 处),墨竹39 处(画科名8 处,画作名31 处),如该书卷第十九《花鸟五》载宣和御府藏有“方其未知书则喜玩丹青……晚年尤工水墨”的乐士宣“《水墨秋塘图》二、《水墨竹禽图》一、《水墨松竹图》二、《水墨野鹊图》一、《水墨太平雀图》一、《水墨鸂鶒图》四、《水墨山青图》一、《水墨杂禽图》一、《墨竹图》一”[24]243—245之类。如此看来,徽宗时代人们对某画家擅长丹青还是水墨有严格区分。且《宣和画谱》全书载宣和御府藏东晋顾恺之以来画作6396 轴,其中水墨、墨竹画作仅63 轴,北宋末年以前绘事以工笔着色为主流可知也。故当事人蔡縧以“丹青”为徽宗绘事定性当指工笔着色画风,而非水墨粗简画风也。

再看关键词“神逸”:“神逸”意当为神奇超逸境界,蕴含“神”、“逸”两品,如北宋苏轼《画水记》:“唐广明中,处士孙位始出新意,画奔湍巨浪,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画水之变,号称神逸。”[32]在苏轼看来,“神逸”是以“随物赋形”(盖相当于谢赫“六法”中“应物象形”、“随类赋彩”二法)为内在规定性的。

进一步地,唐朱景玄《唐朝名画录》:“以张怀瓘《画品》断神、妙、能三品,定其等格上、中、下,又分为三,其格外有不拘常法,又有逸品,以表其优劣也。”[16]188神品与格法对应,逸品在则不拘常法,为画史首次界定神、逸品格,影响甚大。如宋黄休复《益州名画录》释“神格”曰:“应物象形,其天机回高,思与神合,创意立体,妙合化权,非谓开厨已走,拔壁而飞”;释“逸格”曰:“拙规矩于方圆,鄙精研于彩绘,笔简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33]可谓一脉相承。南宋邓椿《画继》卷卷九:“至徽宗皇帝专尚法度,乃以神逸妙能为次”[34];该书卷一谓徽宗“艺极于神”、“兼备六法”[26]1,知“神”、“逸”相比较而言,徽宗绘事“专尚法度”,以“六法”为内在规定性,更偏重于“神”。

是知,蔡縧所谓“独丹青以上皇自擅其神逸”意当为,徽宗工丽着色画已至以“六法”为内在规定性的神逸之境。

其七,从书法角度看,徽宗以“瘦金书”楷书最为著名,最具代表性的除上述《祥龙石图》《瑞鹤图》《五色鹦鹉图》卷,《芙蓉锦鸡图》《腊梅山禽图》轴题咏外,尚有《徽宗浓芳诗帖》卷(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等。与此同样出色的是徽宗的草书,最具代表性的是《草书千字文》(辽宁省博物馆藏)、《草书纹扇》(上海博物馆藏)等,徐邦达先生说:“赵佶的书法(包括画上的题字),所见大都是正楷书、草书;从早年到晚年,一般地讲,由瘦弱变为比较粗肥劲健,到今天为止,我们还没有见到一件似乎是属于别人代笔的。”[1]66—67徽宗“瘦金书”楷书、草书艺术成就表明他确实经过艰苦卓绝、非常人所及的艺术规矩法度训练,《祥龙石图》卷题跋中“故凭彩笔亲模写,融结功深未易穷”一联不啻将此和盘托出。与此相通,我们有何理由质疑徽宗具备“工丽”画作能力?

其八,现存工丽画作如《祥龙石图》《瑞鹤图》《五色鹦鹉图》《芙蓉锦鸡图》《腊梅山禽图》《雪江归棹图》等为徽宗亲笔画。

现存被徐邦达、傅熹年等先生指为“代笔画”的《祥龙石图》卷恰为徽宗擅长“工丽”画作最重要之图像证据。图上有宋徽宗赵佶亲题诗跋,全文为:

“祥龙石者,立于环碧池之南,芳洲桥之西,相对则胜瀛也。其势腾涌,若虬龙出,为瑞应之状,奇容巧态,莫能具绝妙而言之也。廼亲绘缣素。聊以四韵纪之:

