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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牤牛

2021-10-08王立春

花火·慧阅读 2021年10期
关键词:泡泡姥爷小镇

王立春

1.天降闪电

伊汗奶奶是骑着白牛嫁到小镇上来的,她一直管白牛叫伊汗。

白牛走路已经越来越慢了,但它还是用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睛看着伊汗奶奶。它的眼睫毛已经稀少了,可仍是长长的,一摩挲它的眼睛,仍然毛茸茸硬翘翘地扎着伊汗奶奶的手心。它的眼睛也变得混浊了,它真的老了。伊汗奶奶总能在白牛的大眼睛中看到自己。白牛眼睛中的她始终是个倒立着的小人儿。倒立的小人儿也弯着腰。

十来年前的那个夏天,小镇里下了一场大雨。

下大雨之前,乌云沉沉,快要压到了辉山顶,一阵猛烈的电闪雷鸣说来就来了。人们说,小镇这儿从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雷电。

一道巨大的闪电在乌云间闪过,像天神抽了乌云一鞭子,这一鞭子,又亮又重。瞬间,整个天地寂静无声,像哑了一样,忽然,像憋了很久的一声巨雷在天空炸响,天崩地裂似的,瓢泼似的大雨迎头而下。

小镇人说起这一响炸雷的时候,自然要说伊汗家的院子。

有人说,院子里的老槐树头上闪过一团火球,“咔嚓”一声,老槐树变成了黑色,被一劈两半,一半倒下来,砸上了旁边的牛棚,砸在了白牛身上。也有人说不是,说是亲眼看见,是那道巨大的闪电冲向了牛棚,牛才倒下的。反正是,随着“扑通”一声重响,白牛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满族人认为,被雷电击中的东西是神物,那是天神恩都里在大地上選中的,天神特意携带雷和闪电,把击中的灵魂接走,接到天上。

又过了很久,人们去辉山里,捡回了白牛最后留下的东西。那些骨头,乌黑晶亮,干干净净。人们说,白牛的骨头,被雷电涂黑,被山风剔净了。

金大仙得到了一个乌亮的哈拉巴,那是一个像扇面似的骨头面。他把薄薄的边上打了许多小洞,拴上各种铃铛,铃铛撞在薄薄的骨片上,发出富有特色的声音。金大仙摇起来,更显得“仙气”十足。

季瘸子家的房梁上放着棒槌一样的腿骨,说是用来镇宅避邪的。

翟姨家吊窗框的吊钩是两根墨棒般的肋骨做成的。

我的小羊皮口袋里多了一个黑炭般的牛嘎啦哈,那是白牛的后膝盖骨。

白牛腿上一共有两块嘎啦哈,一模一样。另一块嘎啦哈,在伊汗奶奶的手里。

白牛留在山里的东西很快被抢光了。

2.小伊汗

再回到那个电闪雷鸣的下午,伊汗家的院子里还发生了一件事。

就在白牛倒下的一瞬间,一个小男孩的哭声从屋里传出来,小伊汗出生了。夹杂了雷雨和闪电,人们不仅听到了婴儿的哭声,还听到了伊汗奶奶撕心裂肺的叫喊:“伊汗——伊汗——时辰到了——”

时辰到了。伊汗奶奶亲眼看见她的白牛倒下,倒在滂沱大雨中。也亲耳听见,她孙子降临世间的第一声啼哭。

时辰到了。在伊汗奶奶的千呼万唤里,两个生命竟在这一瞬间完成了接替。这是伊汗奶奶的翘首以盼,还是痛心疾首?

