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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道

2021-10-23戴璞

中国铁路文艺 2021年10期
关键词:铁道兵小孙石渣

隔着老远,尹连长就听到几声炮响,他停下脚步,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这是九月的一天,也是进入九月最热的一天。从五月份开始,这座大山里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每一天,地面上都会升起一片片热气腾腾的气体。那些树木和山体都在摇摇晃晃,左右摇摆,远处一切都影影绰绰,看久了,还会受到感染,神情也变得恍恍惚惚了。

在整个鹰厦铁路全线建设项目中,远处的这座隧道,只不过是那些大大小小几十座隧道中,毫不起眼的一座。这座山还不算是这儿最高的,但要打通这座隧道,却毫不逊色那众多“拦路虎”中的任何一个。

这座隧道刚刚动工的时候,尹连长还在短期轮训班学习。这类短期轮训班,是针对鹰厦铁路全线建设项目展开的。尹连长当时作为一名下级军官,充实到铁道兵部队技术骨干力量,从某工程营,抽调到鹰厦铁路建设当中来。尹连长来这儿之前,就已听说挖掘这座隧道的艰难和发生过的悲壮故事。

尹连长走到一棵松树下面,他眯着眼,手搭凉棚,朝隧道方向看了好一会儿。之前,一排炮响了,能感觉到脚下的土地轻微震动了几下,而实际上,只不过是他的一个臆想。

培训班结业后,尹连长直接来到这座隧道。

那天,他把行囊交给一名战士,戴上竹制安全帽,径直往隧道里走去。隧道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还弥漫着尘土和粉尘,那些白色、灰色的粉尘都翻滚着涌来。突然,有个声音从粉尘里传过来,“站住站住,别再过来了,里面危险!”

但看不见说话人在哪儿,片刻后,有名浑身落满石粉的人从粉尘里走了出来,那人一把拦住尹连长的去路。

钻岩机发出了哒哒哒的响声,由于隧道回响的缘故,哒哒哒的声音感觉近在咫尺,响声不绝,一直在前面哒哒哒响着,不少人都在忙什么,影影绰绰,看不太清楚。

尹连长强硬地抢过路去,他边走边大声说:“你们的王排长呢,我找他!”

不知道是不是噪声大的缘故,隧道里的人我行我素,该忙什么还在忙什么。尹连长只得停住脚步,大声重复一句:“你们的王排长呢,我找他!”

从粉尘里走过来的人也同样大声说话:“你这同志怎么不听劝,还一个劲往里面闯!”

“我是你们的连长,王排长人呢!”

“我就是王排长,你刚刚说什么,我都没听见!”

渐渐的,尹连长习惯了吼着嗓门说话,又渐渐的,王排长的嗓门比刚才小了些,他们不但各自简单地介绍自己,也聊到以前部队的番号,以及哪里人,从什么时候当兵的,经历过哪些大小战斗,但说到眼前这座隧道时,王排长的嗓门忽然变大了:“山体南门的石质,一点都不好!一会儿硬,一会儿软,还有些土夹石会趁势掉下来!有时候,一大块石渣掉下来,很不好弄!如果碰上石质硬的,那家伙,钻岩机就一个劲往回跳!使劲压都压不住……”说话间,有块石渣从尹连长头顶上掉下来,紧接着,王排长那边也掉下块石渣来。王排长拉着尹连长的手说:“咱们还是出去一会儿吧,里面啥也看不清楚,到外面我详细说说。”

王排长见拗不过,只得跟在尹连长身后往隧道口走去。他们走了大概十几米距离,王排长在尹连长身后说:“前面是个导坑,他们在打炮眼,每天3班,每班4组,每组两名钻岩机手,目前只能安排一台钻岩机作业!”

在一个导坑里面,一名钻岩机手战士,正用力顶着一台钻岩机作业,他弓背弯腰,蹬腿站着,但一会儿,钻岩机停了,哒哒哒的声音一下子哑了,隧道里突然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王排长突然说话,把所有人吓住了,感觉他的责备声大得惊人。

那名钻岩机手说:“钻花掉到炮眼里了!”他的说话声底气不足,气若游丝。

王排长说:“王勇!你来换上他!”

