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新传,杨庆

(上饶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 上饶334001)

俗话说,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比较乃人类认知世界之重要方式之一,亦系语言学领域之重要语法范畴之一;比较句则为人类言语交际极其重要的句型之一,因此它广为语言学界所关注。

极比句是比较句的下级范畴。马建忠首提并界定极比句这一概念:“同一静字,以所肖者浅深不能一律,而律其不一,所谓比也。”[1]234“象静为比有三,曰平比,曰差比,曰极比。”[1]234“极比者,言名所以比之象推至于其极也。”①转引自吕叔湘,王海棻《马氏文通读本》,上海教育出版社,1986,第234、241页。[1]241马建忠之后,黎锦熙[1]、吕叔湘[2]、高名凯[3]等老一辈先生均对比较句中的极比句进行了分类研究;近有胥譞璇[4]、李勇娜[5]等学者对极比句进行了专题或专书研究。

由于上述马建忠对极比句所作界定古奥难懂,笔者姑且采用李勇娜的定义:所谓极比句,就是表示在一定的范围内,指出程度最高的那一个的句子[5]。

本文之所以对《西游记》[6]中的极比句进行研究,一则是因为郭锡良先生的提倡:“当前最需要提倡专书的语法研究和断代的语法研究”[7];二则是明代吴承恩的长篇章回小说《西游记》基本上能够代表近代文学语言之面貌。该书极比句用例较为丰富,对之研究有助于同仁管窥近代汉语极比句的大致面貌。

本文所涉极比句结构形式的符号主要有:X(比较主体)、NP(名词或名词性短语)、PP(介词短语)、VP(动词或动词性短语)、AP(形容词或形容词性短语)、NO．1(第一)、/(或者)。

一、《西游记》极比句的类型及其结构形式

经统计,《西游记》全书极比句共128例,有下列类型及其结构方式。

(一)肯定极比句

1．“最”字极比句

“最”字极比句全书共有33例,占全书极比句的25.78%,有下列几种结构方式:

(1)X＋最＋AP

此类结构全书共21例,占“最”字极比句63.63%,占全书极比句16.4%。

例1 那渔翁说: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个卖卦先生,算得最准。[6]88

例2 那黄风大圣,风最厉害。[6]198

例3 我这三个女儿,心性最巧。[6]222

(2)X＋最为＋NP

此类结构全书仅2例,占“最”字极比句6.06%,占全书极比句1.56%。

例4 (长安城)华夷图上看,天下最为头。[6]83

(3)X＋最＋VP此类结构全书共10例,占“最”字极比句的33.33%,占全书极比句的7.81%。

例5 饿虎扑食最伤人,蛟龙戏水能凶恶。[6]485

例6 (兜铃)通气最能除血蛊,补虚宁嗽又宽中。[6]644

例7 鹰最能嗛虫,一嘴一个……[6]675

2．“至”字极比句

“至”字极比句全书共有12例,占全书极比句的9.38%,有下列几种结构方式:

(1)X＋至＋NP

此类结构形式全书仅2例,占“至”字极比句的16.67%,占全书极比句的1.56%。

例8 包袱中有通关文牒、锦襕袈裟、紫金钵盂、俱是佛门至宝,如何不要![6]610

(2)X＋至＋AP

此类结构形式全书3例,占“至”字极比句的25%,占全书极比句的2.34%。

例9 三藏见他来得至近,慌忙牵马,立于右侧让行。[6]135

例10 朕思御弟之功,至大至深,无以为酬。[6]915

(3)X＋至＋VP

此类结构形式全书3例,占“至”字极比句的25%,占全书极比句的2.34%。

例11 是你肯发慈悲送我一程,足感至爱。[6]127

(4)单用

此类结构形式全书4例,占“至”字极比句的33.33%,占全书极比句的3.13%。

例12 大哉乾元!至哉坤元![6]2

例13 今蒙盛宴,至矣!至矣![6]666

3．“极”字极比句

“极”字极比句全书共有51例,占全书极比句的39.84%,有下列几种结构方式:

