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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草儿与思念的闲话

2021-10-23时国金

中国铁路文艺 2021年10期
关键词:水草野草苜蓿

种了几畦韭菜,精心打理下,郁郁葱葱,挺拔脆嫩,每次割完都有一些杂草要清理。最多的是萹蓄,“叶细绿如竹,赤茎如钗股”,韭菜一割完,它就探出细瘦的身子,格外显眼。

还有繁缕,又叫鹅肠草,贴地而生,丝丝缠绕,十分繁茂,也是一年中开得最早的野花。

和野豌豆差不多的是小巢菜,又叫雀野豆,是猪的好饲料,一丝丝,长得不偷懒,“山林野豆香,人采小巢忙”,秋天结的果实即小巢豆。当然,我从没让它在韭菜的领地长到结果的那一天。也不知其种何处来。菜地边有一丛球序卷耳,这在老家叫鹅尼长,小时候,最喜欢在油菜地或小麦地中拉这种草,因为一拉就是一大把,很快就会把篮子装满。回来放在猪笼里就算交差了,也不管猪吃不吃,反正牛羊还是喜欢吃的。

细细数了一下,十八穴韭菜,一丈多长,周边居然有十八种之多的杂草。除了萹蓄、繁缕、小巢菜、球序卷耳,还有早熟禾、老鹳菜、酢浆草、香附子、碎米荠、翅果菊、牛筋草、小蓬草、天门冬、野蒜、芫荽、阿拉伯婆婆纳……

有的野草,从来没受到过人类的重视、青睐和驯化,农人每见之,则除之为快,但它们不会轻易就范,一有机会就繁茂自己,毫不客气地去占据一席之地。有的野草,则已经被驯化成人类的朋友,因为不在主流种植区域,若影响了主流物种的生长,便视为杂草除之。

有的虽然是野草,但可以满足人们求野求鲜的食欲,俗称为野菜。有时价格可能超过主流食材的价格,如野蒜等。

这就是生物的多样性,不管人们愿意不愿意,自然就是这样多元繁华,难以遏制。

于是,藏在心底那些圩乡野草的种子便也难以遏制地发起芽来。

圩乡所讲的草,除了一些土里土气的牛筋草、芭茅草和狗尾巴草,还有许多有着堂堂正正名字的草,什么灯笼果、马齿苋、野蒿、癞痢茉等。牛筋草根系十分发达,吸收土壤水分和养分的能力都很强,常与棉花、黄豆、油菜等农作物争水分和养料,生长优势强,影响农植物对光能的利用,干扰植物的生长。它的种子具有休眠功能,当湿度、水分、阳光、温度等外部条件达不到其萌芽的标准时,便处于一种休眠的状态,在土壤中生存多年。还可以通过根茎无性繁殖来繁衍后代,所以庄户人最讨厌它在田间落户。在草甘膦发明之前,“锄禾日当午”锄的不是庄稼,而是伴禾而生的杂草。农人有“一遍锄头三遍肥”之说。

秋天,放牛时,斜躺在绵软的青草上,顺手扯两根狗尾巴草两头一系,再将草茎对穿,就是一把像模像样的“二胡”了。二郎腿一跷,仰望天空风吹白云,边拉胡琴边煞有介事地哼哼唧唧,摇头晃脑。一任水牛自啃绿草,白鹭栖立其身。

生产队时,棉花田里最易滋生芭茅草。暑假期间,我们都被分配了拔草的任务,一天两捆。几个小伙伴钻进棉花地的窑口,半垄田就能拽一捆,半人高,打个绕子扎起来,赤膊肩背回家。上午一捆,下午一捆,这样,一天就可以因为身上痒而在沟里以洗澡的名义游泳两次。

