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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里青梅

2021-01-04邹邹

花火A 2021年10期
关键词:蝈蝈

邹邹

作者有话说:夏天是减肥的好季节,因为太热不想吃东西。也为了留出吨位来贴秋膘。但在空调房里,我时不时会感觉到非常饿。温度太低的原因,我的身体信号非常强烈,虽然我只开了二十度。长沙疫情,下楼买消夜要戴口罩,一起努力抗疫。于是我懒得再下楼,决定调高温度,饿肚子撑过去这个晚上。但打开邮件看到了过稿的消息,我觉得我就像是在空调房里吃了正宗烤羊肉串+脆甜瓜。是的,瞬间就满足了。

摘句: 她本来以为她很认真地喜欢他了。没想到,他远比她更用心。

范小娘子十七岁时,出落得一等一的美貌,街坊都说,小娘子果然是要嫁进侍郎宅做少夫人的。但她想,她六岁时候就和爹娘说过了,她长大要嫁给邻居家的玉文哥哥。

1、

她爬到梯子上,一双黑眸滴溜溜地转着,双手扒着院墙乌瓦,她对着邻居季玉文进行日常逼婚劝说:“我知道你和城里的贼人是一伙的。你不娶我,我就告诉街西的王推官,他中了仙人跳是因为你。因为他在你十岁的时候说你像女孩子。”

“……”季玉文抬头看着她,从容道,“我在洗澡。”

夕阳下,瓜棚青翠,季家小院虽然破落,但洁净。两间木屋子,沿墙搭着瓜棚。

他提着两桶水在棚里洗澡,抬起头来,透过黄翠色交叉的竹棚顶和弥漫的枝叶,夕阳中的范小娘子全身披着霞光,蒙眬重叠的不知是光还是人,这让他有了午夜梦回神魂飞荡的错觉。

范小娘子心想,他应该算是和她青梅竹马?光光的早见过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她觉得脸蛋有些热烫烫,那只是夕阳给的错觉罢了。

就和十四年前一样。

初见时,五岁的季玉文站在长街街头,牵着范家父亲的手。小男孩子肤色玉白,瞳如漆玉,眼中有着不合年龄的沉静与平淡。她那时三岁,正和娘亲生气,哇哇哭着,逃出家门去找父亲,刚叫了一声“爹”,她就看到了季玉文。

他身后是夕阳与晚霞相连的傍晚丽色,但那天光美色之所以刻在她心底,只是因为他。

季玉文的腼腆微笑让小娘子头晕目眩。而他走上前来,递给她一个翠青蝈蝈笼子,小声道:“不要哭了,给你玩这个。”

她还记得三岁的自己,抢过笼子转头跑回家里,娘亲在问:“昭儿,那小鸟还没有死,别哭了。你的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是晚霞的光呢。”她抱着小鸟抓着蝈蝈笼子,在屋里不出来,悄悄地害羞。

这个借口,一用就是十四年。

但她从没有见过季玉文为她脸红,就算是在他快要二十岁的今日,隔着瓜棚条枝叶,他没穿衣服,双眼依旧剔透清明,平淡从容。

也许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看着她的时候,眼底带着温柔的笑。

她只有从这一抹温柔中悄悄地告诉自己:她是不一样的。是不是?

他穿上衣提着水桶,推开了房门,突然回头看她:“新簪不错。”

嗯?她摸摸双丫发髻上的白羽毛银簪,窃喜之后就瞪眼嫌弃着:“你说话不算数!答应给我最好看的珍珠鸟毛,结果我现在用的是雀毛!”

像他这样说话不算数,她一定会向王推官告密的!

“小娘子,王推官家的娘子来了。”

她匆匆忙忙到了自家堂屋里见客,没料到王娘子一脸感激不尽:“上回,我来你这里拿些药,一时伤心埋怨了我家那口子几句,你让我去烧几炷香……现在我家那口子被人骗了中了仙人跳,被神仙罚了!再不敢和外面女人乱来了。云昭,你们家到底就是积善人家,说句话儿,神仙也听得到呢。”

“……”不是。她目瞪口呆,她只是受不了王推官娘子哭哭啼啼,她可没和季玉文说王推官的坏话。

“这两只珍珠鸟,我知道你一直喜欢 。你帮了我这样大忙,就送给你了。”