(1)X＋极＋AP

此类结构方式全书共9例,占“极”字极比句的17.65%,占全书极比句的7.03%。

例14 你那水面上营生,极凶极险,隐隐暗暗,有甚么捉摸?[6]87

例15 宫殿森罗紫极高,楼台缥缈丹霞堕。[6]225

例16 你那里持斋把素,极贫极苦。[6]723(2)X＋极＋VP

此类结构方式全书共37例,占“极”字极比句的72.55%,占全书极比句的28.91%。

例17 但只常闻得人说,人参果乃是草还丹,人吃了极能延寿。[6]228

例18 今日早朝,蒙钦差架鹰逐犬,出城打猎,偶遇东土架下来的取经圣僧,有大徒弟乃孙行者,极善降妖。[6]356

例19 我的手段,你是也不曾看见。绝会降妖,极能伏怪。[6]292

(3)X＋AP/NP/VP＋极

此类结构方式全书共4例,占“极”字极比句的7.84%,占全书极比句的3.13%。

例20 你师傅宽了禅性,在于金平府资云寺贪欢,所以泰极生否,乐盛生悲,今被妖邪捕获。[6]840

例21 今宣你做个“齐天大圣”,官品极矣,但切不可胡为。[6]39

例22 师父乐极生悲,已被妖精摄去了![6]839(4)X＋AP＋之极

此类结构方式全书共1例,占“极”字极比句的1.96%,占全书极比句的0.78%。

例23 没品,想是大之极也。[6]33

4．“第一”极比句

“第一”极比句全书共有18例,占全书极比句的14.06%,有下列几种结构方式:

(1)X＋第一/头＋NP

此类结构方式全书共13例,占“第一”极比句的72.22%,占全书极比句的10.16%。

例24 (一座花园)诚所谓人间第一仙境,西方魁首花丛。[6]229

例25 (神仙)圣号东华大帝君,烟霞第一神仙眷。[6]246

例26 (花果山)果然是天下第一名山![6]286

此类结构方式中的“第一”有可以“头”替换,如:

例27 (打杀小妖)该算头功。[6]651

(2)X＋NP＋第一

此类结构方式全书共1例,占“第一”极比句的5.56%,占全书极比句的0.78%。

例28 这一去,早诣西方,径回东土,奏唐王,你的功劳第一。[6]297(3)X＋第一＋AP

此类结构方式全书共1例,占“第一”极比句的5.56%,占全书极比句的0.78%。

例29 走路的人,爬山的人,第一辛苦了。[6]305

(4)X＋AP＋第一

此类结构方式全书共1例,占“第一”极比句的5.56%,占全书极比句的0.78%。

例30 天上人间,方便第一。[6]405

(5)X＋VP＋第一(名)

此类结构方式全书共2例,占“第一”极比句的11.11%,占全书极比句的1.56%。

例31 (好火)妖邪久悟呼三昧,永镇西方第一名。[6]386

例32 (我)缚怪擒魔称第一,移星换斗鬼神愁。[6]622

(二)否定极比句

1．“莫”字极比句

“莫”字极比句全书共有7例,占全书极比句的5.47%,有下列几种结构方式:

(1)X＋莫＋AP＋之/的＋NP

此类结构方式全书共6例,占“真”极比句的85.71%,占全书极比句的4.69%。

例33 筋斗云有莫大的神功。[6]24例34 真是苦尽甘来,莫大之喜![6]82例35 此诚莫大之功![6]818

(2)X＋AP＋莫＋AP＋焉

此类结构方式全书共1例,占“莫”极比句的14.29%,占全书极比句的0.78%。

例36 全此三者,幸莫大焉。[6]598

2．“无”字极比句

“无”字极比句全书共有7例,占全书极比句的5.47%,有下列几种结构方式:

(1)无＋与＋X＋比并

此类结构方式全书仅1例,占“无”字极比句的14.29%,占全书极比句的0.78%。

例37 但言山之极高,无可与他比并。[6]605

(2)X＋AP＋无比

此类结构方式全书仅1例,占“无”字极比句的14.29%,占全书极比句的0.78%。

例38 你那东土虽是中原,其穷无比,有甚宝贝,你说来我听。[6]352

(3)X＋无双/无敌手/无赛此类结构方式全书5例,占“无”字极比句的71.43%,占全书极比句的3.91%。

例39 已知铁棒世无双,央我途中为侣伴。[6]703

例40 大圣英雄无敌手,悟能精壮喜神生。[6]797

例41 挟藏宇宙,剖判玄光,其乐世间无赛。[6]802

二、《西游记》极比句的结构特点

(一)《西游记》极比句的比较项

1．比较项的隐现

从理论上说,极比句的比较项应当有三个及以上,比较项又分为比较主体与比较基准二类。一般说来,比较主体常常出现,有时可以承前省略。

例42 他仍弄武艺,显神通,但云“聒噪!聒噪!”(他)果然无敌,甚为难制。[6]30

例43 偏爱溪桥春水涨,(我)最爱岩岫晓云蒙。[6]86

例43是张稍与李定渔樵攀话中的两句,小括号中的“我”(X)承前文意省略。余如例6中的(兜铃)、例25中的“(神仙)”、例26中的“(花果山)”、例27中的“(打杀小妖)”均属前列情形。

