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颖

内容摘要：自《财主底儿女们》出版以来，读者对它的阅读就不可能避过胡风为《财主底儿女们》所作的序言《青春的诗》，直到今天，胡风的序仍然被认为是对《财主底儿女们》的最经典凝练的评价，甚至是每位学术研究者的必读文本。胡风在序言中评价“《财主底儿女们》的出版是中国新文学史上一个重大的事件”，整篇文章几乎都是围绕这一评价展开论述，那么《财主底儿女们》究竟是怎样的一部小说？因此，本文主要通过胡风的序言重新进入《财主底儿女们》这一小说文本中，从而深入解读小说鲜明的现实主义特色。

关键词：胡风 路翎 现实主义

自《财主底儿女们》出版以来，读者对它的阅读就不可能避过胡风为《财主底儿女们》所作的序言《青春的诗》，直到今天，胡风的序仍然被认为是对《财主底儿女们》的最经典凝练的评价，甚至是每位学术研究者的必读文本。

一.《青春的诗》

1945年5月16日，作者路翎为《财主底儿女们》写了题记，在题记中他首先感谢了他的导师和友人胡风先生，然后他说自己追求的是“光明、斗争的交响和青春的世界底强烈的欢乐”。同年胡风阅读了《财主底儿女们》，看过后于7月3日写完了《青春的诗》作为序言。开篇，胡风就直接昭告《财主底儿女们》是“自新文学运动以来的，规模最宏大的，可以堂皇地冠以史诗的名称的长篇小说”，并且“整个现在中国历史能够颤动在这部史诗所创造的世界里面”。之所以有如此之高的评价，他从四个不同的角度论述了《财主底儿女们》的伟大。

其一是肯定路翎对于历史事变下面青年知识分子精神世界汹涌波澜的展示与记录，高度赞扬他们的精神力量的伟大作用。这些青年知识分子渴望实现自由独立，但是精神上却受到几千年封建主义的禁锢，这双方的矛盾撕扯造成了知识分子的复杂内心，但是这斗争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它对未来的发展有很大的教育意义。

其二是高度赞扬路翎对“对于生活的感受力”、“燃烧似的热情”和“深邃的思想力量或者说坚强的思想要求”三者的准确把握与处理。这三者缺一不可，相互促进发展，从而能够克服教条主义与客观主义的弊病，使现实主义得以发生、成长乃至强大起来。

其三是分析了前一代青年知识分子蒋少祖和这一代知识分子蒋纯祖的人物形象。路翎安排了一个家庭中的三个儿子的不同人生道路选择，由此展示了在三种青年知识分子在一九三二年到一九四一年这个特殊的战争年代的不同精神探索和人生归宿。

最后胡风肯定了路翎向鲁迅以及世界文学学习的做法。路翎的文学创作受胡风的影响颇深，而胡风本人则延续了以鲁迅为代表的“改造国民灵魂”的文学观，从而提出了“精神奴役的创伤”的命题。路翎的文学创作坚持和发展了鲁迅的传统，同时向现实人生突进，以高度的热情拥抱现实，与现实搏斗。胡风也放眼世界，认识到路翎的小说创作努力借鉴吸收了托尔斯泰等一些现实主义作家的战斗经验。

二.《财主底儿女们》的现实主义特色

在胡风对《财主底儿女们》表达了高度赞赏之后，越来越多的学者对小说进行了或褒或贬的评价。先是舒芜评价路翎是“第一个与客观主义诀别了的作家”。鲁芋评价《财主底儿女们》是“‘五四以来中国知识分子的感情和意志的百科全书”。可是“胡风反革命集团案”发生后，《财主底儿女们》就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存在。文革结束后到今天，路翎的价值被重新评估，对《财主底儿女们》的评价也进入了多元良性阶段，不再是盲目歌颂或全盘否定，而是从不同的研究领域做出公允的评价。自《财主底儿女们》出版至今已有七十余年，今天的我们在看完胡风等一些评论家对小说的评价之后，再读《财主底儿女们》一定会有不一样的理解感悟。

《财主底儿女们》分两部，为八十九万言的巨著，篇幅之大，语言之生涩，情节的跳跃都显示了文本的复杂难读，以及主人公众多的复杂心理描写，这些现代主义特质近年来引起了诸多学者的讨论研究。但是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路翎深受胡风文艺思想的影响，文学创作的主要倾向仍然是现实主义，是热情主观的现实主义，与普遍意义上冷静客观的现实主义相区别。

首先，这部小说视野广阔地描写了一个苏州富商蒋捷三一家的豪华奢靡生活及其分崩离析的变化过程，反映出当时整个社会现实的风云变幻，表现了封建大家庭内部的尔虞我诈，揭示了封建阶级向资产阶级转化过程中的血腥斗争与痛苦搏斗，暴露了国统区黑暗腐朽的社会现实，展示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精神堕落，揭示了他们的个人斗争必然失败的命运悲剧以及进行民主革命的必要性。其次，小说塑造了七十几个人物，除了蒋家的儿女们，还刻画了工人、农民、士兵、演员等人物群像，这些生活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人物，不仅丰富了故事情节，而且让读者更加了解那个黑暗的社会、那个艰难的年代。作者路翎在小说中对家庭社会生活的描写，对人物的塑造都比较真实生动，具有鲜明的现实主义色彩。

