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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叙事学视域的《涉江采芙蓉》再解读

2021-09-13陈鹏录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21年7期
关键词:古诗十九首

陈鹏录

摘 要 从不同叙事角度对《涉江采芙蓉》进行解读,我们发现,《涉江采芙蓉》的叙事者有居家采芙蓉的思妇,在外漂泊采芙蓉望故乡的荡子,凌驾于诗歌文本之上的全知全能者。诗歌也因叙事者的不同而表现出多个意旨:闺阁女子思夫,荡子逐臣思家或追求理想,多种情感聚合。

关键词 《涉江采芙蓉》;古诗十九首;叙事者

“文言文阅读的要点,是集中体现在‘章法考究处、炼字炼句处的‘所言志所载道。文言文阅读教学着力点,是引导和帮助学生通过‘章法考究处、炼字炼句处具体地把握作者的‘所言志所载道。而这些。要落实到理解和感受‘章法考究处、炼字炼句处的文言。”[1]这段话虽然阐述的是理解文言文作者的“所言志所载道”的基本方法,但同样适用于理解古代诗歌作者的情志。《涉江采芙蓉》最突出的特点是叙事者或抒情主人公的不确定性。正是因为此,这首诗的主旨历来众说纷纭。朱自清先生认为“这首诗的意旨只是游子思家”;朱光潜先生明确指出“全诗的情调也是‘闺怨的情调”。细读文本,我们以为这两种说法都有其合理可取之处,但都有一定的偏颇之处。叙事者的不确定性也就成为理解这首诗的“章法考究处”。本文拟在叙事学视域下,以不同叙事者为观照视觉,对《涉江采芙蓉》主旨再次做以解读。

叙事者,又称叙述者,是故事的讲述者,是叙事行为的承担者,它不同于作者,是“作者为了实现表达效果,特意设置的一个代替自己说话的恰当角色”。按照叙事者叙事视角是否受限,可将叙事者分为内视觉叙事者(叙事者是作品中的一个人物,也称第一人称叙事者)和外视觉叙事者(凌驾文本之上的不可确定的旁观者,也称第三人称或全知全能的叙事者)。具体到诗歌中,叙事者就是诗歌事件的讲述者或情感的抒发者,可以是诗歌中的某一人物(例如《诗经·氓》的叙事者就是诗歌中的女子),也可以是凌驾诗歌文本之上的旁观者(例如《孔雀东南飞》的叙事者就是凌驾诗歌文本之上的旁观者)。《涉江采芙蓉》中出现了“涉江采芙蓉者”和“还顾望旧乡者”两个角色,这两个角色的不确定关系及他们和叙事者的复杂关系,使得本诗情感丰富,主旨多义。“涉江采芙蓉者”“还顾望旧乡者”和叙事者三者之间的关系大致有以下几种:叙事者是“涉江采芙蓉者”,“涉江采芙蓉者”是“还顾望旧乡者”;叙事者是“还顾望旧乡者”,“还顾望旧乡者”不是“涉江采芙蓉者”;叙事者是“涉江采芙蓉者”,“涉江采芙蓉者”不是“还顾望旧乡者”;叙事者既不是“涉江采芙蓉者”也不是“还顾望旧乡者”。下面我们具体阐释。

一、叙事者是“涉江采芙蓉者”,“涉江采芙蓉者”是“还顾望旧乡者”

当叙事者是“涉江采芙蓉者”,“涉江采芙蓉者”是“还顾望旧乡者”时,这首诗就可以改写为:

(我)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我)采之欲遗谁,(我)所思在远道。

(我)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我们)同心而离居,(我/我们)忧伤以终老。

此时全诗的叙事者是诗歌中的“涉江采芙蓉者”和“还顾望旧乡者”,全诗是以远离故乡“还顾望旧乡”的在外漂泊的游子口吻来咏唱的,诗歌的叙事者其实就是在外漂泊的男性游子。在外漂泊的游子饱尝羁旅思乡之苦,但由于种种原因不能回到家乡,他只能渡过长江去采摘荷花送给心上人。“芙蓉”是她“芙蓉向脸两边开”、美丽高洁的心上人的象征。他采摘了许多芙蓉,但心上人在“远道”另一头的故乡,他只能久久伫立、失魂落魄地凝望故乡。然而,横贯在他们之间的却是漫无边际、伸向天边的长路。他和心上人同心本应长相厮守但现在却“离居”而人各天涯,怎能不叫人伤心呢?

采摘花草送人的传统,早在《诗经》就滥觞了。《郑风·溱洧》“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召南·草虫》“陟彼南山,言采其蕨;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周南·卷耳》“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小雅·我行其野》“我行其野,言采其蓫”[2],就出現了赠送对方“勺药”“蕨”“蕨”“卷耳”“蓫”的记录。不过此时赠送物不分香草和恶草,赠送物的象征意义很不明显,且还没有成为体系化。到了《楚辞》,情况发生了变化。“采芳 洲 兮 杜 若, 将 以 遗 兮 下 女”(《九歌·湘君》);“搴汀洲兮杜 若, 将以遗兮远者”(《九歌·湘夫人》);“被石兰兮带杜衡, 折芳馨兮遗所思”(《九歌·山鬼》。“《离骚》之文, 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 灵修美人,以媲于君。”[2]此时所赠之物芳香和恶臭有了区分,出现了体系化的象征,且出现了男子采摘芳草以赠送心上人。不但如此,“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香草还用以装饰自身,来象征自己美好品性和理想追求,形成了“香草美人喻”。产生于《诗经》《楚辞》后、与西汉乐府歌词并称,发展为一种诗体的“古诗”不可能不受到二者的影响。《涉江采芙蓉》继承并发扬《离骚》中的“香草美人喻”,“还顾望旧乡者”以“芙蓉”象征自己美好的品质和美好的理想,以“如花美人”象征圣君明主,以“旧乡”暗示朝廷,通过写自己对心上人的思而不得,“同心而离居”来表明自己无人赏识、理想不能实现的境况。最后一句“忧伤以终老”则直接抒写了自己理想不能实现,“年岁不与”“美人迟暮”的无限悲伤。作者以“望旧乡者”为自己代言,吟唱了一首荡子逐臣奔走交游,背井离乡谋求前程而一事无成,落得个满腹牢骚、岁月空掷和羁旅思乡的哀伤之曲。