彼美蜿蜒势若龙。挺然为瑞独称雄。

云凝好色来相借。水润清辉更不同。

常带瞑烟疑振鬣。每乘宵雨恐凌空。

故凭彩笔亲模写。融结功深未易穷。

御制御画并书 花押。”⑥

引文以独具特色之“瘦金体”书之,非徽宗不能为。“亲绘缣素”,“故凭彩笔亲模写”明言精细工丽风格之《祥龙石图》为徽宗亲自以彩笔所为,非“代笔画”,毋庸置疑。⑦其实,此处之“模写”(或“摹写”)实指“写生”,如徽宗主持编撰《宣和画谱》卷十六“宗室孝颖”条:“至于模写陂湖之间物趣,则得之遐想,有若目击而亲遇之者,此盖人之所难然”[35];卷二十“丁谦”条:“初工画竹,后兼善果实园蔬,傅粉浅深,率有生意。虫蠧残蚀之状,具能模写。至使人扪之,若有迹也”[36],等等。如此看来,现存《祥龙石图》卷为徽宗亲笔“写生”作品殆无疑义,而该幅又是“极为精细工丽”者(徐邦达语)、“现存北宋花鸟画中最工细之作”(傅熹年先生语),故知徽宗赵佶擅长“穷工极妍,刻画入微”的“工丽”之作。

徐邦达、傅熹年等先生指为“代笔画”之工丽画作《瑞鹤图》卷为徽宗“亲笔画”当毋庸置疑,因图上除有赵佶以“瘦金书”亲笔题咏外,尚有他以“瘦金书”所为“御制御画并书”款题一行并草字“花押”,差可为证。而该画也是标准的精工细致着色画,画中某些局部当为实景写生。

徐邦达、傅熹年等先生指为“代笔画”的工丽画作《五色鹦鹉图》(一名《杏花鹦鹉图》卷)为宋徽宗“亲笔画”毋庸置疑,因除图右有赵佶以“瘦金书”亲笔题咏外,尚有他以“瘦金书”亲笔所为“□制御□并□”款题一行并草字“花押”,差可为证。从题咏内容看,当为写生作品。

傅熹年先生认为《瑞鹤图》的尺寸和书画对题的情况与其他几幅传世赵佶画如《祥龙石图》《五色鹦鹉图》很近似,内容都是祥瑞和异物,都有赵佶题识及诗,与《画继》所载“赋之于咏歌、载之于图绘”之说相合,应即是《宣和睿览册》中残存之物。三画赵佶都题作“御制御画并书”,“‘御制’指撰诗,‘御画’指自画,并书指为他亲手所书。”可能是《宣和睿览册》题识的通则。这本来是有道理的。可接下来,傅先生话锋一转所谓“但既有千册之多,当然不可能是赵佶自己亲自画的……”云云[37],就有想当然之嫌了,因为并无确凿证据能证实“不可能是赵佶自己亲自画的”⑧这一点。

徐邦达、傅熹年等先生指为“代笔画”的工丽着色画《芙蓉锦鸡图》轴为徽宗“亲笔画”毋庸置疑,因除图右上赵佶以“瘦金书”亲笔题咏外,右下尚有他以“瘦金书”所为“宣和殿御制并书”款题一行并草字“花押”,可证。

徐邦达、傅熹年等先生指为“代笔画”的工丽画作《腊梅山禽图》轴为徽宗“亲笔画”毋庸置疑,因除图左有赵佶以“瘦金书”亲笔题咏外,右下尚有他以“瘦金书”所为“宣和殿御制并书”款题一行并草字“花押”,可证。

为徐邦达等先生指为“代笔画”的工丽画作《雪江归棹图》卷为徽宗“亲笔画”毋庸置疑。因本幅有徽宗瘦金书自题“雪江归棹图”“宣和御制”款题一行并草字“花押”;当事人蔡京后跋有“伏观御制《雪江归棹》……皇帝陛下以丹青妙笔备四时之景色,究万物之情态……”云云;皆可为证。

值得注意的是,《南宋馆阁续录》卷三除载有徽宗御画十四轴为徽宗亲笔画外,尚有徽宗皇帝御题画三十一轴、一册,其中前八轴(《海棠通花凤》一、《杏花鹦鹉》一、《芙蓉锦鸡》一、《千叶碧桃苹茄》一、《聚八仙倒挂儿》一、《桃竹黄莺》一、《金林檎游春鹦》一、《香梅山白头》一)亦当为徽宗亲笔画,因为“以上八轴于御书诗后并有‘宣和殿御制并书’”七字”[38],且其中《芙蓉锦鸡图》当为现藏故宫博物院者。

