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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的变奏

2021-03-02胡澄

西部 2021年1期
关键词:白鹭泥土

胡澄

时间

老人的时间像一道划得特别长的填空题,答案却简单得要命,如何填得满呢?

无聊和烦恼的时间是一道无解的填空题,无论往其中填什么,都感觉不对头。

年轻人抗议:怎么只给一条横线?我有一万个答案。

无论年老与否,怎么填空都是个问题。

时间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因为有时间,我们才享受生命。时间就像田野那样,让我们在它的怀抱里发芽、抽枝、开花、结果。有时候,时间却像水池,将你浸泡在那儿,有咸的、苦的、酸的……各种滋味。

禅者入定,发现时空消失。他进入无时间。世界真的可以按下“暂停键”。如此不可思议。

母亲节的感悟

今天是大地的节日。

凡生养孩子的,都值得恭敬地叫一声“母亲”。如果说在如此众多的母亲中,我只认取生养我的一个女人为母亲的话,产果子的树以及种树的人,还有普照一切的阳光,等等,全是我的奶妈。当我们如此想、如此思维时,天地间除了恩情,还有别的什么呢?

白鹭的影子

小区边上,一条人工河,没有自己的来龙去脉,靠从钱塘江每周引一次水。于是,白鹭的影子,从纤尘不染,到浑水中浊黄的白,再到黑水中塑料纸片般浮沉。

行者坐在岸上观心,白鹭的影子则从黑水中塑料纸片般浮沉,到浑黄中白的隐现,再到纤尘不染、碧水如镜。无论走到哪儿,心都是碧水如镜。

这个过程,白鹭一直是白鹭。就像世界就这么个世界,但在每个人的心中,却是不同的映现。

雾从河谷升起,迅速弥漫,盖住了屋顶、树梢、山尖;雾将山、树、人……一切事物缝在一起,不漏一丝缝隙。我的心却像一把手电筒,如此明亮、安静、喜悦。光线穿透雾幕,传得很远。

而另一种情形是,晴光万里时,心底陡升大雾,迅速弥漫,在胸腔造成瘀塞。梅花一下子谢了。大雾历时数日,甚至一辈子不散。

湖水

湖水变幻着。湖水其实没有变幻,它只是照着晨光和落日;照见那朵云,那朵云飘过去后,又照见另一朵;照着茂盛的叶、簇拥的花冠;花朵和叶子飘落后,照着铁一样的枝干。

我一直要求自己的心模拟湖水,做一面镜子。顺逆晨昏,你照着我的人生;伏地前行,你只是照见了匍匐;生老病死,也只是生老病死被你照见。你始终是清净的,波澜不兴。

童年的白

梨花开在屋前,炊烟怎么熏都熏不黑;越饥饿梨花就越白,雪又偏偏落在花瓣上。

水缸上盖着木板,木板上搁着木勺,双手拿起木勺时,它的背面黏着少许冰屑。

门前的小溪,臂弯般环绕村庄,最穷,它都没有断流。卵石上溅起鱼鳞一样的浪花。

——每当回忆起这些,血液里的甘油三酯和胆固醇,便降下来。

蛙声

日落月出,星宿低垂,炊烟上升,四野仿佛沸腾的大锅,蛙鸣声像密织的布,萤火虫是布上的花星子。

曾经,我的内心与原野的夜色相应;我的烦恼与震天的蛙鸣共振。

一生即将穷尽,市声如同蝉噪,一切依旧。唯一的改变是,我感受到了蛙鸣和萤火虫烘托的寂静。

摇动

天如此蓝、纯净!湖水如此蓝、纯净!当我静坐、低头观心,我的形体消失了。我的一切边界取消后,我与天空、湖水是一体的。我那么蓝、纯净。可是,你在摇动我,你像一架挖掘机,正在挖湖底的淤泥;你还像十二级狂风,正在驱赶着所有的乌云来到我的上空。而我真切地感受到:戾气正在我的胸口升起、盘旋,它就要冲出来,冲毁我的堤坝。

还好,它扰动一会儿停了下来。实际上是我的心、我的习气在扰动。当我回到观察、觉知这边,仔细地察看这戾气,看它慢慢弥漫,然后消散。我知道乌云只是过往。天空始终是天空。

泥土的变奏

把泥土变成陶罐,把泥土变成瓷器,陶罐和瓷器还在博物馆里,人先一步回归泥土。

在泥土上种植稻谷,在泥土上种植土豆,稻谷和土豆还长在田里,人先一步回到了泥土。

最终,一切尘归尘、土归土。陶瓷、稻谷和人,相互成就。其实都是泥土的变奏。

孤寂之乐

在无人打扰的时间里,我的世界像拿掉电池的钟表,按下暂停键,这独自暗享的快乐无人能知。

而当尘世呼唤,我即回到我在尘世的身份里,像一节电池回到它的钟表中。

评价

老兄的诗作越来越不得朋友圈的认可。可是有一个圈外人士打电话说:“某某写得太好了,为什么他没得诺贝尔文学奖呢?!”思之再三,我觉得评价跟评价是不一样的,圈内人士多着眼于一首诗是否有缺陷,从技术上衡量一首诗的成功与否;而圈外人士则着眼于这首诗写了什么,他读后得到什么,或产生了怎样的共鸣。虽然,诗歌是无用的,但被时间挽留的诗歌一定是她的用。

