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明

和树洞救援团的结缘是在2019年4月，碰巧是最美的人间四月天。

4月13日下午，我在重庆参加中华医院信息网络大会，偶然间，走进黄智生教授的分会场，彼时，他正在讲树洞救援构想的知识图谱。我静下心来听了会儿，然后加了黄教授的微信。

回到成都后，我在黄教授的见习群里学习树洞救援的知识，了解如何与潜在对象在网上搭讪、沟通，如何进行线上救援。我先后接触了几位需要陪伴和疏通情绪的“树洞宝宝”，每天聊天谈心、分享生活。

本以为“树洞救援”也可以如此轻松，但不久后的第一次实战救援， 却彻底震撼到了我，那紧张到窒息的气氛、追赶生死的争分夺秒，至今仍然让我刻骨铭心。

惊心动魄5小时

2019年8月，一个炎热的星期五晚上。

18：56 我比平时回家早，正在准备一家人的晚饭。刚开了火，就听见手机蹦出一连串提示：黄教授拉了一个新群—成都女孩丹丹救援小组。 黄教授说，女孩丹丹大约一小时前在酒店服药自杀，现在人已经昏迷了，网友已报警，但地点不确定，急需树洞成员参与救援。

19：08 远在北京的川渝救援团团长李虹老师接报后迅速到位，组建了9人的紧急救援小组，她负责协调汇总各方信息。组员在网上查到那家连锁酒店在成都有9家分店，逐一打电话排查，有一家可能性较大，李虹老师立即与该酒店电话联系，凭着当过警察的直觉，她敏锐地发现前台服务员态度异常，便迅速锁定。她要求酒店立即拨打120联系片区派出所，并通知成都队员赶赴现场救援。这家酒店刚好离我家只有3公里，我在群里主动请缨，怀着紧张又忐忑的心情开车往酒店奔去。

19：23 正是下班晚高峰，又逢周末，看着堵车的洪流，我心急如焚。我一边开车，一边在群里了解救援组老师们发出的各种信息。据报警人透露，自己认识丹丹时，她已患抑郁症好几年，几个月前，丹丹从外省来成都打工。昨天刚离职，他和丹丹通话时得知她对生活感到绝望，要服药自杀，吞下药后觉得头很晕，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他很着急，就向树洞救援团的黄智生教授求援。我们报警后没多久，警方到了酒店。

19：42 当我赶到酒店时，120 救护车已经到了。急救人员已经把丹丹抬到了车上，氧气罩罩在她的脸上，她闭着眼，年纪很轻，看起来还是个孩子。染过的黄发散乱垂着，左肩处有个小小的文身。医生说丹丹呼吸微弱，必须马上送医院，我要求陪同，警察反复询问，我向他们解释了这件事的经过，李虹老师也致电警察说明情况，并表明我可以代表树洞教援团在丹丹家人到来之前帮助处理其他事项。李虹老师一边汇总相关信息发到群里，一边指导我与警察、医生沟通，一边又安排其他救援老师寻找丹丹家人的线索。

20：19 我随120救护车到达医院，护士推着担架车一路小跑，把丹丹送进抢救室，我一边在群里报告抢救情况，一边办理入院手续。警察已经回派出所查询丹丹的身份信息，我留在走廊里，整个人焦躁得不行。

20：54 报警人找到了丹丹某位同学的联系方式，并让同学尽快通知她的家人。

21：02 丹丹从抢救室转到了ICU病房，医生说她的状况很危险，已经尽全力抢救了，但行不行就要看她的造化了。虽然素昧平生，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年轻鲜活的孩子性命垂危，那种心情真是难以形容。紧张、不安、无助……在ICU大门外，每一次医生出来叫病人名字时，我既想听到丹丹的名字，但又害怕听到那两个字，腿不停地抖，手心全是汗。

