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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与诗歌的共鸣
——以唐诗诗意感悟巴赫的音乐艺术

2021-11-28张静薇

黄河之声 2021年16期
关键词:赋格巴赫唐诗

张静薇

音乐是乐音的艺术,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但各种门类的艺术都是相通的,诗歌与音乐的关系尤为密切,不少艺术家、哲学家都曾提到过这一点。从我国“诗乐合一”的传统观念来看,巴赫作为“音乐的耶稣”,他的音乐与我国的唐诗虽然相隔千年,一在东土,一在西方,但其在情感美、意境美、形式美等方面有许多可比性,两相对照,相得益彰。因而,我们用唐诗的诗意来诠释巴赫的音乐,并非天方夜谭,甚至能够在深刻揭示巴赫音乐内涵与底蕴的同时,更深层次地体会我国传统诗词艺术的情感美、意境美、形式美,从而坚定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

我国的唐诗从内容上来看,可以分为抒情、写景、叙事、讽喻、游仙、咏物、述志等几大类,但多以抒情和写景为主。抒情又有爱情、送别、怀古、悼亡等,写景又有山水、田园、边塞等。自古以来,我国就有许多以唐诗为题材的音乐,其中的美学意蕴,包含了自然美、情感美、意韵美、形式美等诸多方面。其中自然美与情感美往往是有机结合在一起的,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①强调所谓寓情于景、借景抒情、情景交融,一般称之为意境,唐诗的意境有着极为丰富的美学意蕴。

巴赫被誉为“音乐之父”,他的音乐,内在的情感浓烈而沉郁,但也不乏激越与高亢,既表现了雄浑、深邃而神圣的境界,显示了他悲天悯人的大爱,又反映了人们丰富、广博而质朴的精神世界,表达了世人真诚朴实的内心情感。巴赫与我国唐代诗人相比,既有杜甫的沉郁,又有李白的飘逸,他用高超的作曲技法,把这美好的意境与情感编织在他的各种音乐作品中,精致有序、变幻俨然,只有用心聆听,才能了解它背后的深层内涵,只有真心感悟,才能真正体会它的美学意蕴。

一、离情别绪与家国情怀

1705年,20岁的巴赫在阿恩施塔特任教堂管风琴师期间,即开始了他的音乐创作。他把第一首键盘作品《送兄远行随想曲》(BWV992,亦名《降B大调随想曲》),献给他的兄长约翰·雅格·巴赫。在父母双亡后,他们几个兄弟之间感情倍增,趣味相投。当时欧洲正处于战乱之中,约翰·雅格·巴赫被熟悉他的瑞典国王卡尔二世任命为宫廷乐长,受邀去瑞典王宫的乐队任职。临别之前,巴赫特意创作了此曲,表达他对兄长的亲情眷恋,手足情谊跃然纸上,流淌于音符之间。乐曲为抒情的行板,优美的旋律似乎是温情的诉说,马车、喇叭的音响,远去的意境,抒发了离情别绪,有柔情也有悲叹,有眷恋也有担忧,并戏虐地渲染了时局战乱中可能遇到的凶险,表达了一种对和平的祈求与渴望。由此,我们会自然联想到杜甫的《月夜忆舍弟》: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这首诗是我们所熟悉的。唐玄宗乾元二年(759年)秋,杜甫在安史之乱中流落秦州(今甘肃天水)。这年杜甫的几个弟弟正分散在山东、河南,当时兵荒马乱,战事阻隔,正值秋季,花草树木都开始凋谢,自己身处边境,再加上孤雁凄惨的哀叫声,令人深感空虚寂寞,引起杜甫难以释怀的忧虑和对家人的思念。因战争的关系,诗人不仅与亲人分离,连家乡也遭破坏,他为国家忧虑、悲哀,对家人满怀思念、担忧,整首诗情真意切、情意浓浓。

杜甫的另外一首《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这首诗从大处落笔,由大到小,抒发自己在特殊春天中的感受,作者通过“国破”、“城春”、“感时”、“恨别”、“烽火”、“家书”、“白头”,表达了复杂的思绪。通过眺望沦陷的长安城的破败景象,抒发了感时恨别、忧国思家、心念亲人的情感。