人们说,伊汗是白牛托生的。

不同的是,白牛白得耀眼,而小伊汗,生下来就黝黑,皮肤黑得发亮。

伊汗的爸爸妈妈不久就去城里了,后来,伊汗又有了弟弟。人们说,托白牛的福,它给伊汗家带来了后人。小伊汗留在小镇,和奶奶一起长大。小伊汗越长大,伊汗奶奶的腰越弯。奇怪的是,伊汗奶奶只要身边跟着小伊汗,心智就特别清醒,从不糊涂。

伊汗两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

伊汗本来还不会说成句的话,但是一生病,浑身滚烫,竟说起一串一串的胡话来。有时,还一阵明白一阵糊涂。

伊汗奶奶害怕了。半夜三更,等小伊汗睡着了,她走出去,弯着腰,沿着小镇的街道,一声一声地,呼唤起伊汗的名字来。

“伊汗哪——伊汗哪——”“客吧——客吧——”

人们说,她在给伊汗叫魂儿。这是在叫回伊汗,让勾了伊汗魂儿的东西离开。

想必小伊汗是被什么吓着了。人们说,小孩子被吓着了,有时灵魂会出窍,大人得在半夜时分喊喊,把被勾走的灵魂叫回来。

伊汗奶奶执拗的劲儿上来了。那些个半夜,总能听到长一声短一声的沙哑的呼唤。每个街角都落满了伊汗的名字,每个人的梦里都跑满了伊汗的影子。

那几日,伊汗家院子里,剩了半个身子的老槐树,被砍掉了。也许是它太黑?吓着了小伊汗?

伊汗说话了,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一说话,就着急,脸憋得通红。时间一长,有人就“小磕巴”“小磕巴”地叫。他有了外号。

伊汗不喜欢这个外号,要多不喜欢就多不喜欢。

3.铁拳头

我已长到足够大,大到了懂事,大到了走进这个故事的时候。

戴格、尔福和我相继走入,只比我们大几个月的伊汗,已经在故事里长得比我们整整高出了一头。

伊汗皮肤黝黑,小小的眼睛,两颗大板牙中间有一道缝儿,平时就是闭上了嘴,板牙也露在外面。我一看见他,就想起白牛。唉,白牛啊白牛,等我知道的时候,它已经在故事那边过世了。

没关系,伊汗还在。伊汗就站在白牛故事结尾的地方。

当伊汗从小镇街上跑过的时候,就像一阵黑风刮过。

他往哪里一站,哪里就像立着一座小黑塔。

有一天,伊汗把尔福打了。

当时,我正背着小妹,看二丫、尔福和戴格他们玩跳格子。伊汗从远处跑过来,他从来不跟我们一起玩,他只喜欢一个人跑来跑去,像谁也不理的风一样。那天,他往这边看了一眼。

我们也看见了伊汗。二丫趴在尔福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嘀咕完,捂着嘴笑。尔福不知为什么,脱口叫了一声“小磕巴”,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伊汗的耳朵里。

伊汗像紧急拉闸一样,一下子刹住了脚步。他的脸由黑涨成黑红。那天他跑得流出了鼻涕,但这并没有妨碍他要做的事。他用袖子抹了一把,鼓着剩余的一个鼻涕泡,转身朝这边冲来,像一匹小野马冲向了我们。

他扒拉开我们,身子往前一扑,双手一推,尔福踉跄了一下,再一推,尔福四仰八叉倒在地上。伊汗骑到尔福身上,拳头落下。尔福哭着叫着,双手护着头。其实男孩打男孩也没啥,也打不死。问题是,伊汗的大鼻涕,竟也弄了尔福一身!

打完尔福,他又转过头,梗着脖子,一头向二丫撞去。比他高的二丫,被撞了个趔趄,,倒退好几步,一个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

我和戴格都傻站在那儿,不会跑,也不会动了。直到我后背上的小妹“嗷”的一声哭了起来,伊汗才停下来。他转过身,看见了吓得浑身发抖的我和戴格,走过来,小妹的又一声大哭暴发,他停下了脚步,咬着大板牙,向我们狠狠瞪一眼,跑了。