背回家的草堆在稻场上,敞开晒干。母亲再把它们绕成草把子,作为烧锅柴。想想芭茅草也不容易,躲过了棉农数次银锄挥舞,终于在生产队稀稀拉拉的棉花地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得冒出了头,又被我们连根拔除,背回来,当烧锅柴。这种柴在灶膛里一点就着,噼里啪啦,烈焰熊熊,有声有色,比稻草强多了。炊烟袅袅中烧的饭也是香气缭绕。这也算芭茅草对当时农村艰苦生活的一大贡献。

芭茅草,根连根,扯断骨头连着筋。父亲喜欢把沟埂、路、田头上的草皮用锋利的挖锨铲起来。翻晒至七八成干,就开始煨灰堆。弄一草把烧着了,作为火心,慢慢地把所有的草皮堆上去,堆成一座小山包,浓浓的烟雾被压住,让火内燃,烟不外露。远远地就能闻到一缕淡淡的青草香随着烟气飘逸在野外。煨完的灰烬是很好的肥料,掺上沤过的菜饼,一穴一穴地敷施在油菜苗的根部,既保温,又增肥。

一棵草就是一个生命,虽然一生很短,甚至很少能完整地感受过春夏秋冬,但它依然拥有过自己朝霞初露的清晨,或细雨隐晦的黄昏,料得草生的体验里也有灿烂辉煌和风雨飘摇吧。

我們小时候喜欢在野草丛中找野果果,如灯笼果、野桑葚、蔷薇刺的嫩茎,找到了就吃,不是有多好吃,只是解馋。

母亲少年时吃过许多草,却是为了果腹。她说:“乡里,能吃的草还是不少,癞痢茉,摘除根,把嫩叶放在竹篮中揉出绿汁再用滚水一焯,就不苦了,可充饥。”打碗花的根叶皆可食,特别是根,雪白清脆,有点甜丝丝,只是不好挖,一锹深,辛苦半天,也就能挖个斤把,不够一家人吃一餐。苎麻根、黄麻籽都吃过,炒过的麻果果籽尤其香。野黄萝卜缨子是不能吃的。她说,有天,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外公让她割了一竹篮野黄萝卜缨子回家充饥。她吃了一口,直齁喉咙,实在吞不下,就饿了一夜。第二天看见家里人个个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就跑到食堂找到社里的袁干部,袁干部立即写了张条子让她找社里的葛医生。葛医生开了药,让烧开水后一个个喂药吃。折腾了半天,一家人才起死回生。

现代人也喜食野草,已是为了健康。

苜蓿,别名小苜蓿、破鞋底、野苜蓿,俗名金花草。原来是马的饲料。李商隐有诗:“汉家天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内苑只知含风嘴,属东无复插鸡翘。玉桃偷得怜方朔,金屋修成贮阿娇。谁料苏卿老归国,茂陵松柏与萧萧。”

因为它含有丰富的营养,能改善身体的酸性体质,苜蓿已成为现代人的健康食物。

荠菜是最接近驯化后的野菜,一丛丛,凌寒路边独自开,是做饺子馅的上好原料,春天挖回而食的人很多,大路边能留下一两株实属不易。

还有晒干的马齿苋,据说可以降血压,便也有“由野转正”的趋势了。

水草也是草,圩乡的水草有扁担草、红头薇、轮叶黑藻等,有的可以做猪的饲料,也可以做肥田的有机肥。

打水草也是过去圩乡的一门农活。人站船头,把两根竹篙插进茂盛的水草中,双手一搅,水草就慢慢地浮于竹篙上,拉上来,洗净淤泥,往船舱里一层一层地堆放。一船水草打满,船沿擦水,少遇风浪,就易翻船。在圩乡的夏天,偶有听到翻船,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打回来的水草切碎后,再撒上一层米糠搅拌均匀,猪特别喜欢吃。也可用弛鐮刀打水草。两把近一米长的镰刀,八字状装在一根毛竹的头部,人立沟岸,由近至远向沟中心划去,所到之处,水草缓缓地浮出水面。我十岁时曾配合二叔干过这活。二叔把飘起来的水草用吊钩钩集到水边,置于沟岸。待晒干后,再挑到田间做肥料。这种方式像割韭菜,过一段时间水草又会在水中长出来,没有被破坏根系。