巴赫与杜甫两者此刻的处境、心情是何等的相似!感悟杜甫这两首诗的意境,也可以加深我们对巴赫《送兄远行随想曲》这首作品情感美、意境美的理解。

二、歌舞升平与悲天悯人

1707年,巴赫来到米尔豪森,任圣布拉西乌斯教堂的管风琴师。米尔豪森在德国的宗教改革中,是平民改革运动的中心。巴赫家族与宗教改革领袖马丁·路德是同乡,信奉基督教新教,年轻的巴赫自然也会受到平民改革运动的影响,具有平民意识——憎恶君主专制统治,为德意志的贫穷、落后、分裂而悲哀。这一时期巴赫创作了名作《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BWV565)。这首乐曲分为两部分:托卡塔与赋格。托卡塔由类似教堂的钟声的音响引出托卡塔的主题,雄伟、庄严而神圣的气氛弥漫人间,给人以悲剧的崇高感。而后,随即转入快速、华丽而流畅的三个乐段,前两段是主题的自由变奏,第三段是音乐素材的整体综合与发展,欢快的情绪在尾声达到最高潮。自然连接的赋格,没有惯用的渐进旋律线条,而表现为富于浪漫色彩的即兴风格,但赋格曲的主题也是从前面的托卡塔中引申而来,使赋格与托卡塔不留痕迹地交融在一起。音乐在不断反复中展现出歌舞的场面。装饰豪华的宫廷、浓妆艳抹的贵妇人,珠光花冠、华丽长裙,犹如宫廷贵族在欢快的舞曲中相拥旋转,乐曲首尾呼应,在浑厚的教堂钟声所营造的悲壮气氛中结束。它悦耳动听、余音绕梁,既有欢愉情绪的宣泄,又有发人深省的叩问:这就是人间天堂吗?德意志为什么像受难的耶稣一样,仍在不幸与苦难之中?此曲表面上的辉煌中暗含着无可名状的悲悯,教堂里轰鸣远去的钟声不只是悦耳的音响,更象征着巴赫心中神圣纯真的大爱,乐曲使这种精神升华而直达天堂。有人称赞此曲是宗教精神平民化的代表作,在音乐创作的风格上具有跨时代的意义。

由此,我们不禁会联想到唐代诗人李白的《清平调》三首。唐玄宗天宝年间,李白奉命入长安任翰林学士。当时皇宫中栽种了不少名贵的牡丹,煞是好看。一日,唐玄宗与杨贵妃一同赏花,同时带着著名乐师李龟年,李龟年欲奏乐为皇上和贵妃助兴,唐玄宗不以为然,于是急召李白觐见,李白就此创作了三首《清平调》呈上: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浓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槛杆。

三首诗中,第一首写蟾宫阆苑,仙女衣着华丽,宛若彩云翩翩起舞。其中“云”、“衣裳”、“花”、“容”使人想到“像云一样的衣裳”和“像花一样的容貌”、给人以花团锦簇的感觉,接下来的“春风”、“露华浓”以“风露”暗喻君王的恩泽。后两句中、诗人不落痕迹的把杨贵妃比作天女下凡,精妙至极;第二首写汉皇楼台,帝王与皇后男欢女悦。不但写色,而且写香;不但写天然的美,而且写含露的美,把前面提到的花拟人化,指出楚王为女色而断肠;第三首写畅游御苑,唐皇与宠妃赏花传情,从仙境返回到现实。把“牡丹”、“杨贵妃”、“唐玄宗”融合在一起,既写杨贵妃,又写赵飞燕,如花似锦,飘然若仙,巫山云雨,天上人间。情思、文笔精妙至极,既奉承了唐玄宗,又渲染了封建帝王极尽享乐之能事。如果再联想到此时唐玄宗耽于声色,不问国事,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安史之乱已见端倪,显然诗歌表面上的华美也暗含着很大的戏谑、讥讽的成分。这种复杂情感的表露,完全出于李白的忧国忧民,中华民族仁者爱人的传统观念。不久,李白便被逐出宫中,十分巧合的是,巴赫在创作、演奏了《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之后,次年也辞去了米尔豪森圣布拉西乌斯教堂的管风琴师的职务,联想一下,他们也许都各有隐情吧?

