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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洪灾检视民间救援队

2021-08-12汪徐秋林南方周末实习生王豪谭海燕张校毓发自河南郑州、新乡

南方周末 2021-08-12
关键词:李林洪灾张勇

南方周末记者 汪徐秋林 南方周末实习生 王豪 谭海燕 张校毓发自河南郑州、新乡

2021年7月27日,河南省卫辉市内涝严重,来自广东的蓝天救援队队员,正驾驶冲锋舟在城区内搜救被困群众。南方周末记者❘ 吴超 ❘ 摄

2021年7月28日,重庆市蓝天救援队在郑州一小区消杀。南方周末记者❘ 汪徐秋林 ❘ 摄

★“除了从事水域救援的,山地的、骑摩托的、公司组织的、退伍老兵或是热心人开车前来的,这一次都来了。”

卫辉全城撤离的救援现场,李林遇到一支向他寻求帮助的救援队,这支救援队将马达装在了救生艇上,却不知应该怎样发动马达、调整挡位。

并非所有名为“蓝天救援队”的队伍都被蓝天救援队体系认可。在洪灾救援现场,就有许多正式或非正式注册的社会组织称自己为“蓝天救援队”。

受访的民间救援队队员均表示,自己平时参与救援、日常训练的费用,多由自己承担。因此民间救援队是否会走向死胡同的疑问一直挥之不去。

脱下救生衣、穿上防护服,这是广东佛山菠萝救援队队员李林来到河南洪灾一线的第21天。2021年8月10日中午,李林接到河南省应急管理厅的电话,希望正在新乡消杀的菠萝救援队赶去鹤壁市浚县。洪水稍退的浚县,有大量亟待清理、消杀的现场。

这是李林10天后再次返回浚县。12天前,李林曾在浚县大堤上,与各地民间救援队、当地居民、解放军武警消防官兵一起,死守多处缺口;现在洪水慢慢消退,绝大部分省外民间救援队也撤出河南,眼下的工作任务,除了排水、清障,最重要的就是防疫。

据此前媒体报道,截至8月2日,有超过六百支民间救援队响应此次洪灾救援。

采访过的所有民间救援队成员都向南方周末记者提到,此次河南洪灾的救援是自汶川地震以来,他们所经历过的规模最大、现场情况最复杂、指挥调度难度最高的一次救援——与之相对的,现场参与救援的民间救援队人数和救援队付出的代价也前所未有。

自2008年汶川地震后,中国的民间救援队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成立。这些绝大多数都为兼职的民间救援队员,往往掌握着较为专业的救援技能,自费奔走于各个救援现场。直至2021年集结在河南,成为当地洪灾救援与重建工作中一支不可或缺的力量。

“从2007年以前零星的十几支队伍,到现在全国几千支民间救援队,中国的民间应急体系发展从无到有、从粗到精。虽然还远不完善,专业化建设也任重道远,但我们能一直在努力。”蓝天救援队总指挥张勇(其常用化名远山)对南方周末记者感慨。

规模最大的救援

作为中国规模最大的民间救援队,蓝天救援队此次向河南派出的队员,不仅来自山东、湖北、江西等河南周边省份,一些来自云南、内蒙古、吉林和海南的队伍,也参与到了此次洪灾救援中。

“当时我们通过手机看到河南现场的情况,就预判这里的准备一定是不足的。”张勇回忆,7月20日下午,他们在蓝天救援队全国发展部的群中,决定启动救援。

事后张勇统计,在7月21日至8月3日期间,共有三百多支蓝天队伍、共计三千多名蓝天救援队志愿者参与了河南洪灾的救援和防疫。

更多来自河南省外的民间救援队,则是应急指挥部7月21日发出《河南抢险救灾公告》前后,集结启程前往河南。

李林所在的菠萝救援队前后4批一共来了58人。他回忆,队员们在出发之前,曾给河南省和郑州市防汛抗旱指挥部打了电话。防汛抗旱指挥部工作人员在询问了他们队伍名称、救援能力后,就给他们开具放行函。

“除了从事水域救援的,山地的、骑摩托的、公司组织的、退伍老兵或是热心人开车前来的,这一次都来了。”一位民间救援队成员说。

鹤壁市防汛指挥部工作人员汪明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在鹤壁市发出向社会力量求助的公告后,他曾在一个晚上接到了近十支外地救援队打来的电话,凌晨两三点抵达鹤壁的队伍亦不在少数。