不同的是路翎的小说创作追求的是主观战斗精神与客观现实的融合，追求的是“历史事变下面的精神世界的汹涌的波澜和它们的来根去向，是那些火辣辣的心灵在历史命运这个无情的审判者面前搏斗的经验强调热情和激情”，可见路翎不是客观冷静地叙述现实人生，而是带着强烈的主体情感深入到客观世界，从而揭示人物复杂丰富的心灵世界。因此路翎笔下的众多人物并没有脸谱化、简单化，而是从每个人的个性出发，从他们的复杂心灵和激烈斗争去把握人物个性，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如蒋蔚祖的妻子金素痕是一个王熙凤式的女人，她爱钱有心计，泼辣有手腕，她时而对蒋蔚祖轻声细语，时而张牙舞爪，把蒋蔚祖制服地妥妥帖帖，蒋蔚祖出走后，她的内心不是不触动，但是个人欲望仍然处在上风，小说把她复杂的心理斗争刻画地淋漓尽致。人物性格和心理的复杂性和矛盾性表现地更加突出的是主人公蒋纯祖，從爱情角度看，他先是与姐姐的女儿自由恋爱，但是终究不能接受这段不伦之恋而远走;然后他爱上了演剧队演员高韵，为此遭到情敌的排挤和打压，但终究与高韵产生分歧而再次离开;分手后他在乡场向朴素的万同华求爱，但是他们彼此折磨，终不成眷属。蒋纯祖总是在内心进行激烈的自我斗争，自我反驳，但是路翎对蒋纯祖尽管有批判，更多的还是赞美和同情，这也体现了路翎思想的社会局限性。

三.胡风的现实主义理论

在阅读了胡风对《财主底儿女们》所作的序言后，进入小说文本，会发现有误差。因此，前面提到的胡风对这部作品的评价，虽然有正确的部分，在当时对于引导读者阅读作品、了解作者有着重要作用，在青年中产生了巨大影响，但却是不完全符合作品的实际的。但是胡风却高度赞赏这部小说，这是因为路翎的文学创作是在胡风的现实主义理论指导下发展成熟的。胡风说：“为人生一方面须得有‘为人生的真诚的心愿，另一方面须得有对于被‘为的人生的深入的认识。……这种主观精神和客观真理的结合或融合，就产生了新文艺底战斗的生命，我们把那叫做现实主义。”

首先，胡风要求艺术真实，认为文学应该反映生活的真实，同时强调人是文学创作的对象，在创作中要写“活的人，活人底心理状态，活人底精神斗争”。路翎在塑造《财主底儿女们》中的蒋纯祖这个人物时就抓住了人物内心的复杂性和斗争性，有大段的人物内心独白，而很少人物外貌和性格描写，让读者直接看到人物的心灵世界，这是很好的。但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不可能脱离社会，避免社会的影响。但是路翎对蒋纯祖的描写就忽视了这一點，重点写了蒋纯祖的精神世界，但是对他个人在社会上的踪迹并没有叙述，也很少写到社会事件对蒋纯祖的影响。

胡风从青少年时代开始就在崇拜鲁迅，他继承了“五四”反帝反封建传统，肯定鲁迅“改造国民灵魂”的文学观，肯定文学应该为人民服务的社会作用，从而提出了“精神奴役创伤”说。胡风认为文艺创作应该表现人民的英雄主义精神，主张作家要努力写英雄人物，但是人民群众几千年来一直被封建主义所统治、所毒害，“他们的精神要求虽然伸向着解放，但随时随地都潜伏着或扩展着几千年的精神奴役的创伤”。在《财主底儿女们》中，蒋少祖是蒋家第一个叛逆者，他少年时就离开了家到上海读书，他努力挣脱旧思想对他的控制，追求个性解放，但是在当时那个黑暗的中国，他根本找不到出路，只能放弃自己的追求，逃避现实，安于现状，回归复古主义，自我满足。

胡风强调“主观战斗精神”，强调作家在创作过程中的主体地位和能动作用，主张文艺创作要发挥作家的主观能动性，把自己的情感运用到作品中去。“主观战斗精神”一方面要求作家主体要有饱满的情绪和战斗的意志。另一方面，作家主体必须拥抱客观，肉搏生活，深入到对象之中。胡风在提倡主观战斗精神问题上也有缺点错误，他说过，作家的态度、自我斗争是创作底源泉，尽管没有说是唯一的源泉，也显然是错误的观点。路翎对《财主底儿女们》的创作就体现了其主观精神的缺陷，比如富商家庭蒋家的衰败破落不仅仅因为金素痕对财产的偷窃和蒋家儿女的无能，更重要的是衰败的历史必然性。路翎显然对马克思主义世界观认识不够，由此造成了不足。

胡风特别强调主观精神的重要性，因此《财主底儿女们》体现了作家路翎了解了胡风的主要思想，就知道胡风的现实主义理论是与众不同的。胡风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理论和革命现实主义理论之外开辟了主观现实主义理论。这一理论反对自然主义和唯心主义文艺观，反对创作上的客观主义，切中新文学创作中的一些弊病，有积极作用。但是并不是完全正确的，其中也有错误的论述和前后矛盾的观点，但是瑕不掩瑜，胡风的现实主义理论对作家尤其是七月派作家有重要的指导作用。阅读《财主底儿女们》我们既要看到思想艺术上的创新之处，也要认识到其中的不足。

参考文献

[1]路翎.财主底儿女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2]杨义.路翎研究资料[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3.

[3]邵伯周.中国现代文学思潮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3.

[4]刘挺生.孤寂中的邂逅与最得赏识的将爱——路翎与胡风[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5）.

[5]张新颖.没有凭借的现代搏斗经验——与胡风理论紧密关联的路翎创作[J].当代作家评论，2001（5）.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