三、凄凉沧桑与艺术造诣

巴赫时代30年的战乱使德国一贫如洗,巴赫晚年所在的莱比锡也经历忧患,在战争中曾六次被围困,三次被抢劫。国祸如此,再罹家难,晚年的巴赫又患有严重的白内障,近乎失明,生活一直处于困窘之中,也许这些因素直接影响着巴赫晚年的作品《赋格的艺术》。这部作品优美圣洁、严谨工整,被世人视为这位伟大的音乐家在辞世前的音乐宣言,作品的末尾未能完成巴赫就去世了。整个乐曲在接近结束时,变得宁静而沉郁,宛如展示着一生艺术的辉煌,又如浸透一丝无可言状的凄凉、无奈与悲哀。在聆听未完成的《赋格的艺术》这部不朽之作时,我们似乎听到了杜甫《登高》的诗句: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徊。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双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是杜甫晚年生活的真实写照。从秋天萧瑟的气氛,到诗人异乡漂泊、多病缠身,颠沛流离、饱尝人世艰辛,悲愁的情绪排解无门。艺术上的辉煌终未摆脱生活上的贫困、流落和病患的袭扰,最后死在湘江的一条小船里。诗中感情、意境充满了历史的沧桑感,无限的悲凉,溢于言表。尤其格律上的平仄、对仗、押韵是那样的抑扬顿挫、严谨工整,给人以错落有致、铿锵有力、余音绕梁、不绝于耳的艺术感悟,这是否又与巴赫的《赋格的艺术》中的艺术情感、意境、形式不谋而合呢?

巴赫与杜甫晚年的心境都在他们的作品中自然地流露出来,只不过一个是音乐,一个是诗歌。他们穿越时空,不期而遇。他们有着共同的追求与向往,共同的卓越与悲哀,都是生活在一个艺术辉煌却笼罩在封建专制之中的时代。这一切有偶然性,也有它的必然性。

更有趣的一点是:巴赫的赋格与唐诗的格律,在艺术形式上不谋而合。赋格讲究“段”:呈示、展开、再现,唐诗讲究“联”:首联、颌联、颈联、尾联;赋格讲究“题”:主题、答题、对题,唐诗讲究平仄、对仗、对粘;赋格讲究二重赋格、三重赋格、四重赋格,唐诗讲究五绝、七绝、五律、七律等。赋格与唐诗两者的结构严谨,整齐划一,精益求精,相辅相成。赋格是复调音乐的顶峰,唐诗则是中国诗歌艺术的顶峰,二者是诗歌与音乐都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结果,达到了同样的绝妙与辉煌的境地。应当说:二者在艺术哲学的高度上具有一致性。

可见中国的唐诗与巴赫的音乐,无论在情感、意境或形式上,都可以在美学的通感上产生共鸣,我们试着以唐诗的诗意来诠释巴赫的音乐,通过这种感悟、移情和领略,也许会对巴赫的音乐作品达到更深层次的理解与领悟。同时,我们也可以由巴赫非凡的艺术造诣和艺术形式得到启迪和借鉴,即把我国的诗词艺术通过感悟、移情与领略,大胆创新地用键盘等音乐形式完美的表现出来。在这方面,不少的音乐家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诸如:黎英海先生根据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改编的钢琴曲《夕阳箫鼓》、根据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改编的钢琴曲《阳关三叠》和周文忠中先生创作的《柳色新》,以及汪立三先生的《李贺诗意二首》等。我国的诗词艺术博大精深、无以伦比,我们期盼着更多的音乐家就此再创辉煌。■

注释:

① 北京大学哲学系美学教学室编.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下),1980: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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