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晓丹 刘天舒

市场法，是三类基本艺术品价格评估方法中最常用的一类（另两类为成本法、收益法），是利用市场上同样或类似艺术品的交易价格，经过直接比较或类比分析以估算艺术品价格的评估方法。该方法直观简洁，容易被市场各方接受。而在诸种市场法中，指标修正法是适用性最强、应用面最广的评估方法。

一、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的基本原理

1.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的含义

简言之，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是选择与待估价艺术品相类似的样本作为参照，在对比分析待估艺术品与参照样本之间的各项差异后，将差异指标逐一调整修正，从而估算出待估艺术品的价格。

与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相似、但更简便的方法，是直接比较法，即将待估艺术品与参照样本直接比较估算出其价格。直接比较法适用于为同质性艺术品估价，即待估艺术品与参照样本完全相同或基本相同，比如待估艺术品与参照样本属于同一母本的复制品或衍生品。此时，待估艺术品与参照样本的差异，仅为成交时间、成交地点、成交渠道等方面市场因素，只要简单估算出该差异对价格的影响程度，并加以调整，即可得到待估艺术品的价格。直接比较法是在艺术品本身性质相同的条件下，仅比较市场状态的简单价格评估方法，可以将其看作一种特殊的指标修正法。但由于绝大多数艺术品属于异质品，并且交易不频繁，相互间的差异会体现在自身属性和市场属性的多个方面，直接比较法的适用性极为有限。

2.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的理论依据与思路

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的优势，是能够适应艺术品的异质性和价格形成的特殊性。

虽然艺术品与普通商品一样，价格也是价值与市场供求共同作用的结果，但艺术品的价值和市场供求都比普通商品复杂得多。就价值而言，艺术品不仅能够为购买者提供物质消费属性，在更多情况下是为购买者提供精神消费属性。精神消费是人类的感性活动，消费者对其价值判断无法根据理性，而是依据各自心中的效用水平，具有很强的个体差异，不同消费者对同一件艺术品的效用感知会有很大不同。所以，判断艺术品价值不能简单地使用劳动价值理论，使用效用价值理论更为合理。就供求关系而言，艺术品具有极强的异质性，很难像普通商品那样，由供给者竞争和需求者竞争形成“均衡价格理论”中的均衡价格。在艺术品市场中，那些稀缺的、精彩程度高的艺术品更多呈现出供不应求状态，由需求者竞争形成的价格几乎完全取决于其对艺术品价值的个性化判断。

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的主要依据，是锚定效应和特征价格理论。

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中的比较，符合行为经济学中的锚定效应（Anchoring Effect）。“锚定效应”由美国经济学家Kahneman和Tver—sky通过实验研究得出，认为决策者在相对不确定的环境下，会以最初的信息作为锚点，以之参考估计整个事件。消费者在购买决策行为中，往往无法独立进行准确的价格判断，更多是先依靠感觉确定大致价格区间，然后通过比较的方式，根据参照锚点确定更小的价格区间并完成购买行为。相对于一般商品的购买，艺术品消费群体普遍对艺术品了解并不充分，其在购买决策时的不确定性更强，锚定效应更加突出。在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中，选取类似样本作参照，并将其具体指标做比较，正是源于艺术品价格很大程度上产生于购买者效用锚定比较的过程。

对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选取，可由房地产价格评估中常用的、来自西方的特征价格理论做出深刻解释。特征价格理论认为，异质性商品具有多方面的不同特征或品质，其价格由所有特征或品质带给人们的效用决定，是多方面特征或品质的综合反映和体现。这些来自不同方面的特征或品质可以量化为指标，当某一方面指标发生变化时，商品的价格也必然发生改变。与房地产相似，艺术品也是一种异质性极强的商品，艺术品的总体效用是其各项指标因素综合的结果。将影响艺术品总效用的指标因素分解出来，能够很好地分析艺术品的价格构成。

综合以上两种理论，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的基本思路是：将待估艺术品和参照样本艺术品的价格因素分解，显现出其中的隐含指标，利用专家经验寻找各项指标与艺术品价格的对应关系，将差异指标逐一调整修正再逐项合并，从而估算出待估艺术品的价格。由于某个参照样本只能与待估艺术品的某些方面相似，为了更全面客观，一般会选择若干个样本作为参照，最终估价由不同样本的比较结果合成。因该方法不要求参照样本与待估艺术品完全相同，基本相似即可，其适用性强、应用面广，成为市场比较法中最基本、最常用的方法。