叫王勇的战士应了一声:“到!”就抓着一台钻岩机,从粉尘里走出来,换掉刚刚那名钻岩机手,钻岩机的声音又哒哒哒地响起来。

从隧道里走出来,尹连长的军装都湿透了,满身尘土,变得笨重不堪。王排长也是满身尘土,竹制安全帽上也有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身上只穿了件背心,样子倒显得好看一些,但他的眉毛上,也是一层厚厚的尘土,他说:“尹连长,没想到外面倒凉爽许多。”

的确,一出隧道,感觉不到酷热,浑身的汗水被熱风一吹,身上反而有点凉飕飕。这一带本来是片原始森林,人迹罕至,铁道兵们刚来的时候,凭着一把把锐利的斧子,风来风扫地,月来月点灯,砍出一条道路。有人说,“真是虎豹搬了家,老铁做主人。”

如今,一眼能看到远处的山坳,那些有一人高的茅草,一直延伸到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不远处这片大山沟的空地上,耸立着一排排工棚,整整齐齐,一面面旗帜迎风招展。

“钻岩机这活儿,干起来真的有点累呢!我刚换下王勇时还想呢,一定一口气拿下来,但哪儿想到,只干一会儿,汗水直往外冒,手臂还有点吃力!”尹连长摇摇头,又笑了笑。

“看得出来,连长使唤钻岩机的动作十分娴熟!”

“见笑了见笑了,以为自己练得不错,但没想到,实际上十分有距离!”

“隧道里比外面热不少,里面空气又湿又闷,只能一个组一个组轮番上,车轮战一样,但是……”

“但这是块硬骨头,想想打仗的时候,哪个不是抢着硬骨头就咬,就啃啊!咱们变成铁道兵,怎一见这座山就认怂?即便再硬的骨头,也要咬个稀碎!”

尹连长停住脚步,看了看远处山坳里的茅草,长长的茅草正在摇曳,而山坡上一些树木,三三两两的,沿着一条踩踏出来的新路,蜿蜒曲折地生长着。两旁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灌木丛山坡,山茶、映山红、荆棘,等等,都延伸到另一座大山上。

“红军时代,部队突然行军到这里时,除了一人高的茅草,便是一片老林子,倒是个打游击的好地方啊!只有在一些山脚下,才会看到一两座小村庄,有几户人家,或三五户人家,都藏在这片山沟里,坡道旁。”

尹连长把目光转到身旁的王排长身上,说:“咱们什么困难没碰过,什么硬骨头没见过,没啃过啊!过去,枪林弹雨咱们也不会退缩,难道,还怕啃这块硬骨头吗?”

“一开始,我觉得是炮眼的问题,每次一排炮放完,有时还会留下好几寸深的炮眼。”

“那是炸药的问题了?”

王排长低下头,捡起一块石头,递给尹连长,就说:“看看,这些都是啥石头,黑得发亮,比铁都硬!”

尹连长拿着那块石头看了看,也撿起另一块相似的石头,把两块石头相互砸了砸,发出来的声音清脆悦耳,就说:“好家伙,真是块硬骨头!”

“连长,这一天天都过去了,可咱们欠的账还总越积越多,每天工作目标虽然定在4米,可咱们顶多掘进1.7米!”

“王排长,困难已经摆在咱们面前,同时,突破口也摆在咱们面前,不是吗?我觉得这倒像一道考题,跟过去突破敌人的防线是一样的,想要攻坚克难,就得先多动脑筋,想尽一切办法,解决困难,只有咱们自身变得更加硬气,再硬的骨头、再硬的石头,也一定会消灭掉的!”

“但眼前的爆破工作,就直接影响其他工作进展……”

“那就将炮眼尽量凿深一些,这样,才好发挥炸药的威力,所以我看,打炮眼这工作一刻不能停。党员突击队组织起来了吗?”

王排长说:“已经组织起来了,但还是没什么效果,主要是使唤钻岩机,一个个像新兵,打仗却都是把好手,以前拿惯枪嘛,现在搞技术呢,都不是十分熟练,简直空有一身蛮力,不是把炮眼打得七歪八扭,就是常常打断钻杆,把钻花弄到炮眼里,有时候,几排炮还会放空,有时候呢,一天时间过去了,却只能前进一米多的距离。”

尹连长把思绪收回,快步往前走,几个钻岩机手笔直地敬礼。

礼毕,尹连长说:“我远远感觉到,这次炸得十分利索!”

他们纷纷说:“是的是的,这几炮炸得结结实实。”言下之意,他们似乎早有预感,在走出隧道口时,在爆破手们抱着炸药和雷管冲进隧道那一刻就预感到了,这几排炮肯定炸得很厉害。

“你们听,对面那座山也搞爆破!”