他没说一句话,却在一瞬间把我们这群人搅得人仰马翻。

后来二丫说,伊汗那个脑袋像个铁块子,差点没把她撞断了气。尔福呢,除了被打,还弄了一身鼻涕,当然有伊汗的,还有他自己哭出来的。

就这样,小镇上,不管大孩小孩,男孩女孩,只要惹了伊汗的,都付出了代价。当然伊汗也有惹怒大男孩被大男孩打的经历。鼻青脸肿,衣服撕破,对他来说,是常事。

4.牛嘎啦哈

现在想想伊汗闯进我家的情形,还像是在做一场梦。

开始时,是我们三个女孩,二丫、戴格和我,在我家炕上,弹嘎啦哈。

我们小镇上几乎每个女孩都有一个小口袋,里面装着嘎啦哈。就像汉族女孩有小荷包或花绷子一样,我们都有嘎啦哈。多的时候满满一口袋,一泼出去,哗啦啦,泼得满炕都是,用指头弹着玩,叫泼大炕;少的时候,四五个,用一个小皮球,抓在手里,叫歘(读chuā)嘎啦哈。

泼大炕的是猪嘎啦哈,歘的是羊嘎啦哈。猪嘎啦哈多,不稀奇,羊嘎啦哈少,珍贵。而牛嘎啦哈,更少。虽然它很大,很沉,一只手都抓不住,不好玩,但嘎啦哈堆里,它是老大,头子,谁都有一个。

我的小羊皮口袋里,就有一个传奇头子,就是那块白牛嘎啦哈,浑身闪着乌幽幽的光。那是我们的家宝。

那是姥爷在辉山里为我弄到的。当时姥爷把其中的一个还给了伊汗奶奶,一个带回来,放在我的嘎啦哈堆里。有了这个“白牛”,不光我那一口袋嘎啦哈,就连我们家,都焕发着神奇的光。

据说,伊汗奶奶那块,被老太太整天攥在手里,像念佛的宝珠一样,得空就对它说话,谁也不知道她整天说什么。

我视若珍宝的这块,别人,也视若珍宝。有一次被尔福偷走,我跑到他家,找他姥姥给要了回来。从此,我像惜命似的,守护它,生怕它有半点闪失。

我如果知道那个上午要发生的事,就听二丫的话,早早把它藏起来好了。

三个女孩围坐在炕上,把嘎啦哈分成了三堆,泼大炕,弹着玩,谁赢得最多,那个白牛就放在谁的堆里。

尔福从不跟我们玩这个,他不喜欢这个游戏,他像大人一样,说我们是丫头片子。但他喜欢嘎啦哈。

但这次他不是不跟我们玩,而是,他做了一件让我们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谁也没发现尔福什么时候不见的。我們玩累了,把嘎啦哈堆在一起,磨了一大盒肥皂水,吹起了泡泡。

那些吹也吹不完的泡泡呀,那些装点我童年的泡泡呀,萦绕在我纯真的记忆里,在那个清凉的上午。

泡泡是由无色逐渐变成彩色的,在我的心里,它甚至胜过雨后的那道彩虹。彩虹是老天爷的,而它们,是我们自己吹出来的。

泡泡由小到大,由无色到斑斓,再到破,几乎像寓言一样。

我们吹到最兴奋时,就站到窗台上吹,让又大又美的泡泡飘到窗外。

那一天,几乎没风,没风的窗外,阳光灿烂。站在窗台上的我们三个,把吹出的泡泡抛向空中,大大小小的泡泡,飘满了整个院子。

在这如梦幻般的背景下,有两个人,从我们木格楞大门的窟窿里钻了进来。那时,我们的泡泡正满天满地,色彩缤纷。那两个人,从泡泡中间穿过,不仅击碎了我们的彩色泡泡,也把我们吹泡泡的人击成了木头人。

手里拿着像卷烟一样的粗纸筒和肥皂水的我们仨,站在窗台上,看傻了。

那个黑的,是伊汗,后面跟着的,白的,是尔福。

伊汗晃着身子,谁也不看,直接从外屋走进了里屋。进了里屋,尔福指着炕上让他看,当他看到一大堆的嘎啦哈时,眼睛就发直发亮了。我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跳到炕上,从嘎啦哈堆里一把就抓出那个老大,乌黑的“白牛”,紧紧地攥在手里。

那是一瞬间的事。那个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嘎啦哈堆一下子失去了光泽,整个屋子一下子失去了光泽。随着他把手塞进衣兜,我手里的肥皂盒也应声落地。

