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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洁与邪恶交融的戏剧

2021-07-06祝珍妮

歌剧 2021年3期
关键词:瓦伦丁浮士德斯托

祝珍妮

说起作曲家古诺,虽然他的作品只有很少一部分保留在经常演奏的传统曲目中,但他对后来法国作曲家的影响却是非常大的。当时的艺术评论家库珀(Cooper)说,古诺“不仅仅是一个作曲家,法国性格中深沉而永久的、以前未曾发出声音的各种情感,都可以在他理想的表述中找到,为此他的影响力也许永远不会消失”。库珀进一步认为,古诺音乐的性质从两个方面影响了后来的法国作曲家,如儒勒·马斯内(Jules Massenet)借鉴和完善了古诺的古典纯正和精致,加布里埃尔·福雷(Gabriel Fauré)则因借鉴了他浪漫和性感的一面而被称为“古诺的后裔”,莫里斯·拉威尔(Maurice Ravel)称古诺是“音乐旋律在法国真正的创始人”,克劳德·德彪西(Claude Debussy)说“古诺(的音乐)虽有弱点,但重要的是他的艺术代表了支配当时法国人的一种情感。无论愿意与否,都不能被遗忘”。

古诺创作的13部歌剧中,最著名的是《浮士德》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五幕歌剧《浮士德》脚本作者为法国剧作家儒勒·巴比耶(Jules Barbier)和米歇尔·卡雷(Michel Carré)。脚本创作基于卡雷的戏剧《浮士德与玛格丽特》(Faust et Marguerite),剧情是根据德国作家歌德的悲剧《浮士德》的第一部分改编撰写的,而歌德的灵感则来自16世纪后半叶英国剧作家、诗人及翻译家克里斯托弗·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的戏剧《浮士德博士》(Doctor Faustus)。剧中有一些喜剧场面,但其败坏道德内容之甚,令一些观众变得疯狂。浮士德和魔鬼的故事在欧洲文化中颇受青睐,出现了许多戏剧和音乐作品,其中古诺的这部作品最受瞩目。

最受欢迎的歌剧

《浮士德》1859年3月19日在巴黎的抒情戏剧院(Théatre-Lyrique)首演。有评论家说歌剧是在“很不寻常的兴奋和期望下”上演的,也有评论家在赞扬的同时,怀疑它是否具有获得商业利润的足够吸引力。古诺后来回忆说歌剧“起初并没有引起公众很大的关注”,在作了一些修改之后,他的出版商安东尼·德·乔登斯(Antoine de Choudens)以1万法郎买下版权,竭力推广。乔登斯携歌剧在德国、比利时、意大利和英国进行巡回演出,大获成功。

1861年,歌剧在德国巡回演出时,德累斯顿歌剧院(Dresden Semperoper)率先以“玛格丽特”或“格蕾琴”(Gretchen)而不是“浮士德”作为歌剧的名字。这一后来在德国持续多年的习俗,据说是出于对歌德原著第一部分的尊重,因为“格蕾琴”本身就是一个德语名字,同时也是玛格丽特的昵称。

《浮士德》以其优美的音乐和自然的故事吸引观众,但首演时的歌剧,叙述和对话多于演唱,也没有能激发情感的戏剧性效果的壮观华丽的舞台场景、芭蕾舞表演和恢宏的管弦乐。库珀称《浮士德》为“抒情剧”,认为“其魅力在于自然、朴素、真诚直接的抒发情感”,另一些评论家则说剧中的抒情场景胜于戏剧性和超自然场景。古诺之后在修改时减少了叙述对话、增加了演唱。歌剧中最著名的音乐有玛格丽特的咏叹调“珠宝之歌”(Ah! Je ris de me voir)、士兵的合唱、浮士德的咏叹调“你好!贞洁纯净的居地”(Salut! Demeure chaste et pure)、梅菲斯托费勒斯的“金牛犊之歌”(Le Veau dor)和“梅菲斯托小夜曲”(Sérénade),以及瓦伦丁的“离开这里之前”(Avant de quitter ces lieux)。歌剧在1869年演出时,古诺按照巴黎歌剧院的要求加上了芭蕾舞音乐。这段音乐完美融合了优美和激情,非常动听,出色地发挥出整个管弦乐团的实力,后来成为整部歌剧中最受欢迎的音乐。现在这段芭蕾舞有时在剧中尤其是在其他国家演出时会省去,但音乐常作为独立曲目在音乐会上演奏。