而极比句中的比较基准则以不出现为常态,少数情况下会出现一个表示比较基准Y所属范围的词语,如:

例44 (齐天大圣)十万军中无敌手,九重天上有威风。[6]73

例44中的“十万军中”,余如例4中的“天下”、例24中的“人间”、例26中的“天下”、例39中的“世”、例41中的“世间”,均属表示范围的词语,且这类词语往往富有极大的夸张色彩。

2．比较主体之构成成分

(1)由NP充当

此类情形共90例,占全书极比句的70.31%,是数量最多的结构方式。

例45 那猴子原来第一会爬树偷果子。[6]229

例46 长老之言最善。[6]291

例45中的“那猴子”、例46中的“长老之言”均属NP。

(2)由PP充当

此类情形共17例,占全书极比句的13.28%。

例47 你去乾坤问一问,我是历代驰名第一妖![6]161

例47中的“我”,余如例32中的“(我)”、例35中的“此”属于此类。

(3)由VP充当

此类情形共16例,占全书极比句的12.5%。

例48 万望神僧老佛大施法力,斩草除根,把他剪除尽绝,诚为莫大之恩,自当重报![6]734

例48中的“大施法力,斩草除根,把他剪除尽绝”,余如例34中的“苦尽甘来”属于此类。

(4)由AP充当此类情形共5例,占全书极比句的3.91%。

例49 记得古书云“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6]291

例49中的“不孝”均属此类。

3．比较主体之语义类型

(1)比较主体为施事

例50 不瞒先生说,下官自幼得授仙术,推算最明,管取陛下不死。[6]102

例50中的“下官”为“推算”动作地发出者,余如例5中地“饿虎”、例6“(兜铃)”、例7中地“鹰”等均分别为“伤人”“通气最能除血蛊,补虚宁咳又宽中”“能嗛虫”动作行为的发出者。