“王排长,你不会变成顺风耳了吧?”小孙压根儿没听到对面山上的炮响,“是不是咱们隧道里的炮声,把山谷震得来回响呢?”

“我在山坡上也听到了,现在,就是好事连连,我一回到营地,就接到了团部的好消息。”

“连长,别卖关子,赶紧说说吧!”

“你们瞧瞧,小罗也沉不住气了!”

“王排长,才不是呢,我敢说,小孙肯定没听到对面那座山的爆破声,因为他的耳朵有点聋!”

“好了好了,听听连长怎么说吧。”王排长冲着另几个想说话的战士摆摆手。

“7日,咱们兄弟隧道,大禾山隧道掘进3.7米,之后9日,改成4班作业,第一天,他们掘进5米,另外,铁牛关隧道、岭头隧道,也都有好消息传来!”

说话间,有爆破手从隧道里走出来,在隧道口等待准备排烟、支撑、运石渣、排水的队伍,就鱼贯地进入隧道口。王排长说:“咱们进去搭把手吧,帮忙运石渣什么的。”

隧道里的轰隆声响成一片,排烟的,抽水的,来回运石渣的,总之,来来往往,人头攒动。但越往里面走,堆积的障碍物就越多。也许是隧道里空气稀薄的缘故,从齐腰深的水里涉过去,帮着挑起一筐石头的王排长,忽然感觉有点使不出力气来。光线变得有点昏暗,硝烟仍然十分呛人,似乎还能看见到那些运石渣的战士一个个脸上憋得红通通的。而小孙见到小徐的时候,就说:“你怎么也回来了呀?”“刚刚成立了临时装车小组。”“那你们这个临时装车小组,要快点装,不要让运渣车闲着、等着啊。”小徐没有搭话,他猫着腰,不停地搬石头。不知不觉,道路上的石块和沙土渐渐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

那些忙着固顶的铁道兵们,一个个扛着木头进入隧道,不过,他们紧张忙活起来的时候,尹连长正往隧道的最深处走去。渐渐地,钻岩机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之后,尹连长对身后的小孙、小罗几个人说:“看看吧,王排长已经捷足先登了,早就干起来了!”王排长根本没听见身后尹连长的呼唤,他光着膀子,端着钻岩机凿个不停,哒哒哒的声音振动得来回响。

有一次,尹连长听到隧道里传来炮声,他来到隧道口,又立即停住脚步,他觉得,刚刚炮声特别清脆,外行人都听得出来,简直是放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空响!

往前走了几米,就听到王排长在说话:“还是炮眼打得浅,看看,这块大岩石,只炸了一个皮毛!”一旁的钻岩机手小孙和小罗耷拉着脑袋,小孙的鼻子一抽一泣的,王排长就冲着小孙说:“哭哭哭!就知道哭,哭就能把这岩石都哭碎吗?”听到尹连长叫他,王排长走了过去。尹连长说:“这也不能全怪他们,炸不下来,是这片花岗岩太坚硬了。”小罗发现尹连长在看着自己,犹豫了一下,说:“由于第2个炮眼的导火索被岩缝里的渗水弄灭了,成了一个哑炮,其他几个炮眼,也炸得不理想。”

小孙和小罗不知所措地看着尹连长,尹连长又说:“你俩别灰心,也别泄气,更别让这些坚硬的石头笑话了咱们,咱们一起想办法,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咱们好好琢磨一下,想尽办法,一起攻克这座碉堡,咱们啥时候害怕过?”

说话间,有一名战士匆匆跑进隧道里,他来到尹连长身边,报告团部刚刚运来一批物资。

原来,团部不但运来大批合金钻花和胶质炸药,另外,又把各种防护用品也一并运来了,东西已经到了宿营地。他们赶到宿营地的时候,宿营地已经人来人往。机械连也准备人手,把这些新来的运石设备安装起来,之后,他们把通风管一直架设到导坑前沿。除此之外,许多忙着搬运物资的民兵,他们把扛来的一箱箱食品陆陆续续分发到各个营区的工棚内,而民兵连长对尹连长说:“这些东西都是给风枪手的补充营养品,首长说了,要保证每个钻岩机手,每天补充一两个鸡蛋、一两杯牛奶或豆浆!”