综言之,宋徽宗在绘画上是集大成者,自擅神逸,身兼多种题材、画风,工丽着色画风尤为专门名家,宋张徵《画录广遗》云其:“用意兼有顾、陆、曹、吴、荆、关、李、范之长;花竹翎毛,专徐熙、黄筌父子之美。尝于辛企宗处见高丽皮纸写江乡动植之物,无不臻妙”[25]725;南宋邓椿《画继·徽宗皇帝》云其:“笔墨天成,妙体众形,兼备六法,独于翎毛,尤为注意。”[26]1不虚也。

五、徐邦达先生辨正指瑕

从《徐文》之辨正中不难见出一些论证上的缺陷,最大者盖为未能很好遵循自古以来行之有效的论证规范,未能恰当辨析证据证明力之大小(按:就证据之证明力而言,“本证”证明力最强,“旁证”次之,“理证”又次之)。比如,徽宗书法工夫深湛、境界高妙,他的现存很多书法作品为画上题咏,徐邦达先生称“我们还没有见到一件(赵佶书法)似乎是属于别人代笔的。”“他的书少代笔”,即现存很多传为徽宗工丽画作上的书法作品为徽宗亲笔所书,且款题书押标明“御制御画并书 花押”(意为,徽宗在画上亲笔题款说,这诗是我赵佶本人咏的,这画是我赵佶本人画的,并书押以验明正身)云云。照一般论证规范,这是最有证明力的“本证”,且非孤证(按:上文所述诸画都有一样或类似款识),而《徐文》却以蔡縧《铁围山丛谈》所载“代御染写”一语含义不确之孤立“旁证”与元代汤垕《古今画鉴》中推测性“理证”来证伪之。显然难以成立。

进一步地,蔡縧“代御染写”一语“旁证”确切含义笔者已详于《“代御染写”考释——宋徽宗“代笔画”证伪》一文中,可以参考,此处不赘。

汤垕所谓“余度其万几之余安得工暇至于此,要是当时画院诸人仿效其作,特题印之耳”云云“理证”,是否可以像徐邦达先生“于此也可证明赵佶确有非亲笔画,不是我们凭空设想的”这样理解?须分别论之:

一是汤垕之揣度、推测、臆断性论点不能作为徽宗“有非亲笔画”事实之确凿证据。

二是汤垕为元人,距北宋末年徽宗时代大概200 年左右,其所说之证明力不强。

三是汤垕所说“当时画院诸人仿效其作”意为,(在汤垕心眼中)画院诸人是根据徽宗原作临仿的,当然这些临仿之作版权应归属徽宗,徽宗在这些作品上特题印以验明正身,为自然而然之事。譬如现在某者为一文全抄袭自韩愈,这篇抄袭之文版权自然应属韩愈,而不应归属抄袭者。

故知徐邦达先生据汤垕之言申明“不是我们凭空设想的”似恰是“凭空想象”的。

《徐文》论证上的另一些缺陷如下:

在《徐文》的写作过程中,已有人质疑其徽宗工丽画作为“代笔画”观点,质疑者以《画继》所载两条徽宗高妙艺术观察与感悟力文献为据:一是徽宗厚赏画月季花的新进少年,众人感到不理解,于是近侍向徽宗请教,答曰:“月季鲜有能画者,盖四时朝暮花叶皆不同,此作春时日中者,无毫发差,故厚赏之”;二是徽宗谓画院众史“孔雀升高,必先举左”,而“众史骇服”,对此质疑,徐先生辨正说:

“此二说虽然有些过甚其辞,但是赵佶要求绘画描写对象必须合情合理,一定是很严格的(也就是要求形似,逼真)。为什么现在他的亲笔画倒不太求形似,甚至有些不合情理,产生上述现象呢?我认为,要求画工严格,是从鉴赏者的立场角度出发的,尤其是对画院的主持、主试人,赵佶这样品评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当他自己适兴挥毫时,凭他的造诣(他到底不是专业画工,不可能穷工极妍,刻画入微)和当代‘文人画’开始泛滥的影响,他自然容易接近‘文人画’这一路画格。因此,我以为他的亲笔画应该属于非院体的比较简朴生拙一些的风格,这跟他的理论是并不矛盾的。从以后其它人的代笔画来看,只有‘利家’找‘行家’作代笔,相反的却没有见过,我们就更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了。”[1]66

