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祥

一

那天下班路上，车内广播推荐了一首歌——老樊的《四块五的妞》。主持人说：“那个曾经和你合吃一碗四块五泡面的丫头，可还是最后和你领了九块钱结婚证的姑娘？”闻听此言，我和蛐蛐相互对视了一眼。她说：“好好开车。”我转过头来看路，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蛐蛐不仅是我青春年少喜欢的妞，也是我两娃的妈，更是我不管人间如何大风大浪里的现世安稳。

妻子本名郭佳。上高中时，性格开朗的她也许是因为说话特别，有了个外号“小蛐蛐”。那时，喜欢她的男生不少，我是其中最为普通且不敢声张的一个。我们都是从乡镇考到县城高中的，一到周末，就回家拿换洗衣服。发往乡镇的客车很少，我和蛐蛐每次乘同一班车，坐在她旁边的我，激动得手足无措，为了掩饰这份不安，我就随身带一张数学试卷。数学是蛐蛐的短板，我就利用这40分钟车程给她讲卷子。

有了这份交情，蛐蛐在学校里跟我的互动多了起来。遇到不会的数学题，她不分时间场合地跑过来，撵走我的同桌，题讲会了也不肯走。她把一块好好的橡皮切成两半，冲我挤眉弄眼：“同桌的你，麻烦你跟我借半块橡皮呗。”我接过那半块橡皮，把它们分成更多块，然后说：“这样，你就可以多借给我几次啦。”

这样活泼开朗的女孩，谁不喜欢呢？

二

高考后，蛐蛐去了包头，我去了呼和浩特。填报志愿时，我们本来一起报了呼和浩特的大学，但蛐蛐的成绩差了一点点，被调剂到包头师范学院。

向来乐观的她，豪气地说：“这回咱俩也玩把异地恋，看时间和空间到底能不能把我们分开，如果能，那也不遗憾。”

那时车马慢，我们兜里没有多余的钱买火车票，只能靠一根电话线维系感情。

大三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因为边工边读，压力大，患上了肺结核。虽然医生确定没传染性，但我还是不得不租了间民房，每天骑车往返奔波。

这期间，蛐蛐几次打电话到宿舍，都没找到我。当时我让室友转告她，说最近功课忙，在外面租了自习教室。但蛐蛐太了解我了，如果不是发生天大的事，像我这么轴的男生，不可能打破每周三周五晚七点半给她打电话的习惯。而事实是，交完房租后，我真的挤不出钱买电话卡了。

两天后的一个上午，蛐蛐出现在我的教室门口。看到戴着口罩瘦了整整十斤的我，她哭了：“我还是来晚了，半个月前眼皮开始跳的时候，我就应该来的。”

蛐蛐来了，我简陋的出租屋瞬间变成了温暖的小家。

看我喝上鸡汤，大滴大滴的泪从蛐蛐眼里流出来。那天，我紧紧抱住了蛐蛐，郑重承诺：“以后，就算掉根头发也要向你汇报。”

有了蛐蛐的精心照料，我的身体与精神恢复得很快。之后，她带我去医院复查，让医生开了已经不具传染性的证明;她还陪我去找系主任，办理我正常住校与复课的手续。一切安排妥当后，蛐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她走后，我在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叠钱，有零有整。后来我才知道，蛐蛐只留了一张回包头的车票钱，其余都留给了我。而来呼和浩特之前，她把全寝室姐妹的钱包都掏空了……

三

大学毕业后，我和蛐蛐终于在呼和浩特团聚。蛐蛐应聘到一家学校当老师，我在一家电子设备厂做技术员。半年后，蛐蛐鼓励我辞职创业。

蛐蛐说：“像你这么轴这么技术控的人，只有自己干，才能做出最想做的东西，否则，你不会开心的，我也替你不甘心。”

我还能说什么呢，蛐蛐甚至比我更了解自己。

我一个人冒险可以，但不能让蛐蛐跟我一起吃苦。但蛐蛐说：“成功了，你养我;失败了，我养你。”

