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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五)

2021-01-04岁见

花火A 2021年10期

岁见

微博超话“云泥”

欢迎来“云泥”超话玩哦!

云泥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大约是最近生病难受,或是车里的环境过于温暖,她少有地梦见了母亲徐丽还在世的那段日子。

那阵子,家里的车子、房子,所有的所有,能卖的全卖了,云连飞从朋友那里借了笔钱,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租了一间房。

一室一厅的格局,面积小到卫生间里站了两个人就转不过身来,没有阳台、没有厨房,客厅只能摆下一张沙发和一张桌子。

屋外的过道上摆着一个简易的灶台,一到做饭时间就拥挤嘈杂,满栋楼都是呛人的油煙味。

哪怕是夏日烈阳,屋里却始终阴暗潮湿,处处透着一股霉味。

那一年,云泥十一岁。从装潢精美的别墅里搬出来,不再拥有独立的房间和漂亮的公主裙,放弃了一直在学的舞蹈。

云泥在一夜之间被迫长大。

她一个人上学,不再需要父母接送,学会洗衣做饭,会在每周六下午陪着母亲从老城区坐很久的公交去医大附院做化疗透析。

那一段路对于十一岁的云泥来说实在太漫长,夏天的时候,车上没有空调,徐丽会拿一个小扇子轻轻地扇一路。

到了冬天,云泥会靠在母亲怀里,握着母亲布满针孔的温热掌心,和她聊起在学校的琐事,而后慢慢睡着。

有时云泥会突然醒来,抬头看看窗外,然后小声问母亲到哪儿了。

那一段路,有阳光、有绿树,窗外有骑着自行车的路人,身旁有耐心而温柔的母亲。

虽然辛苦,但云泥从来没说过一个“累”字。

云泥从梦里醒来,耳边依旧是嘈杂的动静,她看向窗外,街道、行人、枯树,有一瞬间恍惚还在梦里。

云泥像小时候的每一次,低喃出声:“妈妈……我们到哪儿了?”

话一出口,云泥便完全清醒,眼前的街道不再是多年前走过的那条老街,母亲也早已离开自己。

可耳畔仍旧有熟悉的回答:“刚刚过了春台街站,下一站是裕丰花市。”

云泥愣怔了一下,抬起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沉浸在往事和现实的混乱里。

李清潭关了手机,偏头看着她,声音比起之前要清晰很多:“怎么了?”

“没事。”云泥摇摇头,闭上眼睛,努力想把那些翻涌的往事压回去。

可也许是生病让人变得敏感脆弱,她仍旧有想哭的冲动。口罩闷住的呼吸声和鼻子泛酸时的吸气声,也挡不住她泛红的眼尾和眼里呼之欲出的难过。

李清潭什么也没问。他不是没听见她刚刚睡醒时那一声低喃,也不是没有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呼吸声,更不是没有看见她哭红的眼睛。

但他仍旧什么都没有问。

世人都有窥私欲,但有些隐私和过往,是不能轻易被提起的。那些用血和泪掩埋的过去,往往都是连着筋带着骨,随便一拉扯,都会将看似已经恢复完好的伤疤撕裂。

苦难是不会被时间的洪流消磨掉的,它会存在于某个角落,会蒙尘会晦暗,却永远不会消失。

李清潭只是跟着云泥下了车。

深秋的傍晚暮色也带着荒凉之意,冷风无孔不入,老街区少有高楼大厦,破败的居民楼连墙皮都是斑驳的,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小广告,盘旋拉扯的天线布满了灰尘。

连天空也是昏暗的。

云泥从车里下来,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拽下口罩,语气已经恢复如常:“你不是要去找你的同学吗?”

李清潭也拽下口罩,露出白净的脸和嫣红的唇,很随意地说:“我饿了。”

“……”云泥想起之前欠李清潭的那顿饭,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于是说 ,“我请你吃晚饭吧,你想吃什么?”

李清潭一副什么也不挑的模样:“都行。”

云泥带他去了一家小菜馆,主打庐城周边城市的特色菜,口味适中,不过分清淡也不会过分油腻辛辣。

这个点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在附近工地上班的民工。

老板娘让两人去了二楼,坐在窗边可以看见很远处正在建造的高楼轮廓,夕阳如残血,声嘶力竭地发挥着最后一丝光热。

李清潭好像很少来这种地方吃饭,坐下来挠了挠脸,左看看、右看看。

云泥给他拆了碗筷,又用热水烫了一遍:“你看看菜单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李清潭“哦”了一声,拿着菜单看了一圈,最后指着“地锅鸡”三个字问:“这个是什么?”