简单的诗

有一次,我读名师之作,自感羞愧不已。师之一首诗也,说得夸张一些,就等同宇宙本身,其纷繁、深邃、璀璨,简直是银河系下的全貌。转念一想,又觉得简单的诗,也有其價值。我想起一则日本的故事,大约是:禅院的牵牛花举世闻名,名满朝野,皇帝知道后,要来赏看。提前一周传旨,以备周详。

是日,艳阳高悬,皇帝浩荡而来,却见院中空空如也。皇帝怒隐而未发,仍面带微笑,来禅房用茶。抬头,见一朵一叶,仅仅一朵一叶,于窗口探头,于微风中摇动。

皇帝会心地笑了。是日,皇帝感觉自己真正察看了牵牛花——她那温婉的喇叭形、她的与众不同的河流般纵横的脉纹。自此,皇帝永不会忘记牵牛花的样子。

写作的技艺

桑叶最终转换成了丝、丝绸。

写作的技艺该向这些虫子学习。

隔离时期:遥想运河边的步行道

需要河面展开的空旷、辽阔感;需要同样辽远的天空,和深渊般的湛蓝,白云仍然无忧、舒缓、调皮、不谙世事、不问人间疾苦。白云是那样的白,仿佛从来不曾被染黑。

河面格外宽阔,河东边是大兜路历史文化街区,至今保留着香积寺石塔、国家厂丝储备仓库、大量清末民国时期的民居建筑。斜对岸是小河直街也是当年运河沿线下层人民的生活区域。那里保留着一定数量的历史建筑,有着独特的运河航运遗迹。这里有东拉西扯的和谐,时空交错的安静。镂空的木门窗里列售着拿铁、冰淇淋、咖啡和啤酒,还有各大洲的旅游鞋以及明清时期的绣花鞋。

沿河和沿街的屋檐都新挂了灯笼。那时,武汉还没有封城。国人还不知道疫情的严重性。灯笼依然挂得端正、红艳,一点儿都没减少它自身的喜庆。雨滴加微风,灯笼红透了内外,湿漉漉的,像是刚刚绽放开来。

店铺的门都紧闭着,仿佛连房子都戴上了口罩。唯稀稀疏疏的炊烟表明,我们还活着。充满恐惧地活在过年时节的疫情中。

一场雨刚落下,淅淅沥沥的,我听得见它们在刷洗河边护栏和步行道上的石板。那些石板如此清新,纹理清晰,连履痕也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落在石头上的鸟的脚趾也是清洗过的。鸟的羽毛鲜亮,上面还有几颗水滴。

夏日,蝙蝠群舞、翻飞,追逐蚊子的夜空也是美的。蝙蝠虽然浑身漆黑,但它们一定不承想过将人类的世界染黑。许多野生动物都带着大量的病毒、细菌和寄生虫。人类切开蝙蝠试图取病毒的行为,于我这等智商偏低的人来说是难以理解的。这无异于将关着的魔盒打开。另外,人类千万不能小瞧动物们的智商,任何生灵都想活下去,它们都有灵魂的,就连细胞都没有发育全的病毒,也被我们人类称之为“狡猾”。这“狡猾”又是谁的智慧呢?

白玉蘭的花苞正在发育中。万类,除了人是悲伤的,其余皆不受疫情影响。春天的脚步正慢慢走近。

白玉兰的白,是我反复想描摹而无法描摹的,任何文字都配不上它的白。仿佛是酥油灯盏,是那种点燃了的,灯光与灯光相融,同时与人类虔诚的心相融时的酥油灯盏。

阳光下的白玉兰,它纤尘不染的白,与殡仪馆的黑,构成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当一个染病将死的人说出“将身体捐给国家”时,我心中的感动胜过了一树的白玉兰。

无论如何,疫情总会过去,我们总会重新走出家门,当春阳温暖地照耀,我们会像往昔一样欢喜雀跃。那时,请别忘了那些死去的病者,更别忘了为医治患者而死去的医务人员。那样的忘记是一种罪。

隔离时期:遥想植物园的小径

小雨,或雨中夹雪,打着伞,独自踩着落叶。路面石板和石板上的叶子都被冲刷得脉络清晰、了无尘埃。路旁灌木丛叶子上的水滴,清亮亮的,让人想用舌头去接。最配得上这些水滴的,是灌木丛下不知名的小草花,米粒般,清新、欢喜,散发着极淡的味儿。梅花往往开在竹林旁,并且在转角处,不仔细寻它,就看不见。它的香味是那样有渗透性,甚至有统治性。一株梅花开放,往往一大片区域都沉浸在它浓郁的清香中。

空气有类似于紫外线灯照射后原子氧的特殊气味,纯净、深不可测;有如辽远的湛蓝的天空般难以言说,清冽无比。

雪粒在脚前方跳跃,微光闪烁,触地即化。使周围的干净,增加了雪的白和透明的质感。同时被清洗干净的是鸟鸣。鸟的歌声像琉璃,又比琉璃清脆些,仿佛鉴于琉璃和金属两者之间。但它们确实是透明的。

这时候如果传来灵隐寺的钟声,我会停下来,双手合十。感觉钟声穿透肺腑、整个身躯,直至身躯消失、内心的一切也消失,融于湛蓝和干净中。

自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每天,被数不清的疫情信息包围。一连十多天了,我的脑子仿佛浸在弥漫的大雾中。还不如坐在家里,遥想一缕清风,遥想自己被皎洁的月光,从头顶照到了脚跟;是那种穿透骨髓的干净的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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