1862年,《浮士德》在意大利斯卡拉剧院首演。1863年在英国伦敦的女王陛下剧院(Her Majestys Theatre)首演时,用意大利语演唱,1864年再次在同一剧院上演时用的是英语唱词。饰演瓦伦丁的查尔斯·桑特利(Charles Santley)是维多利亚时代最杰出的英国男中音,他要求古诺为他增加一首唱段。虽不情愿,古诺还是取歌剧前奏中的一段旋律写了咏叹调“离开这里之前”。英国当时知名的文学、艺术和音乐评论家亨利·乔利(Henry Chorley)说他的演唱“即使最勇敢的心也会为之撼动”,桑特利被称为演唱瓦伦丁“历史最长、最杰出和嗓音最富变化”的演唱家。

1888年11月,古诺在法国歌剧院指挥了《浮士德》的第500场演出。作曲家1893年10月18日去世,27日在巴黎的马德莱娜教堂(église de la Madeleine)举行了国葬,音乐家福雷指挥合唱。依照古诺的意愿,合唱没有用风琴和管弦乐团伴奏。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大都會歌剧院于1883年10月22日开幕时,首演的歌剧便是《浮士德》。但直到1965至1977年期间,它才逐步完善成为现今的完整版本,成为古诺最受欢迎的歌剧和世界歌剧的主要保留剧目之一。如今《浮士德》在大都会最常演出的歌剧中名列第八,仅在2012-2013演出季里就上演了753场。

皇家歌剧院票房收入最高的歌剧制作

《浮士德》自19世纪下半叶崭露头角后,在科文特花园的舞台上接连演了50年。著名导演大卫·麦克维卡爵士(Sir David McVicar)的新版本,2004年6月在英国皇家歌剧院首演之后,非常受欢迎,曾五次复排制作。2019年4月意大利籍波兰裔复排导演布鲁诺·拉维拉(Bruno Ravella)首秀歌剧院,执导了复排版《浮士德》和《波希米亚人》,均获好评。

这个版本的《浮士德》是英国皇家歌剧院票房收入最高的歌剧之一,许多世界上身价最高的歌剧明星都曾在其中现身。尽管相比其他版本,麦克维卡爵士的作品游離于歌德的故事又远了一些,但非常迷人。一再成功的演出证明这部歌剧完全能适应不断变化的演员阵容和一些新颖奇谲的创意。

故事是年迈的哲学家浮士德(Faust)对生活感到厌倦幻灭,呼吁撒旦帮助他。魔鬼梅菲斯托费勒斯(Méphistophélès)出现,与他讨价还价:如果浮士德交出灵魂,他将给他青春和美丽的玛格丽特(Marguerite)的爱。浮士德同意了。梅菲斯托费勒斯安排了一切,他使玛格丽特对爱慕者席贝尔(Siébel)失去兴趣,迷上浮士德。浮士德最初似乎是以爱玛格丽特作为对梅菲斯托费勒斯的回报,但很快就抛弃了她。玛格丽特的兄弟瓦伦丁(Valentin)从战争中重返家园时,发现妹妹怀孕了,非常生气。在与浮士德决斗时,梅菲斯托费勒斯以魔法折断了瓦伦丁的剑。玛格丽特生下孩子后感到耻辱、杀死了婴儿,受到众人唾弃并诅咒她下地狱。玛格丽特被关进监狱,悔恨交加的浮士德要解救她,但她情愿把命运交给上帝和天使。复活节的钟声响起,玛格丽特的灵魂升天了。浮士德变回老态龙钟的模样,梅菲斯托费勒斯则重返地狱。

