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

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人与人的相识，第一眼从外表开始，其实也无可厚非，毕竟谁不喜欢赏心悦目的人和事呢？但真正的美，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他是我的一位患者，半边脸罹患先天麻痹，无法微笑，总是一副“阴鸷”的脸色。要判断他究竟是高兴还是难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只有从他眯斜的眼睛中才能判断出是喜悦的流露，还是哀伤的涌动。他右腿萎缩，菜色的皮肤包着骨头，还夹着一层薄如纸的肌肉。

和他相识，是我刚工作在急诊轮转时。那天晚上，有名患者喝醉了，被几个醉酒的朋友带来看病，这名患者非要在诊室大小便，我让一个男同事陪他去洗手间，他不去，还大吵大闹，差点对我动手。对一个刚工作的小姑娘来说，我真的非常无奈、无助。遇到一个喝醉酒的人，有什么道理好讲呢？

此时，得了急性肠胃炎的他半夜来到医院。他在一旁默默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冲过来挡在我面前，大声呵斥：“你们凭什么欺负医生？想看病就好好看，不想看就不要耽误别人！”

那些酒鬼哪听他的，三个人一起上去把他推倒在地，对他拳打脚踢，我和保安奋力制止。经过几个回合，才把他从人堆里解救出来。他口角流血，全身都是呕吐物和醉汉的脚印。我惊魂未定，他一瘸一拐地向我走过来：“医生，你没事儿吧？”

所有的不安涌上心头，是我应该问问他有事没有。是他在我最危难、最无助的时候用自己残缺的身躯挡住了那些拳打脚踢。

我一边查看他的伤情，一边帮他擦去身上的污秽，已经腹泻两天的他，看上去更加瘦弱了。那几个闹事的人被警察带走了，诊室又恢复了秩序。我想先给他看病，却被他拒绝了，坚持让我按顺序来。

轮到他时，我问他：“你为什么挺身而出呢？你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说：“我就是看不惯，医生每天那么辛苦，还要忍受这样的无理取闹。我最怕的就是他们打你，如果你忍受不了这份压力，将来不当医生了怎么办？现在培养个医生多不容易啊！反正我已经老了，也已经残废了，他们再打，能残废到什么程度呢？”

那一刻，我握住他那瘦弱的手，內心五味杂陈。说实话，当时患者无理取闹的时候，我真有过放弃的念头，而他所做的一切，又坚定了我继续走下去的决心。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去看病，医生不能只用冰冷的技术走完程序;是他让我认识到，容貌只标记着我们的过去，只有心灵指引着我们前方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