二、叙事者是“还顾望旧乡者”,“还顾望旧乡者”不是“涉江采芙蓉者”

当叙事者是“还顾望旧乡者”,“还顾望旧乡者”不是“涉江采芙蓉者”时,这首诗就可以改写为:

(她)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她)采之欲遗谁,(她)所思在远道。

(我)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我们)同心而离居,(我们)忧伤以终老。

这时诗歌的叙事者是“还顾望旧乡者”,是在外漂泊的游子。全诗可分为三层:前四句是第一层,是漂泊在外游子的所想,是虚写。他漂泊在外,十分想念在家的心上人,但他却不直接说自己的思念,而是想象在家的心上人如何思念自己。我们把这种“撇开自己,从想象对方入手,把‘我思人的情绪折射为‘人思我的幻觉”的手法称作“对面落笔”。“对面落笔”是中国古代诗歌常用的一种表现手法。例如:“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本写重阳佳节自己思念家乡亲人,却写在家乡的兄弟登高插茱萸少自己一人的无限遗憾;“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白居易的《邯郸冬至夜思家》),写家人在冬至夜对自己这个远行人的谈论和牵挂代替了直接写自己对家乡和家人的思念。“芙蓉”,既写出了心上人的美丽高洁又象征了在外游子的品行美好;“芙蓉”,谐音“夫容”“夫荣”,既表达了心上人对在外漂泊者的无限思念,又传递了对远在异乡的丈夫的美好祝愿。“欲遗谁”“在远道”,形象地突显了心上人有花无人赠、馨香空盈怀的悲伤。对面落笔,以想象之笔,给人“心已驰神到彼,诗从对面飞来”的感觉, 拓展了诗歌的空间,使诗歌抒情蕴藉无穷。第五、六两句是第二层,抓住“还顾”“望”的典型动作和“漫浩浩”的典型场景的描写,突显了自己内心的羁旅之愁,是实写。“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两句是第三层,抒写了因“同心而离居”的忧伤之情,有实也有虚。漂泊在外的游子直接抒写自己内心的忧伤是实,想象心上人因和自己离居,独守空房,无人陪伴,容颜终老的悲伤。全诗由虚写到实写再到虚实结合,使得诗歌叙事极具波澜,抒情很有灵动性。

三、叙事者既不是“涉江采芙蓉者”也不是“还顾望旧乡者”

当叙事者既不是“涉江采芙蓉者”也不是“还顾望旧乡者”时,这首诗就可以改写为以下两种形式:

(她)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她)采之欲遗谁,(她)所思在远道。

(他)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他们)同心而离居,(他们)忧伤以终老。

(他)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他)采之欲遗谁,(他)所思在远道。

(他)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他们)同心而离居,(他们)忧伤以终老。

不管是哪种形式,诗歌的叙事者都是凌驾诗歌文本之上的第三者,他是一个全知全能的角色,诗歌中的主人公的所作所为都是他眼所观,诗歌中的主人公的所思所想都是他揣测出来的。“古源诗十九首,不必一人之辞,一时之作。大率逐臣弃妻,朋友阔绝,游子他乡,死生新故之感。”作者特意设置这样一个不知是谁的恰当角色为自己代言,不但书写了独居闺阁的女子对心上人的无限思念,闲居家乡的饱学之士无人赏识的悲愁,在外漂泊的游子对家乡的思念,还表达了逐臣荡子内心的不平,及他们对时光流逝、年华不在的悲伤,此时思念之痛、羁旅之愁、功业未成的哀伤、时光流逝的无奈交汇一起,“真实地从这个侧面反映出东汉后期政治混乱、败坏、没落的时代面貌”。

至于,叙事者是“涉江采芙蓉者”,“涉江采芙蓉者”不是“还顾望旧乡者”是,本诗的叙事者就是采芙蓉的女子,本诗就是一首典型的闺怨诗。这一点朱光潜等诸位名家都有精辟论述,本文就不一一赘述。

从不同叙事角度对《涉江采芙蓉》进行解读,《涉江采芙蓉》的叙事者既有居家采芙蓉的思婦,在外漂泊采芙蓉望故乡的荡子,又有凌驾于诗歌文本之上的全知全能者。诗歌也因叙事者的不同而表现出不同意旨:闺阁女子思夫,荡子逐臣思家或追求理想,多种情感聚合。叙事者的多样性,丰富了《涉江采芙蓉》情感内涵,拓展了诗歌意境;多个叙事角色的相互转换,使得诗歌叙事抒情充满张力。从不同叙事角度对其进行解读,更能趋近作者内心的真实情感和诗歌的旨意。

参考文献

[1]王荣生.文言文教学教什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24.

[2]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 1983:07.

[作者通联:陕西渭南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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