“就是用一个大铁锅炒出来的鸡,里面会放土豆和芹菜,然后锅的边沿会贴一圈饼。”

李清潭看起来好像还挺感兴趣的,笑说:“那就吃这个吧。”

“行。”云泥把菜单递给上楼来点菜的老板娘,除了鸡还加了一份凉拌黄瓜,另外要了两份米饭。

老板娘复述了一遍,又问:“地锅鸡要辣吗?”

云泥说:“不要,红烧就行了。”

“好的,晚上人比较多,可能要等一会儿。”老板娘拿着菜单下了楼。

楼上的空位还没坐满,李清潭看了一圈,端起杯子喝了口热茶,才说 :“学姐。”

“嗯?”

“你最近晚上还在兼职吗?”

云泥放下手机:“差不多,周一到周五都在。”

李清潭点点头,指腹贴着杯壁,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泥也没多问,等到菜端上来,两个人吃饭都不怎么说话。

一顿饭吃得安静又满足。

他们从店里出去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老城区亮起灯,霓虹泛滥,不同于白日的灰败和荒凉。

李清潭站在街角,口罩挂在右边耳朵上,身形隐在黑夜里 :“那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去。”

云泥点点头,看着李清潭往公交站的方向去,转身往小区走。

李清潭半道上接到蒋予的电话,从公交车上下来,拦了辆出租车去了他那儿一趟。

李清潭这天确实约了人,这段路和这顿饭都是意外。

见了面,蒋予骂李清潭见色忘义,他歪在沙发上没解释。他那会儿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就是不想让她一个人下车,一个回家,又一个人吃饭。

也许她都不会吃饭。

所以李清潭就跟着下了车。

蒋予这套房是他爸给他买的生日礼物,离三中不远,两室一厅,一间卧房,另外一间被他改成游戏房。

这会儿两个人边打游戏边聊天。

蒋予问:“职高那几个人快出来了,我最近也没听有什么风声,估计那天应该没看见你吧?”

“可能吧。”事情刚出那一阵子,李清潭每天都在留意职高那边,但都没什么动静。

那天事出突然,李清潭后来想了一下,那条巷子虽然平时来往的人不多,但偶尔也是有人走过的,也许对方会以为是巷子里的住户报的警也说不准。

但李清潭仍旧不敢冒险,起码在这件事情上,他做不到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不管不顾。

云泥周日在家休息了一天,感冒的症状好了很多,只有一点小咳嗽和鼻塞。周一去学校,方淼已经从训练营回来,趴在桌上补觉。

方淼参加了学校的生物竞赛班,如果能够顺利拿到保送,下一年她就不用来学校了。

高三了,所有人都在为了未来努力着。

云泥看着教室后墙的黑板上所有人写下的梦想,有想去的学校、有想见的人,唯独她的那一张,是空白的。

她的未来,是空白的。

云泥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只想走好现在的每一步,好好学习、努力赚钱、替家里还清债务。

方淼听见云泥坐下来的动静,习惯性从抽屉里翻出一盒牛奶递过去:“听老刘说你生病了,好点了吗?”

“差不多了。”云泥看着方淼明显瘦了一圈的脸,“你集训结束了?什么时候考试?”

“十二月。”方淼揉揉眼睛,“比赛前还有一次集训,然后就考试了。”

“有信心吗?”

“当然。”方淼微挑了一下眉毛,“你也不看我是谁。”

云泥笑了笑,插上吸管,喝了两口牛奶,还是温热的。

高三的生活依旧一成不变,入冬之后,高三之前被占用的体育课重新解封,每周一节,点了名之后也不允许回教室。

(二)班的体育课在每周五的最后一节课,云泥和方淼夹在课前热身的八百米队伍里。

“我宁愿……真的,我宁愿没有这节课。”方淼大口喘着气,“我现在觉得在教室听老刘啰唆也挺好。”

云泥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说话就觉得呼吸不过来:“教室门锁了吗?”