二、指标修正法艺术品估价的关键程序

1.指标选择

①指标的构成

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认为，艺术品价格是购买者对艺术品多个特征效用综合反应的结果，而购买者对效用的标价来源于与其他艺术品的比较。

从图1可以看到艺术品指标效用形成总价格的原理。效用价格的产生是效用供给与效用需求相均衡的结果，在图中，假设某件艺术品有两项特征属性指标A和B，对二者的效用，会分别形成供给曲线与需求曲线，供给曲线与需求曲线的相切点即为特征属性指标A和B的效用价格。由于特征属性A较容易形成，供给者对价格的要求较低，购买者愿意为这种容易获得的效用付出的价格也较低，供给曲线与需求曲线相切的均衡点会较靠近原点。特征属性B较难形成，供给者对价格要求较高，购买者愿意为其付出的价格也较高，供给曲线与需求曲线相切的均衡点离原点较远。将指标A和B对应的均衡价格连接，就形成了效用指标均衡曲线，它代表了购买者对整件艺术品总效用愿意付出的总价格。由于边际效用递减，该曲线整体向左上方凸起。

图1 效用指标均衡曲线的形成

艺术品的效用指标价格可以用函数表示，其一般模型形式为：

傅抱石1942年作《大涤草堂图》：中国嘉德2020-12-01 成交价RMB138,000,000元

齐白石《英雄独立》：中国嘉德2017-12-18 成交价RMB98,900,000元

其中，P表示艺术品的价格；表示艺术品的各属性指标项；n表示艺术品属性指标项的个数。

艺术品效用指标价格的简单线性函数形式为：

将其化简可得：

其中，P表示艺术品的价格；表示艺术品的各属性指标项；n表示艺术品属性指标项的个数；表示误差系数，是无法完全用指标项表示的相关因素。

②指标的确定

不同艺术品具有不同的效用指标，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的一个关键，是找到待估价艺术品的效用指标项，即确定可以进行修正比较的差异点。

艺术品价格效用指标包括两方面：艺术品指标和市场指标，因此针对艺术品价格的效用指标价格函数可写为：

其中，P表示艺术品的价格；表示艺术品自身属性指标；表示市场属性指标；表示误差系数。

表示的艺术品自身指标，是能够对价格产生影响的艺术品的自身属性，其中既有物理属性，也有精神属性，可以具体体现为作者（Artist）、题材（Matter）、创作时间（Time）、代表性（Representativeness）、品相（Outside）、存世量（Quantity）、题跋（Preface and postscript）、款识（Inscription）、著录状况（Cited）、流传状况（Spread），等等。

艺术品自身属性的指标函数为：

在具体实践中，需要比照的指标项的数量因待估艺术品与参照样本的相似程度而异，其自身属性的相似程度越高，需要比照的指标项越少，相似程度越低，需要比照的指标项越多。比如，当与同一作者、相同题材、相同创作时期、精彩程度相同的作品比较时，仅需比较其代表性、品相、存世量、题跋、款识、著录状况、流传状况等即可，而当作者、题材、创作时期、精彩程度也不同时，它们都是需要比照的指标项。

表示的市场指标，是能够对价格产生影响的外部属性，其中既有宏观层面的国民经济发展状况、货币发行量、汇率、国际艺术品市场、其他投资品市场等，也有微观层面的艺术品市场板块轮动、交易方式、商家运作能力等，可具体体现为交易时间（Time）、交易地区（Place）、交易渠道（Spot）、经销商（Dealer），等等。

张大千1969年作《伊吾闾瑞雪图》：香港苏富比2019-04-02 成交价HKD162,665,000元

艺术品市场属性的指标函数为：

同样，在具体实践中，需要比照的指标项的数量因待估艺术品与参照样本的相似程度而异，其市场属性的相似程度越高，需要比照指标项越少，相似程度越低，需要比照的指标项越多。比如，当与交易时间、交易地区相同的作品比较时，仅需比较其交易渠道、经销商等即可，而交易时间、交易地区也不同时，二者都成为需要比照的指标项。

2.指标量化

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的另一个关键，是量化艺术品的属性指标，即为待估艺术品与参照样本的差异指标分类分级，并赋予指标分值。

为差异指标分类分级并赋予指标分值，是高度依赖专家经验的工作。

艺术品自身的指标分类分级与赋值，通常由精通艺术品鉴定、鉴赏的专家确定，专家会依据经验将艺术品的自身指标划分为若干个类别或等级，并量化出适当的分值。量化时，一些指标如创作年代、题材等属于复杂指标，难以按高低级别赋予分值、只能通过分类赋予分值。比如，书画作品按照题材可划分为人物、山水、花鸟，然后分别赋予分值。另一些易于区分高低级别的指标属于普通指标，可根据分级赋予分值。比如，书画作品按照精彩程度可划分为若干个等级或划分为上品、中品、下品，然后分别赋予分值，按照创作时作者年龄可划分为探索期、成熟期、鼎盛期、衰退期后分别赋予分值，等等。表1列举了常见艺术品自身指标的分类和分级。