范小娘子意外大喜,抱着鸟笼子,只等着它们什么时候掉羽毛,她就能做最好看的羽毛簪了。果然玉文哥哥说话算话。

但想到这里,她的笑顏又黯淡了下来。

掌灯时分,她又扒在了墙头,看着邻居季家的窗影。

他在灯下苦读。

她的母亲是女医,很受街坊敬重,临去之前托了街坊和邻居季玉文照顾她,让她顺顺利利嫁到工部侍郎程家,做三少夫人。

季玉文答应了。

他为什么要答应呢?也许……是不喜欢她吧。

2、

冬雪飘飞,婚期渐近,范小娘子只能用暖和又好看的兔毛兜袋安慰自己,就在这时,街坊传来大消息:程家三郎反悔了。他嫌弃范家小门小户,闹着要退亲。

她愁眉苦脸,其实眼笑得弯弯,她恨不得自己去帮程三郎出主意退亲,吵得季玉文没办法看书。

窗外大雪飘飞,他在书桌前读书写字,桌下是一只大黑瓦盆的炭火,暗红斑驳。

她坐着小板凳,双脚伸到桌下,烤火炭取暖,脸蛋烤得红扑扑的。她时不时她还能转脸看着季玉文,伸手摸摸,他的衣衫下摆是不是有厚皮毛的内衬,暖鞋是不是还是她爹给买的那一双?他是不是穿了她娘织的厚毛袜子,是不是天天洗脚爱干净?

她摸来摸去的,季玉文叹气,面上淡定道:“医案背了吗?”

她停了手,仰头瞅着他。

他眼睛看着书卷,侧颜如玉,带着炭火映出来的皎洁微光,总让她觉得相隔太远,不知其所在。他老是在读书,却没有听说他考学的消息。

但他的手伸过来,似有若无地抚着她的秀发,她微红了脸,解释:“没有多少医案让我背,我不会我娘的医术,也不会我爹那样治牛治马,我只会给小鸟、小猫、小狗看看病。医案太少了。”她托腮想着,“我自己写个小狗医案。你觉得呢?”

“写吧。”他回眸一笑起身,另拿出一只她前几年丢在这儿的雪白兔毛坐垫,放在空椅子里,“你坐我对面。”

她一看,原来这坐垫还在,欣喜地坐过去,写了半日写出两篇治小狗的医案,便打个哈欠。

“累了?过来……”他看着她,她天生畏寒,冬天经常要睡十个小时以上。

她坐回她的小凳子,把脑袋靠在季玉文的腰上,他袖口带出一圈绒绒兔子毛,手心带着温度。她安心地眯着眼打盹,觉得自己像是在春夏之交,在院子里的瓜棚底下打盹,耳畔响着他读书的声音。

那时爹娘还在,季玉文的声音仿佛从天边来,她在瓜棚里纠缠着在问他:“你在城外做什么工?不要做坏事。”

“我在扛木头。”

“扛一根多少钱?”

季玉文向她笑着。她就知道扛木头是假话,她在睡梦里叽咕着:“你要做好人。”

他低头看着睡着的她,

除了桌下的乌炭盆,屋角还有一只青瓷大炭盆。炭火红通通架着一只锡皮水壶,香气渐浓,炭火里烤着红薯和山药。她说了是晚饭,一人一半。

季家的木屋子到了冬天就非常冷,但每年冬天她都会带着自己大青瓷炭盆,来和他一起烤火。有两大盆炉火就不冷了。她总是笑嘻嘻地如此说。

季玉文低头凝视着她的小脸,她睡得正香一直靠在他的膝上。他低头想吻一吻她,又无声抬头望着屋顶,沉默。

火盆上的锡水壶沸腾着,冒着白气。

3、

范小娘子父母俱丧,照顾她的是乳娘宋妈,冬天见她从季家回来,宋妈便道:“他那边地上寒,你又去了。”

“不冷的。书桌边铺了三层苇草席。”她想了想,“今年更厚,应该是五层苇草席。

宋妈想责备她两句,要成亲的人了还和玩伴这样亲近,成什么样?但想想程三郎在那边闹着要退亲,街坊都在传,宋妈叹气不出声了。

退亲的事一直僵持,范小娘子时不时独自出门。

季玉文受了宋妈的拜托,大清早就一路跟着她,果然就跟到了国子监附近的一条街巷。她鬼鬼祟祟扒在墙角,探头到处看着。他没忍住,走了过去扭她的耳朵:“刚才你問路的那个人,就是程三郎!”