“锁了,钥匙在刘浩宇那儿。他是体委,不可能徇私舞弊的,你就别想回去了。”

“……”

八百米热身结束,(二)班的女生差不多都气喘吁吁的,体育老师哨声一吹,又互相搀扶着从草坪上站起来。

汪平说 :“你看看你们,才八百米就喘成这样了,一看就是平时不怎么运动,照这样下去,我看还不如跟学校提议让你们参加大课间跑操。”

话音落,一片哀号。

“汪老师,别这样。”

“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啊。”

班上哄笑起来,汪平也就是说着玩,没怎么为难大家,让体委去拿了些运动器材,就放手让大家自由活动。

“怎么玩随你们,但不准回教室也不准出操场,被我抓到要罚跑的,听见了吗?”

底下三三两两地应着:“听见了。”

理科班男生多,虽然平时学习忙,但碰上篮球也都有着说不出来的热血,一个两个抱着球往篮球场跑。

云泥和方淼去打了会儿羽毛球,班上的文艺委员从远处跑过来,脸上满是激动:“快来,快来,我们班男生和高二那边的打起来了!”

方淼将球拍一扔:“现在高二的这么猖狂吗?敢跟高三的学长打架?”

“不是,不是。”孙月梨大喘气,“不是打架,是打比赛,篮球比赛,刘浩宇叫我们过去加油呢。”

方淼捡起刚刚丢掉的球拍:“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比起去凑热闹,云泥更情愿找个角落待着,但压不住方淼的激动,被拉着一块儿去了篮球场。

比赛已经开始。

篮球场经常有这样的随机比赛,其他班的体育老师也跟着凑热闹,捏着哨子当裁判。

球场周围已经挤了一圈人,男生女生,欢呼雀跃。

云泥和方淼從旁边挤进去,站在班上女生旁边看清场上的阵容,高三的不只(二)班一个班的男生,还有其他班的三个男生。

至于高二……云泥的目光飞快地在场上看了一圈,那一张张蓬勃又朝气的脸,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哨声吹响。篮球撞在橡胶地上,一下又一下,有男生进了球,欢呼声快要冲破球场,女生的小心思无处遁形。

很快第一小节结束,刘浩宇他们几个从场上下来,满头大汗,接过女生递过去的水,笑得肆意飞扬。

云泥好像与他们格格不入,没有欢呼、没有激动。

她正准备走,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对面高二的阵营,倏地顿住了。

男生被队友从地上拉起来,一跃而立,动手脱着校服外套,扭头听队友说话,把外套丢给了同学。

周围女生看到李清潭上场,忍不住欢呼呐喊。

他抬手接过队友扔来的护腕,胳膊抬起的瞬间,衣服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一截腰线。

欢呼声更上一层。

李清潭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低头认真戴着护腕,额前的黑发垂落几缕,骨相和面相都漂亮又出挑。

云泥突然又不想走了。

高二最终获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李清潭被队友簇拥着往场下走,一堆女生围过来,递水递纸巾,热情得不像话。

李清潭高举双手,边笑着说“谢谢”边避过这些好意,弯腰从地上捞起外套,踢了踢蒋予的小腿:“有水没?”

蒋予搞不懂李清潭在想什么,下巴轻抬:“那不都是要给你水的人吗?随便接一个就是了。”

“给我我就要,我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那你别找我要,我没水。”蒋予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李清潭看着他往外走,抬手抹了一下额角的汗,问:“你去哪儿?”

“给你买水啊,大少爷。”

李清潭笑了一声,没什么顾忌地直接坐在地上,队友还沉浸在刚刚结束的比赛里,挤在他旁边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就你刚才那个三分球,角度也太刁钻了吧,我都已经做好没进的心理准备了。”

“不过高三这几个学长也算厉害,好几次过球都被拦下来了。”

“是吧,是吧,尤其是那个大高个,站我面前,我觉得我就是只弱小无力的小鸡仔。”

“你才小鸡仔。”

“你才小,你浑身上下哪儿都小!”

男生很快又闹成一团,李清潭屈膝坐在那儿,胳膊搭在膝盖上,视线看向远方,却没什么焦点。

李清潭被打闹的男生挤来挤去,身体也跟着一晃一晃的,有人不注意倒在他后背上。

李清潭往前躲了一下,人倏地站了起来,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的男生,解释了句:“都是汗,黏。”

男生大大咧咧的也不在意:“洁癖,洁癖,我懂的。”

李清潭拿着校服换了个位置,操场上传来集合的哨声,他扭头往球场出口处看了一眼。

一张熟悉的侧脸在人群里一闪而过,而后便被黑压压的人流淹没。他愣了一下,回头抓住旁边打闹的男生:“今天跟我们打球的是高三几班的?”

