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

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老曹，是在出席一个朋友的追悼会以后开始锻炼和养生的。他每天早晨起来绕着林立的大树晨跑，还常常端着一杯枸杞茶，踱着闲散的步子，在林阴下听鸟鸣。我感到他整个人的身心都松弛下来了，他的面相有了一些改变。比如减肥节食后，老曹以前油腻发光又带着横肉凶相的脸，清瘦了，也柔和了许多，目光安详。

是什么，悄然改变着一个人的面相？

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儿，满脸皱纹，简直像一个小老头儿。这人生的最初面相与暮年神态，简直如出一辙。

有人说，是一个人的精神气质改变了面相。比如一个刻薄的人，长得一般不是宽厚菩萨的样子。一个奸诈的人，目光怎么会清澈呢？一个心胸狭隘的人，双眉之间，不会像河流那么开阔。

有人说，是食物改变了面相。一个人吸收了食物的营养，食物的特性好似能够改变一个人的面相。还有人说，是亲密无间的生活改变了面相，比如夫妻相，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生活习惯的耳濡目染，导致两个人的样子，越来越像。

还有人说，是因为岁月流转的沧桑，人性修炼后的沉淀。我在一本老画册里，看见戎马一生的将军，他当初在血雨腥风的疆场上指挥着千军万马，杀人如麻，满脸霸气。后来照片上，他有了长长的白色寿眉，坐在藤椅上，满眼悲悯，脸上流淌出柔和慈爱，那是他含饴弄孙的年纪了。

我还看过一张九十多年前的照片，一个骑在马上的新郎，目光欣喜明亮，从轿子里出来的新娘，目光里还带着一层忧郁的薄雾。不久，这个新郎上了前线。再后来，男人死在了前线，女人的样子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带着逆来顺受的目光。我真得感谢这些留下老照片的人，让我能在灰尘簌簌的老光阴里，去端详他们的样子。

一個人的面相，似乎还是一生命运的浓缩。我见过才女张爱玲的照片，尖下巴，高颧骨，整个人都很冷，如霜夜里下弦月发出的清辉。这注定是一个感情悲苦凄凉的女子。

岁月，改变着面相。最后，面相沉没于岁月里。

（据《深圳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