饰演玛格丽特的俄罗斯女高音伊琳娜·隆鲁(Irina Lungu)2014年首秀皇家歌剧院,出演《波希米亚人》中的缪塞塔。隆鲁嗓音纯净、优美、柔润,她在三幕中演唱伤感的民谣“他是图勒的国王”时,柔和梦幻中带了一丝悲凄。她的嗓音同时具有相当的力度与饱和的色彩,将“珠宝之歌”演唱得欢乐辉煌、回肠荡气。隆鲁的演技也很出色,既能迷人地表现出玛格丽特快乐时令人爱怜的天真无邪和对浮士德的痴情(如在期盼他的亲吻时演唱的“让我凝视你的脸”时甜蜜而陶醉),又能极富戏剧性地表现她蒙受非难时心灵和情感上强烈的痛苦(如四幕中在教堂祷告受到梅菲斯托费勒斯恶毒的骚扰时,隆鲁将玛格丽特的绝望无助表现得十分凄美,令人心灵颤抖)。第五幕中,当悔恨的浮士德再次向玛格丽特示爱时,在他们的二重唱“是的,我爱你”中,玛格丽特充满了对可能转折的命运的强烈渴望和爱的激情,但这感情转瞬即逝,变为对浮士德的怀疑憎恨和对上帝和天使的渴求。隆鲁将玛格丽特感情变化急剧强烈的对比,表现得非常出色。她无懈可击的表演和演唱令人赞叹。

饰演浮士德的美国男高音迈克·法比亚诺(Michael Fabiano)2015年首秀歌剧院,在《叶甫盖尼·奥涅金》中饰演连斯基,之后又饰演了《波希米亚人》中的鲁道夫和《弄臣》中的曼托瓦公爵。法比亚诺嗓音明亮,有非常好的弹性和力度,在高音演唱激情段落时的乐句仿佛都是以惊叹号结尾的,比如第三幕中浮士德向玛格丽特表达他爱之炽烈的咏叹调“(难道)不是上帝把我引向你?”;他也能十分出色地控制音量以表现不同的感情色彩,如第三幕里的“永恒!噢,爱之夜”,吐声轻柔甜美。其他一些唱段,他精致细腻的处理也很明显,如一幕开始时的“一无所有!询问枉然”,他不仅将年迈浮士德的无奈、悲观通过肢体动作表达出来,更借助哀怨颤抖的声音感染观众。三幕中他在玛格丽特居所外的“你好!贞洁纯净的居地”咏叹调,如同朝圣般充满深情热望。法比亚诺与隆鲁的几首二重唱也都很精彩。不过有些时候我感到他的高音达到巅峰时,感觉似乎失去了一些弹性和“水分”,因而稍嫌生硬和发“干”。

法比亚诺的浮士德有时稍过于矜持拘谨、稍嫌保守,但他的表演并不乏动人之处,与施罗特的梅菲斯托费勒斯完美互动,将浮士德与魔鬼打交道所带来的欢乐和痛苦表现得令人信服。法比亚诺具金属质感的高音与施罗特的天鹅绒般的中音相辅相成,两人的重唱十分动听。

剧中的明星无疑是饰演梅菲斯托费勒斯的乌拉圭低男中音欧文·施罗特(Erwin Schrott)。施罗特浑身是戏,表演令人叫绝,可说他的梅菲斯托费勒斯是这出戏的灵魂。施罗特在同一演出季莫扎特的《唐璜》中出演风流的剧名主角,同样令人印象极为深刻。施罗特2003年首秀,饰演《唐璜》中唐璜的仆人莱波雷洛(Leporello),之后在威尔第《麦克白》(Macbeth)中饰演班柯(Banquo),在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Le nozze di Figaro)中出演费加罗,在威尔第《西西里晚祷》(Les Vêpres siciliennes)中出演让·普罗奇达(Jean Procida)。

在歌德的版本中,化身为贵妇犬(Poodle)的梅菲斯托费勒斯跟随浮士德到家之后,以撒旦形象现身。麦克维卡同样是造型大师,他以各种方式描绘出了一个极为诱人的梅菲斯托费勒斯:平时是语气温和、身着考究西服的优雅绅士;在狂妄亵渎神灵、蛊惑众人的演唱时,是身穿带有绣金图案的华美红色服装的猛男;恶毒诅咒玛格丽特时,他又化身为着灰色长袍的宗教雕像,以及裹在黑色华丽晚礼服里的“女王”。但种种诱惑形象,都掩盖不住魔鬼的狡猾、险恶和狰狞。这个傲慢机智的恶魔,自我感觉极为良好,他昂首阔步、威风凛凛、呼风唤雨,对一切都胸有成竹;他又极富娱乐性,有时邪恶但幽默风趣的调侃,又使人忍俊不禁。但即使在他疯狂咆哮和充分显露恶魔的残酷时,也难以使人产生憎恶感。这种将致命恶行与喜剧色彩的完美融合,是施罗特令人难忘的魅力。他“吃透了”梅菲斯托费勒斯,把他化为自身,在饰演魔鬼中享受着无尽的乐趣。施罗特将鲜活的生命注入了这一角色的演技,实在令人惊叹。