曾扬扬想了会儿,答 :“(六)班,还有(二)班跟(十五)班的,怎么了?没打够吗?没打够我回头再约一场也行啊。”

李清潭摇头说没事,又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人群,若有所思。

等蒋予买完水回来,体育课也已经到了尾声,五班的体育老师在球场外面随便找了个地集合,然后又原地解散。

李清潭去水池那儿洗手,蒋予跟上去,拿着水靠在一旁:“我刚听人说钟焱昨天下午又被人打了。”

“嗯?谁?”

“就是上次被职高打的那个男生。”蒋予说,“也不知道他到底惹了谁,天天不是被打就是在被打的路上。”

李清潭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你听谁说的这事?”

“就刚买水的时候,碰到隔壁班那几个人,他们不是经常逃课跟职高的人混在一起吗?今天下午钟焱被打的时候,他们也在。”

“是吗?”李清潭喝了口水,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走了,出去吃饭。”

“得嘞。”

体育课结束后,云泥和方淼随着下课的人流往校外走,一路上,方淼还念叨着刚才的比赛。

云泥应和着,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李清潭的身影。少年穿着深色的衣服,肤白如雪,奔跑在人群里,生动而鲜活。

云泥轻晃了晃脑袋,甩出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搁在口袋里的手机在此时“嗡嗡”振动了两声。

她抬头看了一眼红灯,然后摸出手机。

李清潭:“学姐。”

她愣了一下,过了马路才回。

云泥:“嗯?”

李清潭:“我刚刚和你们班的同学打比赛了。”

云泥:“哦,我知道。”

发完这条,方淼已经拉着她进了米线店,点单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嗡嗡”振动着。

云泥找了张空桌坐下,重新拿出手机。

李清潭:“你来看比赛了?”

李清潭:“学姐?”

李清潭:“嗯?”

她快速地回了两个字:“没有。”

李清潭大约隔了五六分钟才回。

李清潭:“咦?”

云泥:“嗯?”

李清潭:“可是我明明看见你了哦。”

云泥:“……”

云泥关了手机,没有再回李清潭的消息。

方淼拿着手机凑过来:“校群里有女生在问下午和我们打球的高二学弟是谁,你看看这个是不是李清潭?”

三中有个大的校群,是不知道多少届的一个学长建的,后来就这么一直传了下来,群里学生人数庞大,每天都会及时分享新一手八卦和热点消息。

李清潭的那张照片很明显是抓拍,画质有點糊,他正低着头在运球,侧脸线条优越极了。

照片一发出来,底下很快涌出一堆回复。

“高二理科(五)班李清潭,不用谢。”

“他很难追的,平时人也很低调,在学校除了那张脸,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

“据说是从京安来的转校生,家里特别有钱,和他一起玩的蒋予,庐城蒋氏的小儿子,你们自己感受一下吧。”

“我就是问问,也没说要追呀,认识一下不行吗?”

“认识?得了吧,你问问我们班女生,有谁和他说超过十句话的,我认她当爹。”

就那么一会儿,群里七嘴八舌已经从李清潭的相貌聊到家世,甚至是蒋予的背景,都给扒得一干二净。

方淼嘀咕着:“看不出来啊,他在班里是这么个人设,我看他平时和你不是话还挺多吗?”

“有吗?没有吧。”云泥否认道,“我们也没说过几句话。”

方淼摇头啧声,一直看着他们在群里聊这事,等到老板娘把米线端上来,才放下手机。

云泥垂着眸,有些心不在焉,差点错把酱油当醋倒进碗里。

吃完饭,方淼顺路去旁边的文具店买笔,云泥拿着本辅导资料站在货架旁。

这会儿还是放学的高峰期,店外人来人往。

云泥看了两页资料,发现里面有很多题目她都做过就又给放了回去,往外走的时候看见远处走过来两道身影。

她愣了一秒,而后转身朝更角落的位置走过去。

方淼还在纠结是拿两支笔还是拿一盒笔芯,看她慌张的样子,问了句 :“怎么了?”