哪个创业者的人生不是九死一生？我也一样。在妈妈好不容易盼我大学毕业，可以替她撑起一个家时，我却一头扎进创业的苦海。

我妈在电话里，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蛐蛐身上，说我找了个心比野马还野的女人。而蛐蛐父母，也劝她找个条件好点的人，把自己嫁了。但蛐蛐说：“我俩一起吃了那么多苦，我才舍不得跟他分开呢。”

蛐蛐的脑洞永远清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是因为一起吃了太多苦，而舍不得分开。我真的低估了这个小女人的胸襟与耐力。

蛐蛐让我刮目相看的地方还有很多。创业第三年，公司拿到有史以来最大一笔订单。签完合同后，我和蛐蛐关起门来，拿着计算器核算利润，如果不出意外，那笔订单可以赚很多钱，加上积蓄，可以在呼市全款买一套房子了，蛐蛐甚至连装修风格都想好了。

后来，我历时半年完成了那笔订单，临到交付，我终于可以睡一个踏实觉了。

可就在交货前，我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如果更改一个参数，那么这个电子设备的无线传感灵敏度将提高三成还不止。一想到这里，我困意皆无，打车去了公司，重新设置参数，连夜做了实验，测试结果也基本证实了我的猜测。

四

那笔足以让我们逆袭的订单，最终因为我的主动毁约而分文未赚。

当然，本来到手的房子，让我亲手弄飞了。就连公司的人也都觉得，我这老板的脑壳有问题。只有蛐蛐安慰我说，没到手的房子就说明不属于咱，咱值得更大更好的。于是，大家一致认为老板和老板娘脑壳都不清醒。

我曾經问蛐蛐，为什么毫无原则地支持我？她说：“你一个连牙刷没放到固定位置都要重新摆好的强迫症患者，你不成事，天理不容，我信你。”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我不是遇到了一个不介意跟我一起吃苦的妞，而是遇到这世上，唯一会把我的缺点放大成优点的大佬。幸运的是，那笔订单的老板在看到新方案，通过实验果真能提高效率和精准率后，特意赶来续签合同，订单价提高了10%。因此，我接到了后面源源不断的订单。

人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创业的第五个年头，我终于等到了河东的光明之地。

公司开始盈利，我和蛐蛐在呼市置下房产，一双儿女先后出生。没想到，2017年，工厂的一场火灾让我在一夜之间又回到了河西。那时，二宝刚刚7个月。

蛐蛐站在废墟旁，对我说：“老公，不用发愁，没有人员伤亡就是万幸，而且技术都在你脑子里，水火夺不走，大不了卖掉房子，咱们从头再来。”

那天回家，蛐蛐让我在超市门口停了一下车。不一会儿，她抱了两箱泡面回来：“老公，泡面买了两箱，吃一箱，看一箱，这也是当年咱想都不敢想的土豪了。”

这个乐观的小女人，跟她在一起，我永远不会输得太难看。她让我在每一次跌至谷底的时刻，依然坚信自己能够触底反弹。

五

时至今日，当初烧毁的一切，我们又赚了回来。而那套卖出去的房产，被我们花了比当初高出几十万的价格又买了回来。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商人该有的行径，但除了是一个商人，我更是一个被蛐蛐支撑起来的男人。我就是要为蛐蛐买回这份失而复得的喜悦，买回那些同甘共苦的回忆。而这些对我们来说，才是最无价的。

这些年，我们就是靠着这股劲，东山一起再起。也许，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女人吧。乾坤未定，我不敢妄言什么成功，但我敢说，能够娶到这个曾经“四块五的妞”，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功。

蛐蛐总是非常遗憾地说：“丁Sir，这辈子都没听你说过‘我爱你，那么简单的三个字，说出来会死啊。”

每每此时，我都笑她庸俗肉麻。可是，她永远都不知道，这样庸俗的事我其实每天都在做。夜班工作结束，从书房回到房间，看着她酣睡的脸，我都会在心里说：“我爱你，我的妞。我爱你，我的小蛐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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