施罗特的演唱亦极富魅力。他富于磁性的低沉嗓音浑厚,既发散出丝绒般的光辉润泽,又非常强劲。他演唱的每一首咏叹调(包括重唱),都出色地表达出歌曲的内涵,将魔鬼刻画得入木三分。加上他演唱时随乐句内容变换的丰富表情,给观众的视觉和听觉带来无比美妙的享受。演唱浮士德赞颂贪婪与金钱、亵渎神圣的“金牛犊之歌”时,他铿锵高昂的歌唱、富有感召力的肢体动作和蛊惑人心的表情,将魔鬼的傲慢、狂妄与邪恶展露无遗;在玛格丽特窗下模仿一个情人诱惑她恋人的小夜曲“你睡去了”时,自鸣得意又滑稽,同时充满令人难以抗拒的柔情蜜意。

剧中其他角色也都唱演俱佳。玛格丽特兄弟瓦伦丁的饰演者为法国男中音斯特凡·迪古特(Stéphane Degout)。迪古特在2007年首秀皇家歌剧院,出演罗西尼《灰姑娘》(La Cenerentola)中的王子侍从丹迪尼(Dandini)之后,又在其他几部歌剧中饰演主要角色。迪古特的瓦伦丁很有风采,浑厚优美的嗓音演唱动人,尤其是在二幕中出征前“离开这里之前”的高潮咏叹调里,他既表现出对玛格丽特深切的手足之爱和对她平安感到的忧虑,又充满作为一名士兵的自豪并勇敢地期望着将到来的战斗生活。迪古特的演唱,将不同感情色彩处理得精细完美,表演具有深度,是一个杰出的瓦伦丁。

剧中暗中深恋着玛格丽特的男孩席贝尔,由英裔西班牙女中音玛塔·冯塔纳尔斯-西蒙斯(Marta Fontanals-Simmons)饰演。西蒙斯2018年首秀于歌剧院的林伯里剧场(Linbury Theatre),饰演英国现代歌剧《可怕的孩子》(Monstrous Child)中的海尔(Hel)。我非常喜欢她饰演的失望情人席贝尔,她将这个纯情男孩爱情的炽烈、不为玛格丽特动容的失望、玛格丽特遭遇不幸后的悲伤、生怕瓦伦丁发现她可怕境遇时可能会愤怒的焦虑以及请求他原谅时的卑微,表现得非常生动。三幕里席贝尔悄悄为玛格丽特留下一束花时的“让它为我表白”,西蒙斯的深情演唱,梦幻般沉醉,使人心都为之融化。西蒙斯的歌喉醇厚优美,既可在感情高潮时释放出强烈力度,又能在表现不同情绪时,在不同音域里自如地起伏,她的演唱出色完美。

玛格丽特的邻居玛特·史威特琳(Marthe Schwertlein),饰演者是英国女中音卡罗尔·威尔逊(Carole Wilson)。威尔逊2001年首秀皇家歌剧院,曾在几部歌剧中出演主要角色。她的玛特好心肠又啰唆,在受到梅菲斯托费勒斯迷惑时产生的非分之想很富娱乐性,玛特的嗓音和演唱也很动听。“青年艺术家项目”演员、阿根廷男中音喆曼·奥肯塔拉(Germán Alcántara)饰演的瓦伦丁的朋友瓦格纳(Wagner),表演和演唱也令人印象十分深刻。

《浮士德》中著名的合唱,是带给这部歌剧无穷魅力的重要因素之一。无论熟悉与否,它们都使人在听到时欣喜振奋、心旌摇荡。优秀的歌剧院合唱团,在著名合唱指导威廉·斯波丁(William Spaulding)的调教下,演唱极为出色。剧中有许多充满热情活力的合唱,如二幕开始人们聚集饮酒时欢乐不羁的“(无论)葡萄酒或啤酒”、优美激情的华尔兹“微风轻拂,在浓密的漩涡云里升起”、众人应和梅菲斯托费勒斯“金牛犊之歌”的如火如荼的合唱、五幕中神圣而充满喜悦的天使合唱“基督复活了!”,还有耳语般的轻声合唱,如瓦伦丁死去时众人的“愿主接受他的灵魂”,都深深拨动了观众的心弦。我最喜爱的一首是四幕中的士兵合唱“放下武器……我们祖先的荣耀不朽”,它激昂辉煌的旋律,将士兵的豪迈气概、爱国热情和对亲人热切思念的唱词完美结合,令人振奋、感人肺腑(多年前我从母亲那里了解到这首歌。她学生时代就学于一所美国传教士学校,在音乐课上学到此曲之后一直非常喜爱)。