“啊,没事。”云泥随便拿了本书装样子,眉间微蹙,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躲。

反正就……挺莫名其妙的。

她叹了口气,合上书,看见封面写着几个字——《霸道校草爱上我》。

云泥:“……”

一晃又是周五。

三中人性化教育,高三最后一节自习课走读生可以提前二十分钟下课,住校生自行安排时间。

云泥和烧烤店的老板商量了一下,把上下班时间也跟着提前了。

冬夜的风凛冽刺骨,烧烤摊生意爆火,在店外搭了好几个红色的棚,她忙前忙后,倒也没觉得有多冷。

云泥下班时已经快半夜一点。

她去后面休息室拿了书包和围巾,和老板娘打过招呼,绕过人群从店里走了出去。

临近午夜,外面街道依旧灯火通明。

云泥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走,一边低头系着围巾,迎面倏地跑过来一个人,和她撞到一起。

云泥手里的手套掉在地上,男生抢在云泥之前弯腰捡起来,飞快地说了声“对不起”,而后又很快地跑远了。

云泥还没缓过神,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伸手去戴手套,指尖碰到一个硬物。

云泥把手套倒过来,里面的硬物是一个纸团。她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字,字迹有些潦草,但不妨碍她辨认。

“最近注意点,有人要找你麻烦。”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云泥想起刚才那个奇怪的男生,又回头看了一眼他最后消失的街角,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回去的路上,云泥想了很久,也没能想到是谁会来找麻烦。

仅仅只是一张没有署名更没有任何线索的纸条,云泥没法和警察说,只在周一回学校之后,和班主任刘毅海提了这件事。

刘毅海看完纸条上的内容,眉头蹙着,沉声问道:“能确定这字条是给你的吗,会不会是恶作剧?”

云泥:“应该是给我的,碰到那个男生之前手套里是没有东西的,但我不确定会不会是恶作剧。”

“男生你认识吗?”

“不认识。”云泥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

“这样吧,烧烤店的兼职你先别做了,晚上自习课你也早点回去,这件事我会和学校说,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解决办法。”

“好,谢谢刘老师。”

“没事,反正你平时出入学校回家路上多注意些。”

“嗯,知道了。”

这张突如其来的纸条就像是平静湖面丢下去的一块小石子,在还没彻底沉底之前,谁也不清楚它会给这片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又一周过去,无风也无浪。

云泥没碰上什么事,也没出现任何意外。

刘毅海之前和学校说了这事,但因为没出什么事,学校只当是恶作剧处理,后续也就不了了之。

感恩节那天,烧烤店的老板叫云泥回去帮忙。

可能是节日气氛,那天店里人很多,楼上楼下十个包厢都满了,云泥被支去收银。

云泥忙到很晚,店里还剩下好几桌客人,其中有一桌在店里坐了快三个小时,男男女女都有。

她送了几次酒,也没太注意什么。

那天她走得很迟,临走前老板娘特意打包了一份炒饭和一些烤串让她带回去吃。

云泥提着吃的从店里出来,走到停车的地方,弯腰开锁的时候发现后车胎瘪了。

学校附近的修车店早就下班了,她想着离家也不是很远,索性就推着车往回走,打算等第二天一早再去小区旁边的修车铺。

她沿着路边的人行道慢慢往前走着,街道两侧的路灯打下昏黄的光影,马路上摩托车疾驰而过,直到很远的地方还能听见马达的轰鸣声。

庐城位置偏南,冬天的冷不似北方的干冷,是湿冷,让人由内而外都觉得浸着冷意。

屋漏偏逢连夜雨。云泥走着走着,发现车子的链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耷拉了下来,垂在地上,随着车子一晃一晃的。

她停下来,摘了手套,蹲在一旁拨动着链条。

不远处有凌乱的脚步声靠近。

云泥抬起头,隔着交错纵横的车轮,看见几个女生勾着肩搭着背,缓慢地朝着这里走来。

冬夜的街道,安静而寒冷,她们犹如不速之客般打破了这一时的平静。

凌晨,马路上急速行驶的一辆警车里,云泥低着头坐在后排,耳边是呼啸而过的警鸣声。

“姓名。”

“云泥。”

“年龄。”

“十七岁。”

简单了解云泥的身份信息后,女警开始进一步地询问关于这场意外的详细经过。

云泥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脸颊传来阵阵刺痛,声音低哑:“我从店里出来之后,没走多远就碰到了她们,一开始以为只是路过的人。”

女警打断道:“之前有和她们发生过争执吗?”

“没有。”

“那后来呢?”

“她们把我拽进旁边的巷子里。”云泥三言两语描述了整个过程,“后来有个男生冲了进来,她们听到对方要报警,很快就跑了。”

来的五个人都是女生,下手不轻,云泥反抗了几下就被摁住,毫无还手之力。

她想呼救,又被捂住嘴巴,嗆人的烟味和劣质的香水味扑鼻而来,眼泪瞬间被刺激出来。

寒冷的冬夜,肮脏的巷子,不堪的施暴者。

云泥在拳脚的缝隙之间看见夜空闪烁的星星,遥远而触不可及。

她被摁住的胳膊松开,因为疼痛身体缓缓地蜷缩到一起,耳边的笑声和辱骂声逐渐变得缥缈。

“你们在干什么!?”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男生停下来,“我已经报警了,不想死的就给我滚。”

“走!快走!”