当天晚上,大概十点钟的时候,3号营区的工棚里还亮着灯光。尹排长走过去,哨兵喊了一声:“口令!”对完口令,哨兵冲着尹连长敬了军礼,尹连长回了军礼,就问:“这个工棚里的人怎么还不熄灯休息?”哨兵说:“不知道,他们以前都准点熄灯休息的!”

尹连长把工棚门推开,工棚里立马变得赫然无声,他们一个个躺在床铺上,打着轻轻的鼾声,但一听就是在假睡,鼾声的节奏都有点乱呢,“你们动作挺麻利啊!”尹连长说完,走到墙壁前,在这面墙壁上,挂了张地图,上面有人用铅笔把隧道都标注了记号,其中,有几个隧道还用红笔圈了。在一张桌子上,有几张白纸,上面也画了不少圈,认真一看,其中一张是隧道炮位图,是手画的炮位图。地上有根棍子,尹连长一不小心踢到了,尹连长弯腰捡棍子的时候,有人说了一声:“别动!”尹连长看清楚说话人是小罗,就说:“小罗,我认得你。”尹排长又说,“既然你们都没睡,干脆起来吧!”

原来,他们刚刚在研究怎么放炮最理想。比如,小孙说了一个法子很不错,用锯末泥沙堵塞炮眼,会让瞎炮减少不少。还有个战士,在一张纸上画了个手动风箱。

尹连长拿起一张画了图且写了不少字的纸,就问:“这个,又是什么呀?”有个战士笑着说:“这是个脚踏的抽水机,不用电就能抽水,反正,也能应个急什么的。”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

尹连长把那根棍子捡起来,棍子一端捆了块磁铁,尹连长抬起头说:“这个,我知道了,肯定是掏钻花的工具吧!”

然而,没想到隧道口往北是个下坡路,里面的水根本流不出去,反而又让外面的水不停地往隧道里倒灌,就算抽水机日夜不停地抽水,也根本抽不了多少水。

很快,又碰上了更加艰难的事情,才刚刚顺利挖掘两天,就碰上了渗水岩层。一开始,钻岩机还哒哒哒响得欢快,等到岩石渣子落了一地,感觉势如破竹,很快会凿出个又深又好的炮眼时,一股泉水突然从炮眼深处喷涌出来,把那些钻岩机手们淋了个结结实实,泉水一刻不停地往外冒,往外喷涌。钻岩机手们浑身湿透了,仍然顶着钻岩机,继续往石壁打岩石,瀑布一样的水把他们团团围住。

而那些奉命进入隧道排水的铁道兵,发现几台抽水机都停了,抽水机突然变哑了。“赶紧去检查一下!看看哪儿出了状况?”隧道里的水一下子涨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一些奉命去外面拉抽水机的人蹚着水离开隧道,之后,那些带竹筐进来准备运石渣的战士们几乎傻眼了,在他们面前竟然横着一条河,水很快没了膝盖。隧道里一些导坑处,钻岩机还在不停地响着,钻岩机手打下来的石渣此刻没办法扒,更别说运出去。

还好,王排长想出了一个办法,用几块废弃的木板子捆扎起来,做出一个简易的木筏子,将竹筐放在木板子做的木筏子上面,站在水里往外推,这样,既省事,又轻快,大家七手八脚的又忙活起来,把石渣难以运输的问题解决了。但所有人,所有参与运输石渣的人都湿透了,简直是行进在一片雨林中,隐隐约约的,听见尹连长在大喊着:“大家都加把劲啊!别停下来啊!”

只要钻岩机没停下来,那些石渣只能源源不断、一刻不停地运输,大家累得直哼哼,仍然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歇一歇。

机械连的人把另外两台抽水机也抬进了隧道,之后,在这四台抽水机连续不停地运转下,隧道里的水才有了一个明显的下降趋势,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隧道里的水就降到脚踝处,运输队的战士又开始肩挑竹筐运输石渣。

这几排炮放下来,隧道就往山體里纵深进展不少,先前被打通的隧道,都用一根根粗大的原木,将隧道顶上横向加固起来,隧道的两边,又拿些大木头支撑着,那些横着的木头与竖着的木头,都用卯钉固定起来。隧道里变得非常潮湿,隧道顶部一直有渗水滴滴答答,又闷又热,又潮又湿。在隧道最深处,铁道兵们来来往往,影影绰绰。有时候,从隧道外面进来,听着从隧道顶部渗透下来的水滴答滴答,感觉是从干旱的八月,一下子进入梅雨季节。