“什么?这样丑?!”她瞪大了双眼。

“你的标准是?”他试探着。

“和你比!太丑了!”

“虽然这是事实,但你不应该这样直白地说出真相。”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笑。他早就暗中见过程三郎,分明是一位俊逸公子哥,当然,确实不如他。小昭的眼光不会错。他忍笑咳了咳,“太诚实,在外面会被揍。”

她不服气:“哼。”

“我会帮你揍回去。”他哄了她一句,她笑逐颜开。

她唠唠叨叨说着做人要善良的大道理,和他一起逛完街回家时又被他说服,继续写小狗医案。她早就察觉了,他每天读书又穿着文衫,但手上尽是茧子。如果不是在做苦工,就是在打架吗?

4、

程三郎最近突然有了心上人,每天都在寻找着在街巷问路的那位美貌小娘子。

“我有心上人了!”他闹着非退婚不可。

季玉文听到了消息,皱眉不语。她不解地看着他:“这不是好事?”

“也许。”他笑一笑,并不解释。

没几天,程三郎离家出走在国子监附近租了屋子自己住,立志苦读,靠自己立一番事业,等他功成名就之日,美貌小娘子必定会知道他的深情。

听得传闻,范小娘子下厨房精心做了汤,一天三次地送给季玉文,暗示着他可以来求亲。

季玉文早出晚归,不时还住在城外,不知在忙什么。

他察觉到了程三郎的所谓心上人是谁,只要不回家就不用告诉范小娘子这个真相。但他又放心不下,偶尔回家一趟,看着桌上她亲手做的三碗热腾腾的鸡汤,一碗太咸,一顿咸中加了糖,一碗明显是鸡汤烧干了加了清水。

范小娘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她难道觉得这样的厨艺可以打动他吗?他失笑,眼中泛起柔情。

一碗,两碗,等他慢慢把第三碗也喝了,想去隔壁和她说说话,问问她是不是真的不后悔。

宋妈哭着来诉苦。因为街坊里都在传,范小娘子是收养来的女儿,所以程三郎要退亲。

“不是。我们娘子哪里是收养的。她不会医是因为她母亲说,她没有味觉,尝不出药材。这样学医太危险了,容易下错药。就不让她学。”

季玉文看着哭泣的宋妈妈,沉默良久,想着范母一生行医,助人无数。想着范小娘子因为不能学医,时常背地里哭。她想尽办法终于学会给小动物做针灸。而他的书桌上,还堆着她在冬天写出来的一沓医案。

他终归是换衣出门,没事人一样,进城路过国子监那条街。

他转了几圈,找了几个人说了些话,做了些安排。过了大半个月,范小娘子听到了一个大消息:程三公子中了仙人跳,被坑了!

“什么?”

原来程三郎不知交了些什么狐朋狗友,中了个美人局,他一直找不到心上人,纯情地与街上某家书铺子里的小娘子相识,请她到家中来品茶论诗。谈诗谈到中间,人家丈夫就闯进来了,小娘子痛哭被纨绔公子非礼。

于是程三公子立一番事业的志向还在,可钱赔光了,穷得连书卖掉了。

不得已,终于知道人情险恶的三公子委屈跟着老管事回家,条件是小门小户他忍了,丑八怪老婆他不要,得相亲!

范小娘子一听,觉得相亲谁怕谁?但她担心季玉文这样下去不行,他老是这样和贼人们在一起,这是要学坏的。

她语重心长地劝说季玉文,季玉文一笑,他是上门来和宋妈商量程范两家相亲的事,一定要体面,免得再传出养女的流言,他提醒她道:“明天,你不要张嘴说话,事情就能顺利了。他就觉得你贤良淑德了。”

她看了他两眼,摔帘子回了里屋。

她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夜。

5、

“小昭,来给大少夫人见礼,奉茶。”堂屋里帮衬的街坊大娘唤着。

长嫂大少夫人带着程三郎来相亲,范小娘子想了很多招,想掩盖自己如此美貌、可爱、大方得体,但都容易让人传出她母亲没养一个好女儿,她这时体会到了程三郎的痛苦。

她只能精心打扮,照照镜子自认为倾国倾城,这才吊着眼睛,冷若冰霜地走了出去。季玉文作为娘家兄弟,陪着程三公子坐着,在角落时凝视着她。

他的眼神温柔,而堂屋里四面开窗,阳光花影变幻不定,他的温柔之后似乎藏着太多的焦虑。范小娘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她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伤心。

她突然就不想把手里的茶送上,也许她打滚发疯把程三公子吓走才对?