“你给我等着!”

几个女生推搡着从另一边跑走,云泥松开护在脑袋上的胳膊,呼吸变得微弱,头发黏在红肿的脸侧,嘴角破开,口腔里溢满了血腥味。

手机被丢到很远的地方,书包的拉链敞开,里面的书本和试卷被撕得粉碎,零落在污水里。

男生捡起书包和手机,走到云泥面前蹲下来,用她的手机拨通了“110”,动作有些粗鲁地把电话凑到她耳边:“自己说。”

云泥抬眸看他,他飞快地转过头。

她不再多想,伸手握住手机,食指的指甲断开,血水混着泥水黏在手上和指缝间。她扶着墙坐起来,语气虚弱:“喂,我要报警。”

…………

“那个男生你认识吗?”警车里,坐在前排的民警听完云泥的叙述,回头问了一句。

“不认识。”云泥想起什么,“在这之前,我收到过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让我最近注意一点,有人要找我麻烦。”

“谁给你的?”

“一个男生,撞到我之后塞在我的手套里,我没有看清他的脸。”

说话间,警车已经开到附近的医院门口,云泥在女警的陪同下去了急诊大厅挂号。

云连飞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民警只好先通知了她的班主任刘毅海。

事情一直处理到后半夜。

云泥暂时留院观察,刘毅海跟着民警回派出所了解情况,留下妻子杨芸在医院照顾她。

杨芸进了病房,见她没睡,劝慰道:“现在没事了,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你爸爸就回来了。”

“嗯。”云泥的额头贴着药,胳膊上吊着绷带,脸又红又肿,没有一点睡意。

一直到快天亮,云泥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可睡着了也不安稳,梦里她又回到那条肮脏黑暗的巷子,呼救无门,无数双拳脚落下来。

疼痛和恐惧在梦里不断放大,她猛然惊醒,眼前是一片晃眼的白,后背吓出一身冷汗。

已经是第二天了。

四人间的病房,电视机开着,小孩趴在床边玩手机,老人躺在床上,走廊外不时有说话声和走动的脚步声传进来。

云泥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昨天没注意,屏幕都摔碎了一角,上面还沾着污渍,印在“10:31”的那个“1”上。

云泥又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而后起身去外面透气,正好碰到刚从水房打水回来的云连飞。

她扶着墙边的扶手,哑声道:“爸。”

云连飞的眼眶倏地就红了,拖着并不利索的腿脚,走过来扶着她:“饿不饿?你们刘老师早上送了粥,我拿去给你热一热,你吃一点?”

“好。”云泥重新回到病床上躺着,看着云连飞忙前忙后,直到吃上热乎乎的粥,她才问,“你早上什么时候到的?”

“九点多。”云连飞在床边坐下,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云泥低头吃了两口粥,手捏着勺子摩挲,抬起头说:“爸,对不起啊,我给你惹麻烦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做错了事,惹麻烦的是那些动手打你的人,你放心,爸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云泥心里一酸,点点头没说话。

三中的学生被校外人员打到住进医院的事情很快就在学校传开了,蒋予一早到学校就听了这事,抓着曾扬扬的胳膊就问:“怎么了?怎么了?”

李清潭最近没来学校,桌面是空的,曾扬扬先是趴在桌上说,然后又坐下来。

“反正就是高三那边有个学生昨天晚上被打了,警察都来了,闹得还挺大。”

蒋予多问了句:“知道被打的是谁吗?”

“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女生。”曾扬扬整个早读都坐在李清潭的位子上,校群里一直在聊这件事。

下了早读。

蒋予看了一眼群,齐刷刷的,都是消息,他随便翻了翻,看见其中一条。

“高三(二)班的,叫云什么?他们班主任昨天晚上就去醫院了,今天都没来学校。”

“天?!”蒋予惊得一旁睡觉的曾扬扬都被吓醒了。

“怎么了?”

蒋予起身往外跑,头也不回地说:“我去一趟高三那边,老师点名你就说我去厕所了,马上就回来了。”

蒋予确定了被打的人是云泥之后,立刻给李清潭发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