他跳下炕,转身往外走。尔福跟在他身后。

我后来学了一些词,就能形容那个时刻了。那叫作——光天化日,强抢豪夺。

等我从窗台上跳下来,他们已走到了院子里。我已顾不得别的了,就是挨了打,挨了撞,我也得争取:

“伊汗——”我喊了一声。我想起伊汗奶奶叫过的这一嗓子。只不过,我的声音哽在嗓子里,只叫出了一个字,后面那个,又小又软。

伊汗站住了,他转过身,看着我,脸黑黑的。

我走到他跟前,向他伸出了手:“我的,嘎啦哈。”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带着哭音。

伊汗愣了一下,他兜里的手在动。

我收回手,用一只胳膊挡住头,一只胳膊挡着肚子,我怕他一拳打过来,或是一头撞过来。

时间静止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泪水模糊中,我看伊汗的脸都模糊了。

伊汗猛地从兜里掏出手,攥着嘎啦哈,跑到窗前,“唰”地一下,从窗子扔了进去,应声落地的嘎啦哈,砸在嘎啦哈堆上,溅起一片。各种嘎啦哈撞在一起的声音,顿时灌满了我们的耳朵。那一刻,溅起的嘎啦哈影子,那沉重而清脆的撞击声,有一种让人魂飞魄散的感觉。

5.小劫匪

当姥爷抱着小妹从外面回来,我们才从恍惚中醒过来。经姥爷一问,才知道,我们高兴得太早了。

姥爷说,看看嘎啦哈。

翻那堆嘎啦哈,根本找不到“白牛”!

我被骗了?伊汗骗了我?

那个伊汗扔进嘎啦哈堆里的,不是乌黑的“白牛”,而是一个普通的牛嘎啦哈,棕黄,又大又丑又蠢又笨,就是用尽世界上最难听的词,也表达不尽我对它的憎恶。

他原来是用兜里这块破的,把我的“白牛”换走了!

我终于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用小斧头,砍那个假“白牛”,发泄心底的愤怒。哭声夹杂着斧头声,惊动了大树上的乌鸦,它们大声叫着,“啊,啊”,像一声声替我诉说冤屈。

劝也劝不住我,二丫和戴格走了。我拽着姥爷,让他帮我向伊汗要回来,这个强盗,总得有大人来教训他。

姥爷说的话,却让我一下子止住了哭。

“伊汗奶奶病了,”姥爷摸着我的头,“等等,再说吧……”

伊汗奶奶病了?我想起上次看见老人时,人是显得干瘦干瘦的,没想到,竟病了。

“病得很重吗?”我一瞬间忘了那个宝物,问姥爷。

“嗯。”姥爷没说更多的话。

我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戴格和二丫,她俩也和我一样,半天不说话。

“那个‘白牛’,一定是伊汗抢去给他奶奶的,”戴格皱着眉头说,“可是,不是说,伊汗奶奶还有一块的吗,伊汗为什么非要抢这个呢?”

“尔福,都是他干的坏事!”二丫攥起了拳头,恨不得尔福就在跟前。

“上次是被伊汗打怕了,投降人家了。”戴格撇着嘴说,“瞧那个样儿,颠不颠不跟在人家后面,就那么几拳头,成了人家的跟屁虫。”

后来果然验证了戴格的话。尔福成了伊汗的小跟班,是他向伊汗告的密,说我家有另一块“白牛”。尔福还跟别的孩子显摆,他帮伊汗抢回了本来就是伊汗的牛嘎啦哈,还说,原来的那块,伊汗奶奶拿着时,不小心掉进了火盆里,烧坏了。

自己家的烧坏了,就来抢别人家的,这是什么道理?

我恨伊汗的强盗行为,更恨尔福做帮凶的无耻。

但是,姥爷说,伊汗奶奶都病得起不来了。这块一模一样的嘎啦哈能给老太太带来安慰。再好的东西,要对别人有用,就先让给要用的人,等老太太病好了再说。这是姥爷安慰我的。

好吧。我有一次看见,伊汗拎着一小包药从药店里出来,撒开腿往家跑。想必是他奶奶着急用呢,他跑的时候眼睛直直的,不看路边的任何人。

有孩子说,听见过他们家院子里经常传出伊汗扯着粗嗓子唱歌的声音,还听见咚咚的蹦跳声,说趴在墙头上能看见伊汗在给院子里坐着的奶奶表演,哄奶奶开心。

还有人看见,伊汗背着奶奶从家里出来,又瘦又弯的奶奶伏在他的背上,他们到蒲河边看河水——我吃了一惊,那个强盗,尽管身子骨像个小黑塔,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呀,能背得动奶奶了?