季玉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迅速移开双眼,冷淡了下来。

她的心便沉了下去。

没料到程三郎已经跳了起来,喜极大喊一声:“就是她!就是我的心上人!”

范小娘子大吃一惊,而季玉文并没有意外。

相亲如此顺利,侍郎宅那边反而没有了消息。

宋妈又打听了,原来是嫌范小娘子长得太好看,耽误程三郎的读书上进。

“侍郎家老爷是个端方古板的人。我早知道。”范小娘子一边照镜子沉醉于自己的美貌,一边心满意足地吃着卤鸡腿。

然而饭没有吃完,程府就送来了一食盒子吃食,原来是长儿媳妇安慰她,觉得她委屈了。

“咦,就是她回去说我长得太好看吧?明明不喜欢我还是这样对我,是个很厉害的娘子吧?”她一打听,长子媳妇竟然是知府家的女儿呢。

季玉文见她发呆,坐在饭桌前,一张小脸皱成一团,他本来因为婚期推后而欢喜的心情也渐渐低落,有了些心疼。他走进屋里,状似不经意地道:“不用担心。长子和二子,明年都要去外任做官。家里只有这个三郎承欢膝下,你嫁过去了,婆婆养病,你就是家里的女主人。他要读书,哪里有空管事?”

宋妈听得喜极而泣,这一下,小娘子真是嫁进福窝里了。

“卤鸡腿不给你吃了!”她沉下脸,抓着三只鸡腿回屋里睡觉。

她伤感着,季玉文巴不得她赶紧嫁出去,然后他就轻松了?亏她还想着自己吃一只鸡腿,要给他留两只鸡腿!

三只全吃吃得太撐,她一边哭一边揉肚子。

半夜里,她呆呆看着月亮,又出了房间,悄悄爬上院墙扶梯。

邻居家灯窗剪影入耳,这时辰他还在灯下读书。完全没想过来提亲。

她郁郁地回到房中躺下,枕边泪水点点,她迷糊睡去时突然又坐起,她想明白了!侍郎家是官,亲戚也是官。她要是为了季玉文退亲的话,季玉文会挨打。她不能为难他。

这件事,她要自己办。

4、

范小娘子出城去了自己的小田庄子,说是要歇夏。

某一天月夜里,季玉文突然冒出来,在田庄外拦住了她:“去哪里?”

“我去退亲,不,我出去幽会。你别多管闲事!”她理直气壮。

“我正好也要去幽会。”他温文尔雅 ,“顺路。”

她大吃一惊,马上就要打听他的心上人是谁,但她忍住了。她沉默着,转头就回庄子。这倒叫他吃了一惊。

他站在路口,望了她半晌,月色下他渐渐也有些神色黯然,她以往若是听说他有幽会了,是一定要闹要逼亲的。

如今,她到底是不一样了。毕竟秋试后就要准备成亲了。程三郎也在城外别宅里读书,侍郎老爷说,他秋试考上就成亲。

第二晚,她又被他抓了个正着。她憋了一天,连忙问:“你是和萧娘子幽会?”

“谁?”他心中微喜,不动声色。

“就是街东的萧娘子,她家在城里开猪肉铺子的。”

他叹气。

“她家最近也开始兼做鸡鸭生意了。难道是为了你?”

怎么可能。他好笑地瞅着她,半晌没有出声。要说没有窃喜之意,也不是真话,他唇边泛出一丝笑,范小娘子便一脸如遭雷击,果然有心上人了?