(2)比较主体为受事

例51 轻风吹柳绿如丝,佳境最堪题。[6]298

例51中的“佳景”系“堪题”的受事,余如例37中的“他(山)”、例38中的“东土”、例39中的“铁棒”、例41中的“其乐”分别是“无比”“无双”“无赛”的受事。

(3)比较主体为当事

例52 烟火不打紧,只是黄沙最毒。[6]654

例53 达道者,神之最灵。[6]730

例52中的“黄沙”、例53中的“达道者”及例44中的“齐天大圣”均为当事者。

(4)比较主体为方式

如例14中的“水面上营生”、例16的“持斋把素”等等均表方式。

(5)比较主体表方所

例54 自古西方乃极乐之胜景,如何不好?[6]730

例55 如来处虽称极乐,却没有城池,乃是一座大山。[6]803

例54中的“西方”、例55中的“如来处”等均表方所。

(6)比较主体表结果

例23中的“没品”乃“大之极”之结果。

(二)比较点

1．比较点之显隐

(1)比较点显现此类情形共76例,占全书极比句总数的59.38%。

例56 此意害人最重。[6]471

例57 全此三者,幸莫大焉。[6]598

例56中的“害人”、例57中的“幸”以及例2中的“风”、例3中的“心性”等均为比较点。

(2)比较点隐含在比较结果中

此类情形共52例,占全书极比句总数的40.62%。

如例17中的“能延寿”、例18中的“善降妖”、例19中的“能伏怪”等均属此类。

2．比较点之构成成分

(1)由NP充当

此类情形共58例,占全书极比句总数的45.31%。

如例2中的“风”、例3中的“心性”、例21中的“官品”均属此类。

(2)由VP充当

此类情形共46例,占全书极比句总数的35.94%。

如例7中的“能嗛虫”、例17中的“能延寿”、例18中的“善降妖”、例19中的“能伏怪”、例32中的“缚怪擒魔”、例45中的“会爬树偷果子”等均属此类。

(3)由AP充当

此类情形共24例,占全书极比句总数的18.75%。

如例10中的“大”与“深”、例29中的“辛苦”、例46中的“善”等均属此类。

3．比较点之语义类型

(1)表示动作行为

例58 诸般兵刃且休提,惟有吾当钯最切。[6]180

例58中的“当钯”,余如例17中的“能延寿”、例18中的“善降妖”、例19中的“能伏怪”如例55中的“害人”等均属此类。

(2)表外部特征

例59 龙王显像,银须苍貌世无双。[6]809

例59中的“银须苍貌”,余如例37中的“高”属于此类。

(3)表品质特征

例60 师言最当。[6]700

例60中的“当”,余如例10中的“大”与“深”、例29中的“辛苦”、例46中的“善”等均属此类。

(4)表当事

如例2中的“风”、例3中的“心性”、例21中的“官品”均属此类。

4．比较点对极比句功能之影响

比较点之显隐决定极比句比较范围的明确具体与否。比较点显现,极比句之比较范围就明确具体;比较点隐含,极比句的比较范围就宽泛,须通过比较结果推断出比较范围。前者属于狭义极比句,后者属于广义极比句。前者如例3,比较点“心性”显现,表明比较主体与比较基准在“心性”方面进行比较;而后者如例52,比较点隐含于比较结果“毒”之中。“毒”是个形容词,其内部有程度的差异:“稍毒”——“较毒”——“最毒”,由此可知,例52的比较点是“毒”,表示“黄沙之毒”的程度。

(三)比较结果

1．比较结果之构成成分

(1)由AP充当

此类情形共有54例,占全书极比句总数的42.19%。

例61 悟空,此论最善。[6]510

例61中的“善”,余如例9中的“近”、例10中的“大”与“深”等均属此类。

(2)由NP充当

此类情形共有26例,占全书极比句总数的20.31%。

如例4中的“头”、例8中的“宝”、例33中的“神功”等均属此类。

(3)有VP充当

此类情形共有31例,占全书极比句总数的24.22%。

如例5中的“伤人”、例6中的“除血蛊”、例11中的“爱”等均属此类。

(4)由比较词充当

此类情形共有10例,占全书极比句总数的7.81%。

此类情形限于“无”字极比句,其中的“无比”“无双”“无赛”等比较词均表示“无人比得上”的意思。例见前,此不赘举。

(5)由NO．1充当

此类情形共有7例,占全书极比句总数的5.47%。

如例28、例30与例32中的“第一”均属此类。

2．比较结果之语义类型

(1)表比较主体性状之程度及范围

例62 (明月)万里此时同皎洁,一年今夜最鲜明。[6]343

例63 玉皇才设“安天会”,西域方称极乐场。[6]491

例62中的“最鲜明”、例63中的“极乐场”分别表示比较主体“今夜(明月)”“西域”所达到的程度及范围。

(2)表示比较主体实施某种动作行为之原因

例64 你师父宽了禅性在于金平府慈云寺贪欢,所以泰极生否,乐盛成悲,今被妖邪捕获。[6]840

例64中的“泰极”是“你师傅”“生否”的原因,例22中的“乐极”是“师父”“生悲”的原因。

三、结语

假如以胥譞璇的《先秦汉语极比句研究》[4]为依据,将《西游记》极比句与先秦极比句相比较,就会发现二者之间同中有异,在一定程度上体现汉语极比句的继承与发展。

(一)从极比句的类型与结构形式看

先秦极比句有肯定式、否定式、反问式三大类型极比句及其相应的结构方式,而《西游记》中未发现反问式极比句及其相应的结构方式。

关于肯定式极比句,先秦有“最”字极比句、“极”字极比句、“至”字极比句、“尤”字极比句及其相应的结构方式,而《西游记》中肯定极比句只有前三者,未见“尤”字极比句及其相应的结构方式,但是新发现“第一”/“头”字极比句及其结构方式。

关于否定极比句,先秦有“莫”字极比句以及“莫如”/“莫若”极比句及其结构方式,而《西游记》虽有“莫”字句,但是结构方式比较单一,不如先秦极比句那么丰富,也没有“莫如/莫若”极比句及其结构方式;值得注意的是,《西游记》否定极比句中存在“无比”/“无双”/“无赛”极比句及其结构方式。

(二)从极比句的结构特点看

1．关于比较项

《西游记》极比句与先秦极比句比较项的数量、构成成分及其语义类型基本相同,只是《西游记》极比句构成成分方面多了“由PP充当”这种情形。

2．关于比较点

《西游记》极比句与先秦极比句比较点的显隐、构成成分、语义类型及其对极比句功能的影响等方面也都基本相同,只是《西游记》极比句比较点在语义类型上,与先秦极比句相比,少了表心理活动这种情形。

3．关于比较结果

《西游记》极比句与先秦极比句,在极比句比较结果的构成成分方面,《西游记》极比句比先秦极比句的比较结果多出“由NO．1充当”这一小类;另外,先秦极比句由比较词充当比较结果时,比较词是“莫(若/如)”,而《西游记》极比句由比较词充当比较结果时,比较词是“无比”/“无双”/“无赛”等。在极比句的语义类型方面,《西游记》极比句比先秦极比句少了“比较结果表比较主体实施某一动作行为之结果”这一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