过了些日子,人们说,老太太病重了,伊汗的爸爸妈妈回来照顾奶奶了。

而我的怨恨,也随着伊汗奶奶的病变得淡了。

6.伊汗奶奶

接着,那场大雨就来了,在一场电闪雷鸣之后。

那是我长到那么大,头一次经历那样一场大雨。大雨下了两天两夜,直到蒲河水涨,涨到了每一家的门前,让每一家的門前都流成了无数条小蒲河,雨才停了下来。

所有的大雨都在讲故事,所有的故事都会被大雨淋湿。

现在想起来,我和姥爷在那个电闪雷鸣的傍晚,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大雨,姥爷说的话还响在耳边。他没说涝庄稼,也没说涨河水,他只是说,别再这样下了。

第三天早晨,雨过天晴。从镇子东边传来信说,伊汗奶奶走了,在雷电交加的那个夜晚走的。

我的心一阵疼痛。小镇的东边即使出了太阳,也让我一下子觉得伊汗的家是黑的了。

姥爷说,是天神恩都里记挂着伊汗奶奶,把她领走了。恩都里带着那些雷,那些电,从天上下来,把她带到天上去了。姥爷又说,这是早晚的事,老天爷要把白牛还给她。

大人们不让小孩靠近办丧事的人家。我们也不敢去镇子的东边。只是在街上,看着大人们纷纷走进伊汗家,伊汗家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哭声。

我人生第一次知道“死”,是从伊汗奶奶那里知道的。

不久后,又一个雨过天晴的下午,我看到了一道彩虹隐隐地从天上腾起。我忽然觉得,伊汗奶奶的灵魂沿着彩虹到天上去了。

7.小路尽头

庄稼已经割倒,一抱一抱的玉米秸秆躺在大地上。没有庄稼挡着,我没有从前那么害怕了。残墙那里,有一棵探出来的桑树,经风一吹,树上残留的桑葚会落到地上。我放慢脚步,寻找着地上或紫红或黑红的桑葚。

忽然,从残墙里跳出一个身影,我吓了一跳,仿佛一个做过的噩梦又来了,后背上的小妹差点掉下来。

这个人到了我跟前,叉着腰站到了我面前。

我看清了,是伊汗。奶奶去世了,他要跟住在外地的爸爸妈妈走了。

想截道吗?要离开小镇了,还要截我一次吗?

我用手托住小妹屁股,紧紧地把她护在背上。

伊汗的脸涨得通红,脸上挂着汗珠,两颗大板牙把下嘴唇咬没了。我想说句什么,却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脸上冒出汗来,不知他要干什么。要是抢,抢什么都可以,小妹是抢不走的。

他向我走了两步,伸出手,粗声说:“给你!”

我看向他张开的手,一个黑亮的东西出现了,那是,天啊——我的,白牛嘎啦哈?

我脑袋有点发蒙,抬起头看着他。他抹了一把鼻子,眼睛不看我,又一次瓮声说:“……给!”声音很坚决。

我伸出手,接过来,仔细端详,果然是我的那块“白牛”。

我的嗓子堵住了,心里却在快速地说,可是,这也是,你家牛的呀……但还是卡住了。

伊汗定定地看着我手里,又抬起头看着我,猛地,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站住,回过头来,跺着一只脚,手使劲拍打身体两侧,那是“小磕巴”要说话的标准动作。

我垂着眼睛等着。

终于,我听到伊汗跟我说出了最长的一句话:“我奶说,这是,你的。”他卡住了,半天,才又说,“她让我,还,还给你……”

说完,他跑走了。他跑的方向是西边。夕阳刺着眼睛,我看不清他,只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人跑很远了,影子却好像还在这边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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