担任指挥的是来自以色列的指挥家兼钢琴师丹·艾丁格(Dan Ettinger),他在开始指挥生涯前曾作为抒情男中音活跃在舞台上长达十年。艾丁格2010年首秀于皇家歌剧院,执棒《弄臣》,之后又指挥了几部歌剧。他还作为客座指挥和音乐指导,活跃在世界一些大歌剧院并担任一些交响乐团音乐会的指挥。在艾丁格的“魔棒”下,古诺这一音乐语言十分丰富的歌剧的感情色彩,被表现得淋漓尽致,载歌载舞的场面在音乐中显得如此精巧、火辣、绝妙,令人兴奋窒息。

英国导演和舞台设计师查尔斯·爱德华兹(Charles Edwards)的场景,把我们带回当时巴黎街区,舞台充满异国情调。场景同时根据剧情作多彩丰富的变换,既是悬挂着巨大横幅“战争万岁”的喧闹集市广场,又是幕启时和最后一幕怪异的“另一个世界”;舞台中心是浮士德的书房,左侧是歌剧和芭蕾剧院的包厢,右侧浮现半空的是一座有哥特式拱门和巨型管风琴的教堂,颇为壮观。这几部分场景,在需要时采用特殊照明呈现在舞台上,或加入舞蹈表演,以突出和强化剧情,如四幕中一些观众在包厢中欣赏从优美变为恐怖的芭蕾舞,或浮士德在梅菲斯托费勒斯羞辱玛格丽特的同时在教堂里弹奏管风琴。爱德华兹场景主题的颜色为深红,代表激情、性爱、地狱和鲜血。

德国服装设计师布里吉特·里芬斯图尔(Brigitte Rieffenstuel)的服装准确地反映了19世纪的法国时尚,精致美观,与精心设计和细节完美的假发和化妆十分和谐。英国灯光设计师珀尔·康斯坦布尔(Paule Constable)在压抑场景中的照明,突显浓重黑暗的气氛,有绘画般效果。在剧情欢乐或冲突等关键时刻,则采用不同强度和角度的照明,有效突出和强化了戏剧性。

剧中编舞是来自爱尔兰的迈克·基根-多兰(Michael Keegan-Dolan),他2002年首秀于歌剧院的作品是威尔第的《麥克白》。尽管我并不欣赏《浮士德》中所有的舞蹈,但不得不承认多兰非常有特色的编舞令人印象深刻。一般说来,歌剧中的舞蹈多作为一个调剂或是锦上添花,但《浮士德》中既有作为调剂和娱乐的舞蹈(如二幕中在士兵和民众聚集的巴黎街头,几个健壮和肢体柔韧舞者技艺高超的舞蹈渲染增强了喧闹的气氛,以及在像是巴黎红磨坊夜总会里的歌舞表演,欢乐挑逗奔放),更有与剧情糅合、作为某种暗喻和强化渲染戏剧性重要手段的舞蹈(如在梅菲斯托费勒斯叫嚣的“金牛犊之歌”中,一些邪恶狰狞、精力旺盛的舞者为他狂舞助威)。更奇特的是,第五幕中代表地狱的“哈茨山异教的沃普尔吉斯之夜”(The Harz mountains on Walpurgis Night),开始时一些微笑迷人仙女跳着优美轻盈的芭蕾,十分赏心悦目,但当她们踏着舞步走近浮士德时,表情开始扭曲,变为讥笑轻蔑,还做出放荡的动作,此时的仙女变成了面目可憎、令人作呕的女妖。同时,一个代表“怀孕的玛格丽特”的舞者来到浮士德面前,带着哀怨嘲弄的神情。紧接着,从舞台上剧院包厢里走下来的“观众”加入女妖,开始了模仿丧失伦理的狂欢,这一场景着实令人震惊和毛骨悚然。我想,这种编排可能是在鞭笞浮士德抛弃玛格丽特以及社会上的颓废与不道德行为。非常戏剧化的舞蹈与这段著名芭蕾音乐天衣无缝的融合,令人赞叹。