现在呢,映入尹连长眼前的,却是灯火摇曳下一群光着膀子的汉子们,他们忙着各自手头上的事情。隧道变得宽阔又笔直,像一条大道,在这条大道上,尽是些人影走动的光影呈现,很容易让人想到一句话:“一条热闹非凡的大道。”没错,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像闯进一条街市里。

“尹连长,我刚刚又钻了一会儿,怎么说呢,总之,这块硬骨头的确硬得很。”听得出说话人的语气十分欢快。

“我们已经进入这座大山中部。”尹连长抬头看了看四周岩壁,又看了看正在附近架设木头、固顶固壁的铁道兵们,“我还是那句话,我们钻岩打炮眼、搞爆破的,万万不能拖工期后腿!”

尹连长十分清楚,他刚刚说这句话根本是多余的,但他还是狠狠地说出来了,因为,只要一想到杨树排长和他的40名战士,尹连长就觉得,再不能把话说轻了,甚至,还要把自己的骨头变得更坚硬一些。面对这些坚不可摧的坚硬石壁,这块难啃的硬骨头,说什么也要一口接一口的把它啃下来,然后咬碎!

尹连长走上前,用力挤过去,他正想冲王排长说什么时,钻岩机削掉了一大块岩石,“噗!”的一声,掉下来。钻岩机的钢花仍在快速旋转,渐渐就凿出一个深洞,里面的石灰粉末却飞溅了出来,这时候,尹连长刚好把嘴张开,石粉就呼啦啦迎面扑来,把尹连长和周边所有人弄得一脸石粉粉末。尹连长用力咳嗽一声,说:“看情形,是好了许多,这块岩壁,也是欺软怕硬啊!”

王排长说:“只要把这一排炮眼打好,要不了几天,大功准会告成!”

钻岩机手们已经摸出一些门道,知道怎样使力能让钻岩机变成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也知道不但要下盘稳,把马步扎牢,腰力和臂力也必须灵活地跟着手腕上所感触到的钻力巧妙配合。站在石壁前面的铁道兵几个小时不停地钻凿岩石,打出了一排又深又大的炮眼。

钻岩机一直在哒哒哒地响着,那些“漫天弥漫”的石粉末让钻岩机手如同身处一片大雾之中。一个个身影变得朦朦胧胧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如同是一艘大船行进在一座入海口的江面上,只不过,眼前的“雾气”,这些石粉粉末,像一道一道的白色布幔,让人暂时还望不到那片十分辽阔的海面。

尹连长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一种感触,他觉得这可能是一种喜悦,只要每每想到之前所面临的许多次失败,想到面对挫折的每一名铁道兵都毫不气馁,铁骨铮铮的……想到他们的决心毅力,便不由自主地内心澎湃起来。

无论是爆破工,还是钻岩机手,现在,都知道该如何应对施工中碰到的各种不同石质情况。他们还研究出了一些打眼的方法和爆破规律,一个个都从门外汉变成了行家里手。小孙发明的“蛇穴法”炮眼,小罗发明的“扩大药室法”的打眼技术,以及小徐不断摸索总结出来的消灭瞎炮的经验,等等,他们那种如同发丝一般的细致,如同好手艺人的技艺,是那种善于用最简单又非常直接的方法,以及最为质朴的言语,切入到手头的活儿上来。每每想起这些,便让人觉得,那并不是一种精心构思,而是纯属浑然天成……

突然,听到王排长一声喊,尹连长才察觉到所有钻岩机都了停下来,但隧道里的粉尘,还是那么浓厚。王排长的声音仿佛从一片浓雾里传过来。但又听得出来,他在检查每个炮眼的质量,又总觉得他说的每句话及每个字眼,又是那么耐人寻味,“石质硬,打浅眼,多打眼”“石质软,少打眼,打深眼”,一会儿,他又说,“照你这炮眼打法,爆破手的活都可以省掉了!”

尹连长不知道王排长在说谁的炮眼打得最深,这时,一阵笑声传了过来,接着,一个个钻岩机手从一片“浓雾”里走出来,他们变成了布满粉尘的人,一个个风尘仆仆的,肩上扛着50多斤重的钻岩机,仿佛从远道而来,从他们所创造的一个个奇迹里走来……

作者简介:戴璞,本名戴建华,1974年生,江西吉安人。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南昌局铁路货车检车员。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中华文学》《当代作家》《西部作家》《百花园》《辽河》《短篇小说》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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