21：40 在酒店转来丹丹的行李物品中，我找到了她服下的药，群里的组员马上查出药名，我把这些信息告诉了参与抢救的医生。

22：03 医生问丹丹的家属来了没有，说肠胃已经清洗，但还在抢救，丹丹仍然非常危险，已经用上了呼吸机，催我尽快通知家属来。

22：41 医生将丹丹从ICU推出，让我陪同去CT室做进一步的检查。“现在还没有特效的解药，如果再晚来半小时，就抢救不过来了！”这句话，听得我心惊胆战，当我帮护士抱丹丹到CT机上时，听着她那通过呼吸机传出的呼吸声，再看着她那稚嫩的脸，就像在看自己家孩子一样。 真想把她摇醒训她一顿， 或者听她大哭一通，真想把自己生命的能量传递给她！我一个大男人，突然鼻子酸酸的。

23：12 检查结束后，我们把丹丹推回病房，一直紧张询问、四处联系的救援群里，稍微安静了一些。

00：15 终于联系上了丹丹的父母，她的父亲和警察、酒店负责人通了电话，夫妻俩将会在第二天早上乘最早航班到成都。

00：30 医生说丹丹目前呼吸还比较平稳均匀，让我先回去休息，有事再叫我。当我把这个消息发到群里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互道晚安后，我慢慢走出住院樓，望着那皎洁的月亮，赫然想起，我还没有吃晚饭。

孩子不要怕，你是最美四月天

第二天早上，我见到了丹丹的父亲，也了解到丹丹的可能病因。

正值青春期时，因为学校离家远，丹丹选择了住校。本来成绩还不错的丹丹，中考考进了不错的学校，语文成绩很优秀，作文也经常“上墙”展出，但她在学校遭受了校园霸凌，且没有引起老师足够的重视和处理。她一直不敢和父母说这些遭遇，因为她知道，上学的她、年幼的弟弟和年迈的外婆，哪一个不是父母拼命工作的理由？怎么忍心再给父母添乱？之后，丹丹就开始偷偷逃课，但她没想到，自己已经患上了抑郁症，一提到学校就反感、恐惧。

丹丹的父亲很爱女儿。ICU 病房只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在办完各种手续后，我劝他回宾馆休息，他说，想在休息室多待一会儿， 这些年陪女儿太少了，悔不当初，想在这里感受一下女儿的气息。

第三天，丹丹终于清醒了，我早已做好了功课打算来个“对症下药”。我准备了汪曾祺的随笔，还把我写的游记、旅游拍的照片给她看，我们聊写作、聊旅游、聊成都美食、聊她养的宠物……我对她说：“孩子，不要怕前路，你可是人间最美的四月天。”丹丹很受触动，她也把自己写的几篇文章给我看，还让我给她点评。看得出来，这是个很热爱生活且爱好广泛的女孩。

丹丹的身体在一点点恢复，8个月后，她离开成都回到了父母身边，我们依旧经常在微信上交流，我点赞她发的每一张照片，关注她每一天的日程， 指导她读哪些文学作品，引导她更热爱家人，更关注生活的细节。她总是熬夜，我便跟她一起打卡，调整作息时间，慢慢地，她找到了新工作，交了男朋友。前不久，她回成都办事，我们相约吃了火锅，她送我一个很可爱的DIY礼物。

救援难，陪伴更难

树洞救援难，难在宝宝、家人、社会各方在救援时的不理解，难在既要保护宝宝们的隐私，又要敢于突破困难救人。救援之后的陪伴更难，难在要走进宝宝的心里，去接纳、承受他们的喜怒哀乐，救援志愿者们要熬更守夜，成为孩子们的指路明灯。

第一次实战救援，就让我真真切切感悟到这一点。当救援团队友们线上线下分工有序合作时，当我帮着护士抱起像熟睡了的丹丹时，当丹丹父亲转告说孩子清醒后要第一时间见我时， 当我陪着丹丹和她家人在青城山的小雨中漫步时，当我看丹丹开心吃着成都火锅时……我更有感触：世界上最美丽的就是生命！

两年多时间里，我先后参加了十多次生命救援，和近百位宝宝在微博、微信上建立了联系，我们成了陌生又熟悉的朋友，有的宝宝还逐渐走出了抑郁的阴影，开始了新的生活。

生命，是老天写给人间的诗！愿我们的每一天都是最美的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