汪明介绍,参与此次鹤壁洪灾救援的民间组织数量将近两百支,有的甚至来自西藏、青海、四川等地。其中规模最大的当属全国曙光救援同盟,有三百多人参与救援。

这些救援队伍中,不少队伍都有着相似轨迹,一路从南往北,在郑州进行首轮救援后,再沿着洪水流向,依次抵达新乡、卫辉、鹤壁、浚县。而随着信息的持续发布,新的民间救援队也同步赶来。

来自民间救援队的电话多有共性:起初是他们下高速遇到的收费问题,汪明收到求助,便开好证明拍照通过网络传输过去;还有部分救援队想要通过他找到当地向导。

“我们会第一时间给他们说,来了之后救援要去哪、跟谁对接。”汪明在告知他们鹤壁灾情较为严重的地区后,又会把当地县区救援队调度中心负责人的电话转交给救援队员。

而在汛情最紧张时,高速公路上只要有来抗洪救灾支援鹤壁的队伍,收费站不再收费直接通过,无需指挥部再开具证明。交警、志愿者和当地部分领导也在高速口驻点,直接与抵达的救援队对接,把救援队领到急需救援的现场。

除了接受当地防汛指挥部的任务外,民间救援队还会搜寻任务之外的救援需求。张勇回忆,一方面,救援队员们会找到当地应急管理部门,由后者直接指派村、社区、医院的人员转移任务。另一方面,救援队员们还会从当地受灾居民打来的求助电话中寻找救援任务。“河南洪灾这几天我们救援号码的电话费也花了一万多。”张勇估算。

巨大的代价

7月26日下午,卫辉开始全城大撤离。一时间,上千艘民间救援队带来的救生艇,漂浮在卫辉市区的水面参与转运群众。

张勇回忆,当天他接到新乡市应急局的电话,对方希望“能派出多少就派出多少队员,参与卫辉全城转移”。此次河南洪灾是张勇自2007年创立蓝天救援队以来,协调队员最多的一次。“卫辉前线指挥部一千多名蓝天救援队成员全参与进去了。”

参与水域救援,需要救援队员们掌握包括开救生艇、潜水、绳索救援、急救等技能。蓝天救援队和其他一些民间救援队队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参与此次河南洪灾救援前,大多通过了水域救援所需的技能考试,并参与过多次实地救援。

李林回忆,每一次自己与其他民间救援队一同参与救援时,都会观察对方的救援能力如何,“当然他们也会对比我们的技术”。

不过,7月26日卫辉全城撤离的救援现场,李林遇到一支向他寻求帮助的救援队,这支救援队将马达装在了救生艇上,却不知应该怎样发动马达、调整挡位。

李林将操控方法告诉了他们,又建议他们“如果此前没有操控经验,不要贸然去救人”。但这支救援队还是将救生艇开走了。

在郑州、新乡和鹤壁的救援现场,不少民间救援队都反映自己带来的救援器材受到损坏。民间救援队“黄河之子”的队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救援队这一次除了发动机损坏,救援车辆也涉水受损。“黄河之子”共有五十多名队员,都为郑州周边三县的农民。过去为了参与水域救援,每两个救援队员自费合买一艘冲锋舟,花费大约在六万元。

张勇估算,此次仅蓝天救援队带来的水域救援设备,“起码三分之一都有损坏”。

“大量马达和救生艇被水下的树枝、铁丝甚至共享单车划破,高强度的救援让一些马达超负荷运载,一些救生艇在救援时翻了船,还有队员落水……”张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损失之下,所幸的是没有出现人员遇难。

但来自贵州的志愿者何国勇在救援中遇水触电身亡的事故,还是让救援队员们心有余悸。7月26日凌晨,浙江温州安越环境科技有限公司的救援队成员何国勇在抽排卫辉某小区地下室的积水时不幸触电,经抢救无效身亡。

事后媒体记者询问公司的工作人员时,该工作人员回忆当时现场情况紧急,何国勇和队员们并没有携带防触电装备。

同在卫辉现场救援的李林,经过口口相传,知道了何国勇触电的悲剧。事后,他在与其他救援队成员讨论时谈到,城市水域救援常常会遇到漏电、不知水下情况的难点。

何国勇出事当天,一位救援队员曾担心水下漏电,打算撤离。李林对这位救援队员说:“如果真有大范围漏电,我们一个都跑不了。”但第二天继续在卫辉转移群众时,李林还是让队员带上了水域救援所需的防触电衣。

