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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迷失与精神救赎

2021-05-04朱虹陪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1年4期

摘 要:《登泰山记》作为高中语文统编教材新纳入的课文,在文本解读方面尚存有大量的研究空间。本文试图在前人的基础上,从姚鼐的社会之镜、自然之境、哲理之境三个方面,走进姚鼐的泰山,全面梳理和深入探讨姚鼐的心灵世界,展现其自我迷失的原因以及精神救赎的历程。

关键词:《登泰山记》 自我迷失 精神救赎

姚鼐作为桐城派的一员,秉承了程朱理学的遗风。他的身上有封建正統文人在面对仕途不济时寄情山水,以求排解心中郁结的志趣。《登泰山记》创作于姚鼐辞官之后、南归前夕。记录了他与好友朱孝纯不辞辛苦,在除夕之日、大寒天气里畅游五岳泰山的所见之景。文章善于取舍,将小细节与大印象结合。不少的专家都对此探讨有加,或探讨意境新论,或分析桐城理论,或研讨艺术特色。姚鼐在做完人生重大抉择不久后登临泰山,心头的风云激荡竟然在文中难觅踪影,笔者将尝试在前人的基础上解锁文字背后的秘密,揭露作者暗藏在文中的真情实感。

一、丰满与骨感:走进姚鼐的社会之境

乾隆二十八年(1763)姚鼐考取进士,开启了他建功立业的理想。近十年间,他做过兵部主事、刑部郎中等,仕途上虽说是磕磕绊绊,但也算有所建树。直到乾隆三十八年(1773),四库全书馆的开设,彻底改变了姚鼐的人生轨迹。这是一项浩大的校勘工程,馆职人员众多。姚鼐和戴震都凭借自己的实力和威望分任编纂。这本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但是不曾料想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却暗藏着一场腥风血雨的较量。“姚鼐主推宋学,以戴震为首的汉学家却试图抑制宋学的发展,甚至期望汉学能够取代宋学在清初的地位”。姚鼐则始终坚持己见,敌众我寡,最终败北。

从文坛跌落下来的姚鼐,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自京师乘风雪”来登泰山的畅快心境,反衬出了姚鼐在京门糟糕的处境。曾经的理想抱负,鸿鹄之志,在他决定辞官的刹那间顷刻变成过眼云烟。乾隆三十七年(1772),姚鼐就曾致书恩师刘大魁,表明程朱察孔孟之道,自己会“谨守家法,与汉学谬误相抗”。姚鼐在书中坚定地认为汉学是谬误,可见在四库全书馆尚未正式开馆之前,姚鼐就对汉学阵容的敌意很大,认为自己的理论才是真理。这样的自信是值得肯定的,但是这样的看法过于绝对化,因为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真理与谬误都是相对的,并不存在绝对的真理一说。真理与否只能放在某一个特定的时代下去考量。姚鼐的失败,并不在于输给了谬误,而在于错付了时代。汉儒与宋儒之学都是探研圣人之旨可行的途径,但都不可避免地受到期待视野的影响,带有主观化的色彩,只能让自身理论无限趋近圣道。之所以说姚鼐生不逢时,是因为宋学在清初的发展已经到达了极高的位置,盛极而衰,否极泰来,这是自然界唯一不变的变数。戴震倡导的汉学由民间文化走向学术中心,也符合社会发展的浪潮。姚鼐终是“以辨论汉宋之学, 与时不合, 遂乞病归”为由退居林下之路。

当然时代只是客观原因,姚鼐从京门学坛和官场告退,很大一部分要归咎于自身。姚鼐在古文艺术理论方面的造诣极深,他在“义法说、神气说的基础上,创造了阳刚阴柔为对举范畴的文学风格论”。正因如此,姚鼐身上带有中国传统士大夫的通病——自矜清高。虽说“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但这直接导致了姚鼐从学政两界的跌落。混迹官场人际关系是必修课,但是姚鼐却做的不尽如人意,他期望有“英异之才”与之同行,可是连他待之深,望之切的学生孔广森,到京后,都叛变宋学开始钻研汉学,其中缘由发人深思。再看看戴震一方,不仅有总纂官纪昀加盟,还有居庙堂之高的皇帝助力,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也难怪姚鼐曾在书中提及自己在汉宋之争中“力小而孤”。

在汉学家的大本营里,姚鼐面对宋学的跌落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没有蔡元培先生“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博大胸怀,也没有杨绛“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的豪迈洒脱,也就无法潜心于风谲云诡的官场实现自己“兼济天下”的理想。

二、创伤与疗愈:走进姚鼐的自然之境

在泰山,姚鼐像一个真正的闲云野鹤之人,放浪形骸,淡定自若地坐看云起。但是,从登山的时间安排和地点选择上看,这绝非是一次简单的出游。文中多次提及登山观日的时间:“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是月丁未”“戊申晦,五鼓”,这恰好是除夕之日。全国上下的人民都在忙碌,姚鼐却饶有兴致地跑来登泰山观日出,此非常人所为。山,自古以来的文人士大夫,似乎内心都存有无法排解的登山情结。山之于他们,既是出世的精神依托,又是值得敬畏的入世具象。历代天子封禅刻石,祭天而诏告天下。一面宣扬“君权神授”,赋予自己地位的合法性;一面君临天下,对匍匐于脚下的众生显示其权威性。“泰山作为‘五岳之首,据说,自孔子登临泰山考察封禅制度之后,尤受到迁客骚人的青睐”。