质疑者的逻辑是,既然徽宗艺术观察与感悟力如此高妙,他就应该画得出“工丽”作品。而徐先生并未直接证伪这种看法,而是“从鉴赏者的立场角度出发”对此两则文献作了另外一种理解,即看作是徽宗对画工的要求,有在论证中偷换概念之嫌(质疑者说的是徽宗本人具有这种能力,而徐先生说的是徽宗要求画工具有这种能力)。其实,若顺着徐先生思路进一步推想,徽宗何以能对众画史做出超越他们能力而“众史骇服”的要求,显然是因为徽宗本人已经具备比众画史更高的艺术观察与感悟力。[39]如此看来,徐先生所言实际上是没有说服力的。徐先生又以为“他(赵佶)的亲笔画应该属于非院体的比较简朴生拙一些的风格,这跟他的理论是并不矛盾的”。照上下文,与“简朴生拙”风格对应的理论应该是“文人画”理论(如苏轼曰:“高人岂学画,用笔乃在天”、“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疑”等),而上述两则体现徽宗高妙艺术观察与感受力的文献(即徐先生所谓的徽宗之理论)则是与“工丽”风格对应的。故与徐先生所谓此两则文献与“工丽”风格是“代笔画”是矛盾的,而非“并不矛盾”。

接下来,徐先生又举南宋末赵孟坚《三友图》作徽宗简拙一路画法为亲笔画的旁证,“因为孟坚是赵佶的后辈,他学的当然应当是他上代‘皇祖’的亲笔画派而不会去学院工的代笔画面貌的。”[1]66可是,不但徐先生未举证赵孟坚学过赵佶,且笔者亦未找到这方面的证据,故这样的旁证应是无效的。

徐先生又说:“尽管赵佶早年曾经问业于画师吴元瑜,但我想他绝不为吴法(应是院体)所拘的。”[1]66徽宗曾跟吴元瑜学习绘画。原始记载盖出于宋蔡縧《铁围山丛谈》卷一:

“国朝诸王弟多嗜富贵,独祐陵在藩时嗜玩好不凡,所事者独笔砚、丹青、图史、射御而已。当绍圣、元符间,年始十六七,于是盛名圣誉,布在人间,识者已疑其当辟矣。初与王晋卿诜、宗室大年令穰往来。二人者,皆喜作文辞,妙图画,而大年又善黄庭坚,故祐陵作庭坚书体,后自成一法也。时亦就端邸内知客吴元瑜弄丹青。元瑜者,画学崔白、书学薛稷,而青出于蓝者也。后人不知,往往谓祐陵画本崔白,书学薛稷,凡斯失其源派矣。”[31]237

吴元瑜为著名宫廷画家,“画学崔白、书学薛稷,而青出于蓝者也”,“故其画特出众工之上,自成一家,以此专门。传于世者甚多,而求元瑜之笔者,踵相蹑也。”[40]顺理成章地,徽宗应该具备吴元瑜那样的作“工丽”画之能力。徐先生却以“他决不会以吴法(应是院体)所拘的”这种想法荡开去,显然缺乏说服力,因为不为院体所拘与具有作“工丽”画能力并不矛盾。

六 结语

如回归原境,实事求是,设身处地地进行一番考察,可知徐邦达等先生所说现存徽宗“极为精细工丽”风格作品非“亲笔画”,而是“代笔画”论点不足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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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 傅熹年主编:《中国美术全集》绘画编3《两宋绘画·上》,文物出版社1988 年版,2006年重印,页24—25。按:傅熹年在《宋徽宗<瑞鹤图>和它所表现的北宋汴梁宫城正门宣德门》一文中有类似表述,可以参考。

② 王伯敏:《中国绘画史》,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2年版,页246。按:王伯敏《中国绘画通史》(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2000年版)仍持此种观点(页375—376)。

③ 据上下文,“屋木”当为“人物”之讹。

④ 丁羲元先生《宋徽宗赵佶代笔画的再认识》一文认为“千”当为“十”,有理阙证。

⑤ 宋·蔡縧:《铁围山丛谈》,《宋元笔记小说大观》(三)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页3117。按:引文中“代御染写”释义请参见韩刚《“代御染写”考释——宋徽宗“代笔画”证伪》(《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5年第04期)。

⑥ 宋徽宗“花押”学界普遍认为当释为“天下一人”。

⑦ 此点丁羲元《宋徽宗赵佶‘代笔画’的再认识》一文已有所指出:“《祥龙石图》题诗中还有‘故凭彩笔亲模写’之句,怎么会成了‘代笔’呢?除非宋徽宗的题跋和押书是宋人作伪,那又不成为‘代笔画’,而是伪作了。”(《收藏家》2002年第11期,页140)

⑧ 韩刚于《“代御染写”考释——宋徽宗“代笔画”证伪》一文(载《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5年第04期)中已对徐邦达等先生提出的证据进行了证伪,可以参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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