草的生命力确实有些让人不可思议。晨练,在碎石铺成的宛陵湖岸道上,看到漆枯草在石缝中依然挤压了出来,表现出勃勃的求生欲望,即使千踏万踩也不示弱。那石缝中也有一丛丛的苔藓,仔细一看居然是浮萍。在我过去的认知中浮萍一定是在水田、沟渠、池塘、湖泊中,怎么飘到这湖岸上的石缝中呢?这是春季的雨天,想来它的生命不会太长久。即使留给这种浮萍的时间不会太长,它依然选择了在这石头缝隙中顽强生长。

万物有灵,花草亦是,虽不参天拔地,却是见隙生根,不选贵贱,即便籽落瓦砾瘠土,也能善待自己,栉风沐雨,努力寻找一片成长自身的天空,何曾言弃!

城市的公园里有满眼的花花草草,我这个从小与泥土野草打交道的人,居然有许多叫不出名来。仅经常晨跑的宛陵湖公园,植物就不下近百种。

有泥胡菜,风来我不倒,风去我飘摇。一根直直的茎凌空挺立,顶端有几个花蕾,大风越吹它们越开心。

还有“美丽日月花”,原来就是夜来香,粉红的花开得欢天喜地,让人一见就宛如听到邓丽君那天籁般的声音。

其中也不乏狗啃草、铺地草、车前子等当年圩乡人见而除之而后快的杂草,此时它们却一棵棵一丛丛堂而皇之地被移植到公园里,有人定时修整,专人管护。乡里把它当作草,城里却视其是个宝,实在是天壤之别。

想念那些草后,晨练就改在郊野,沿着不同的道路慢跑,每天居然都有新的发现。

一丛洁白的花绽放在路边山坡上,在春风中,摇曳身姿,格外耀眼,像几缕白云芬芳在绿色的灌木丛中,走进一看,根茎带刺,以为是蔷薇,求助网络,居然叫金樱子,蔷薇科,蔷薇属,又名刺梨,山鸡头子。这在圩区的沟埂上是没有见过的,它还有一定的药用价值。

金银花原来叫忍冬,得名于李时珍“新旧相参,黄白相映,所以叫金银花”,又叫通灵草、鸳鸯藤,对环境适应性很强,给它一片天地,它就茁壮成长。

韭莲和甘草差不多,也是一种草药,到处可以调配。君臣佐使,甘草,充其量只能算“使”,在一剂药中起调和作用。

白车轴草,也被称为三叶草,或白花苜蓿。变异形态就会出现四叶。传说,找到四叶草就找到了幸运。它喜欢在气候温暖湿润,阳光充足的环境下生长。不怕炎热,也不怕寒冷,很好养护,生长起来一大片,挤挤挨挨覆盖去,能够有效抑制杂草的生长。这一点倒像紫云英,圩乡人叫它草子或红花草,我观察了很长时间,觉得花季不如紫云英奔放热烈。

人生是一连串的偶然与必然组成,每天见到的这些草就串起了生命的过往与现在。草也是大地的密码,将远古与未来串联。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万物皆有灵性,善待万物就是善待人类自身,古人主张“毋竭川泽,毋漉陂池,毋焚山林”,“斧斤以时入山林”,就是博施于物,爱人利物,厚德载物,远远超越了追求自然与生态的平衡,直抵今天“山水林田湖草沙是一个生命共同体”。

草是众生,扎根广袤的田野,有真切的温度,终有一天,我们会在天地间与心中期许的那棵草相遇。

作者简介:时国金,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于《钟山》《清明》《安徽文学》《青春》《人民论坛》《生态文化》《中国散文家》《青年文学家》《安徽日报》《党员生活》《散文选刊》《相城》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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