多兰的奇特创意、皇家芭蕾优秀舞蹈家绝妙的舞技与舞姿,使这些舞蹈充满生命力和魅力。来自古巴的亚塞特·罗丹(Yasset Roldan)的几段独舞,灵活柔韧的肢体、辛辣刚劲的舞姿,格外引人注目。

从麦克维卡爵士这一辉煌、魅力无穷、细节丰富准确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他的努力所产生的惊人价值。作品背景是1850年代,普法战争前夕的法兰西第二帝国,它描绘出当时巴黎的优雅、艺术气息及衰落颓废。几乎所有的角色,包括席贝尔和瓦伦丁,最终都陷入痛苦和绝望。麦克维卡没有回避剧情的荒谬怪诞,如魔鬼梅菲斯托费勒斯的邪恶、性感狂热的歌舞、地狱中的沉迷狂欢以及结尾时伤感的宗教气氛,但也不乏魔鬼的幽默和玛格丽特与浮士德陷入爱情的诱惑的动人场面。导演从这些对比元素中,构想和创作出这一充满情趣与和谐、内涵丰富诱人的悲喜剧,使优美的音乐熠熠生辉。

有些歌剧必须本着时代的精神来制作,这尤其适用于《浮士德》。善与恶的斗争以及社会对年轻和性的迷恋的主题,非常适用于现代社会,歌剧所需要的仅是现代环境。麦克维卡的版本之所以受欢迎,一部分因为它变相批评了歌剧的传统版本和其公认的神圣性。此外,舞台上参照古诺本人关于歌剧的建议,在场景中包括了剧院包厢、教堂和管风琴。麦克维卡对当时的环境氛围和剧中芭蕾舞所做的现代化更新,也都非常吸引人。

麦克维卡剧中的另外几处创意也非常耐人寻味。第一幕里正当悲观沮丧的浮士德在台前哀怨时,幕后隐隐传来赞美自然与生命的美妙诱人歌声,一对年轻恋人伴着歌声在舞台后面柔和的光线中翩翩起舞。这一设计增强了衰落与勃发、悲与喜的强烈对比。第二幕人们狂热饮酒时邀请了梅菲斯托费勒斯,但他喝了一口后立即吐出,并称其劣质,随后他请人们品尝自己的酒。此时几个魔鬼举起手臂,将手探进广场上矗立的十字架上基督雕像的胸部,争相吸吮伤口里流出的“好酒”——基督的血。梅菲斯托费勒斯在一旁狞笑。第四幕里经历残酷战斗归来的受伤士兵们,相互或由亲人搀扶,唱着豪迈昂扬的凯旋曲,表现出毫未受挫的英雄气概,这一视觉与听觉的对比非常感人。同一幕中化身为宗教雕像的梅菲斯托费勒斯诅咒玛格丽特时,浮士德在高耸的教堂里弹奏管风琴,但此时的神圣音乐只令人感到刺耳,并使玛格丽特更加失魂落魄。第五幕里梅菲斯托費勒斯把浮士德带到自己的领地后,为了炫耀他的魔力以“女王”形象出现,身边围绕着几个历史上有名的艳后。当决斗中被刺死的瓦伦丁浑身血污、跌跌撞撞地出现时,手持长剑的女妖们群起围攻,又刺又咬,寒气逼人而恐怖。

歌剧传统的结尾是在复活节钟声响起和天使“基督升天了”的合唱声中,监狱的高墙被打开,玛格丽特的灵魂上升,绝望的浮士德望着她跪下祈祷,梅菲斯托费勒斯被天使闪亮的剑挡开。麦克维卡的结尾设计是在钟声和歌声中,玛格丽特的灵魂离开肉体升天,浮士德重变为悲观愤世的老哲学家,梅菲斯托费勒斯带着狞笑返回地狱。

我也在网上看过美国舞台和音乐剧导演德斯·麦克安纳夫(Des McAnuff)2011年首秀于大都会的版本,领衔主演是乔纳斯·考夫曼(Junas Kaufmann)。他作品的第五幕中没有地狱里的那段芭蕾舞和戏剧性剧情。比较之下,我更喜欢麦克维卡的版本。他将诡异奇特的想象力完美的织入这个悠久的传奇故事,其生动的戏剧性和震撼感官的舞蹈,都使这部歌剧非常值得一看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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