表1 艺术品自身属性指标分类与分级

艺术品的市场指标分类分级与赋值，通常由熟悉市场行情的专家确定，专家会依据经验将艺术品的市场指标划分为若干个类别或等级，并量化出适当的分值。量化时，一些指标如交易时间、经销商等属于复杂指标，难以按高低级别赋予分值、只能通过分类赋予分值。另一些易于区分高低级别的指标属于普通指标，可根据分级赋予分值。比如，将交易地区划分为核心城市、活跃城市、一般城市后分别赋予分值，将成交拍卖行划分为顶级拍卖行、重要拍卖行、一般拍卖行后分别赋予分值，将拍卖形式分为夜场、专场、普通场后分别赋予分值，等等。表2列举了常见艺术品市场属性指标的分类和分级。

表2 艺术品的市场属性指标分类与分级

3.指标修正

将待估价艺术品的各项指标分值代入公式，即可计算出其相对于某件参照样本艺术品的修正价格。计算出待估价艺术品相对于多个参照样本艺术品的修正价格后，将其平均，即可得到该艺术品的评估价格。

三、指标修正法艺术品估价操作示例

以下以某艺术家的中国画作品为例，演示艺术品价格评估指标修正法的操作过程。

1.选取参照样本

待估艺术品为某艺术家的中国画作品X，尺寸为123.3×170cm，于2020年12月在香港某世界顶级拍卖行拍卖。由鉴定专家、市场专家选择该艺术家创作的与待估艺术品题材风格相似、近期成交的三件中国画作品A、B、C，作为参照样本。三件作品的交易日期、交易渠道、尺幅、成交价格见表3。

表3 参照样本艺术品及待估艺术品的指标及赋值

2.选择差异指标项

鉴定专家、市场专家分析该艺术家的作品总体市场状况后认为，待估艺术品与参照样本艺术品的价格差别主要体现在交易日期、交易渠道、尺寸、精彩程度、代表性、流传状况六个方面。

3.指标量化

鉴定专家、市场专家依据该艺术家的作品总体市场状况，将A、B、C、X四件作品交易时点指标分别赋值为0.9、0.9、1.0、1.0，交易渠道指标分别赋值为1.2、1.2、1.0、1.5，尺寸指标直接以长宽数值赋值，精彩程度指标分别赋值为3.0、2.5、3.0、3.0，代表性指标分别赋值为3.0、2.0、2.5、3.0，流传状况指标分别赋值为3.0、2.5、2.5、2.5。

4.指标修正

将各指标分值代入公式，进行价格修正计算。

参照样本艺术品A的修正：

参照样本艺术品B的修正：

参照样本艺术品C的修正：

5.平均合成

将由三件参照样本艺术品修正得出的结果算术平均，即得出待估艺术品的估价，为RMB53,610,815.4元。

四、指标修正法艺术品估价需要注意的问题

1.用指标修正法为艺术品估价，要求估价者有相当丰富的经验，要求有相当数量的艺术品交易信息供查询，以便选取到参照样本并确定指标系数。该方法照顾到艺术品价格形成的多方面特征，逻辑严密、流程细腻、量化程度高，具有非常强的说服力和可操作性。但是，由于在指标项选取、指标量化的过程中具有很大主观性，其结果难免会有失偏颇。

2.指标修正法艺术品估价遵循了理性原则，但在实际交易中，艺术品价格更多产生于购买者的感性效用判断，不同人的效用判断具有很强差异性。这样，一方面使得参照样本的成交价本身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与其比较修正出的评估价格并不能绝对反映艺术品的价值和市场供求；另一方面，由于待估艺术品在实际交易中的偶然性，会使其实际成交价格与评估价格有所偏差。

3.指标修正法艺术品估价也体现出所有估价方法都难以避免的缺陷：人类的理性是有限的，基于理性的价格评估难以得出绝对准确的艺术品价格。艺术品价格评估面对着两条道路：一是扩大理性的边界，建立、扩充艺术品交易数据库，促使更多艺术品交易透明化，更好地实现对艺术品效用价值的量化研究；二是探索一种专门面向感性效用价值的价格评估方法，就像把美学从启蒙的理性中解放出来，专门用于研究人类感性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