蓝天救援队的“真假”争议

一些来救援现场“蹭热度”的行为,也曾让民间救援队陷入了舆论漩涡。

7月25日,蓝天救援队在微博发布一则《非救援,请离开》声明,“正告那些不以救灾为目的的假‘蓝天救援队和个人:真心救灾欢迎并肩作战,借机发财搞破坏作秀的请趁早离开”。

这则声明随后在网上引起争议,一些声音猜测蓝天救援队意指一些明星、网红等前往灾区作秀而非救灾,扰乱前方救援任务。

实际情况却是来到洪灾现场的民间救援队鱼龙混杂。作为重庆市蓝天救援队的志愿者,谭超在新乡和卫辉洪灾的救援中,就亲眼见到不少做直播的网红,“偷偷穿上蓝天救援队的衣服,拍一段视频就说自己在救人了”。

而湖北省域蓝天救援队负责人皮建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黄石蓝天救援队带到灾区用于救援的救生艇,在队员们上岸休整时,“一不留神就被人拿走了”。

对于70后汪明而言,这是他不曾遇到过的水灾。对于民间救援队的资质审核,他直言:“他们自己带着皮划艇、摩托艇,开着车、拖着车,当时那个情况谁看? 赶快去救人吧,先把人从水里拉上来。”

但此次洪灾中,张勇和谭超发现,有不少打着“蓝天救援队”名义的组织,公开向社会募集救援物资和捐款。“实际上真正的蓝天救援队不会在网上公开筹集物资。”张勇多次澄清。

而张勇需要不断澄清的原因,是因为并非所有名为“蓝天救援队”的团队都被蓝天救援队体系认可。在洪灾救援现场,就有许多正式或非正式注册的社会组织称自己为“蓝天救援队”。

2007年,全国第一支蓝天救援队在北京成立。十余年间,这支队伍逐渐发展成为全国规模最大、公众知名度最高的民间救援团队。但蓝天救援队作为民政部注册成立的社会组织,其品牌管理方与各省市之间主要以“品牌授权”的形式协同合作,而非隶属关系。

所谓“品牌授权”,即地方蓝天救援队在民政部门注册成立后,再向品牌管理方申请成为蓝天救援体系中的一分子。平时,各地蓝天救援队在自己所在城市及周边救援。如果有需要异地协同救援的任务,各体系救援队就根据品牌管理方统一安排。

但即便是在民政部门注册过的“某蓝天救援队”,若不想加入蓝天救援体系,或已退出蓝天救援体系,却仍可以继续使用“蓝天救援队”的注册名称。他们在开展活动时,也并不需要通过总部分派任务。张勇和团队唯一能够监督的,就是让这些“蓝天救援队”不再使用救援队统一注册的商标。

“但目前来看,我们也没有太多精力找他们一个一个抗议。”谭超无奈表示,“甚至我们的队服,任何人都能通过网购得到。”

民间救援队的注册难题

南方周末记者还发现,在此次洪灾救援现场,还存在一些尽管发展了很多年也并未正式注册的队伍。

巩义应急救援队成立于2007年,最初名为“巩义市户外救援队”,其后经历“河南省户外救援总队”“巩义山岳应急救援队”“巩义市应急救援队”等名称变化,最近才终于确定下来。与南方周末记者谈及此事时,队长路京不自觉语气上扬:“终于要通过民政局的注册,成为被认证的合法公益组织了。”

这是河南省最早的一支民间救援力量,曾参与汶川地震、雅安地震等重大灾难事故救援,成立至今已参与大大小小救援约五百次。从一个自发组织的民间队伍,到政策意义上的“非法组织”,再到队员们一直希望被认定的合法“公益组织”,路京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条路,巩义应急救援队走得并不算顺畅。

巩义应急救援队成立时仅7人,由路京和几位户外爱好者朋友组成,主要从事山地救援,“当时政策对民间组织和民间救援队还都没有什么相关的规定,我们也没有意识说需要去注册”。就这样陆续参与一些救援工作,路京和朋友们靠自己买装备,一个老队员带一个新队员的方式,让队伍慢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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