作者年末岁尾做出如此豪壮、惊世骇俗的决定,离不开当时的心境。站在个人征途的十字路口,他要登山,送晚日,观日出,坚定自己辞旧迎新的决心。从京师踏风雪不辞千里,风尘仆仆赶来,只为一睹初日的泰山。“乘”“历”“穿”“越” 几个动词的运用,将舟车的劳顿瞬间化为旅途的享受。取道南路,“道皆砌石为磴,其级七千有余”。可见登山的高险,但是作者却极具冷峻淡然,想必比起心中之忧,未来之途,脚下的拙难根本不值一提。古人登山常从东谷入,而姚鼐未曾到过,只取西谷,那是他最为熟悉的一条道路。他眼前是无限风光,内心是从容笃定,由于行人少至,“道中迷雾冰滑”,看不清前方的路,脚下的冰石溜滑,根本无法攀登。面对如此的困境,姚鼐迎难而上,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到达顶峰所见“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极目远眺,山水如画,仿佛自身已处于虚无缥缈的人间仙境,苍劲峻峭的泰山肃穆中温柔飘逸美的风韵跃然纸上,姚鼐不露痕迹地表达了登上顶峰时的欣喜之情。

“五鼓”天色未亮,作者便于朋友“子颍坐日观亭,待日出”,心里的迫不及待溢于言表,唯恐错过了看日出的最佳时间。尽管昏天黑地,寒风刺骨,终究抵不过内心的满腔热血。姚鼐详细地刻画了日出前、日出时、日出后瞬息万变的奇幻景色,打破了之前的沉闷乏味,绚烂多彩的云朵,红光托日的壮景,充分表达了作者无限美的情怀,视野之开阔,心胸之博大。冷峭凝练的笔触流露出作者从容淡定的心态。这样的文气既受到方苞“雅洁”诗风的影响,又源自于山水风景的心理抚慰。“浮览山川景物,以消其沉忧”,他正是借山水自然之美来销蚀心头的深沉隐痛。泰山已然成为姚鼐的疗愈创伤的精神佳所。

三、冲突与重塑:走进姚鼐的哲理之境

弗洛伊德将人的精神结构分为“本我” “自我”“超我”三部分,它们都在人格结构中掌管着不同的要素,遵循着迥然不同的行事原则。“本我”依从人的原始欲望来获取本能的快乐,“超我”是社会与“本我”完美融合后所达到的物我合一的境界,而“自我”处于中间层,调节着两者之间的矛盾。从这个角度看,《登泰山记》就是姚鼐对“本我”的挣扎,对“自我”的突围,对“超我”的救赎。

姚鼐在学界遭受排挤,决定隐老山林,著书立说,但心中不免孤独郁闷。不愿久居樊笼又心系朝野,既想兼济天下又想独善其身。面对恢宏的山河态势,有的是晴空万里的云卷云舒,有的是居高不下的“皇帝行宫”。自古以来,石刻者盛多,观光者盖寡,多少的丰功伟绩都随着时间的侵蚀而荡然无存。既然人至于天地间是如此的渺小,那么就不必为了一时的得失而懊悔不已。“世间安得双全法”,纵使泰山贵为五岳之首,受万人神往,也逃脱不了自然界的守恒定律,世间万物皆如此。多石便少土,多方便少圆,多松便少杂树,本该应有尽有的泰山也因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无瀑水、无鸟兽音迹、数里内无树”。

刘大櫆将姚鼐辞官的性质称为归隐。他执着地坚守个体的学术信仰,他渴望個体精神的全面释怀,但是他无法把天下的苍生丢在耳目之外,他必须要有“经世致用”的济世胸襟。正是在这样的使命感召下,他在最特别的时间登上最有人格代表性的泰山,完成人格的锤炼。姚鼐在泰山不但超越了“自我”的得与失,而且把人生郁结放到无限的大自然中去看待,个人的荣辱悲喜,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摆脱了俗尘凡事,放下了内心执念,达到了一种“超我”的境界。当他走下泰山,脚步变得轻盈,心境更加安然,再不会去计较一时的得失。纵使物质清瘦,精神上却收获了盈盈硕果。

参考文献:

[1] 王达敏.论姚鼐与四库馆内汉宋之争[J].北京大学学报,2006 (5).

[2] 金鼎寿.桐城续修县志[M].民国庚辰年(1940)根据道光七年(1827)刊本重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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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姚鼐.惜抱轩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5] 叶涛.论泰山崇拜与东岳泰山神的形成[J].北京:西北民族研究,2004(3).

[6]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M].林尘,张唤民,陈伟奇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9.

[7] 任阳海.《登泰山记》:姚鼐的独到[J].语文教学通讯,2008(12).

作 者: 朱虹陪,宝鸡文理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文学科教育。

编 辑: 赵红玉 E-mail: 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