她伤心着,转头一步一步走回了庄子。

他愕然上前一步,想开口解释,说出来却是:“你不要去找程三公子了,他不会退亲的。”

“我不喜欢他。”

“他挺喜欢你的。”

“我们两家不般配。”

“他不在乎。”

“我和他说话,你听到了?”她似乎生气了,一跺脚,“你不要跟着我,我自己解决。”

“我担心你。这里是城外。”他看着四面,城外的八大厢坊与城中同样繁华,但毕竟就不如城里安全,城外有空旷的田庄田地,程侍郎家的别宅田庄离着这里还有两里地,“他的脾气……也不怎么好。”

他可是亲眼见到程三郎不讲礼数独自来相亲,被他赶走,在范家摔杯子发脾气的。

“不用你管。”说完,她气冲冲地回去了。

5、

连着几天她都不出门,季玉文并没有上当,他知道她最多忍三天,还会溜出来。

第四天夜里,他守在路口,一直没看到她的人影,诧异着往前走了一段,远远的,田沟边上蹲着一个小小身影。

范小娘子的身影他当然不可能认不出来,他也知道她在干什么。

她从水沟里摸出了一只小奶狗,看着就是没气了。

她在哭。

范小娘子不是范母范父那样在医道上有天赋的女子,也没能学好医术。他知道,她能写出几百篇自己的医案,全是看到什么就救什么,父母不好拦着她,难免指点着她,才学会的。

季玉文一直都明白她,他走过去,低头看看自家手里提着的一笼三只小鸡崽,本来是带给她玩的,想哄她开心。

“带回去,喂点羊奶吧。我那里还有一点。”他轻声说着。

范云昭惊喜地回头,哽咽着:“没事。我在等你回来。”

“等我干什么?”

“你最近回来好晚。是去和萧娘子手牵手逛瓦子看戏吗?”

“我去上工赚钱了。”他头痛,有心要解释萧娘子的事,但似乎也无从说起。他知道她要出嫁了,他也应该说一门亲了。不是吗?

她等着他解释一句,但他没有出声,她心情苦涩,但又笑着:“但你现在不是挺有钱了吗?”她小心翼翼地,力图让自己接上他的话茬,不招他讨厌,“嗯,你现在不用编蝈蝈笼、抓蝈蝈自己赚钱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做点生意。你也天天都读书。”

原来她也记得。他想。

他和范云昭第一次见面时,看到一个玉娃娃似的小丫头从家里跑出来,嗷嗷哭着:“爹,我的青仙死了,娘说我的青仙死了——”

青仙是一只鸟,所以他鼓足了勇气,把手里的蝈蝈递过去。

范伯拍拍他的头,让他和范云昭一起去玩,他跟进了里屋,看着她一手摸着窝里受伤的青翠鸟,一手抓着蝈蝈笼:“青仙,青仙,要不要听蝈蝈叫。和蝈蝈交一个朋友吧。”

他有点好笑,鬼使神差地说:“小鸟吃虫子。把蝈蝈给它吃吧?吃了就好了。”

范云昭愕然回首,那一刻,季玉文知道自己被讨厌了。

范云昭心地善良,和她母亲一样。而范母是女医,程侍郎宅老太夫人就是被范母救活,算得上是起死回生。那时候范母还怀着女儿,侍郎孝子一激动,就指婚为婚了。

范云昭并没有刻意学医,但天生就会救死扶伤,她总是救些鸟、狗、猫的。

“她连蛇都救。”季玉文偶尔会自语笑笑, “但我不是这样的人。”

……

多少年后的月夜,范小娘子却像能看透他,突然把奶狗放在他怀里,接过小鸡:“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以前就说要当大侠,王推官喝酒了会打老婆,你就帮了王家娘子!”

他摇摇头,抱着狗终于道:“但是,你娘希望你嫁给侍郎家。”

这些年,他读书的费用全是范母默默提供。

云朵遮挡的月色下,她凝视着他。

季玉文终于不再回避这件事,慢慢道:“你娘临终前和我说了,让我送你去侍郎家中做三少夫人。这样你就终身有依靠了。”

范小娘子郁郁地回家,撑着脸,看着眼前的灯,回想着母亲临终前的病容。

那时季玉文站在母亲的病榻前,他的手被母亲枯瘦的手握着,她记得母亲一次一次地唤:“玉文,玉文,你答应我……”

……

范小娘子凝视着灯火,思考着,她也许错了。

她当时应该和母亲说,她不想嫁进侍郎宅里。她想嫁给季玉文。但她当时只顾着痛哭,她没有察觉到,季玉文看她的那一眼意味着什么。

他在询问:“你愿意吗?”

而她用沉默回答了他。

6、

“若是重来一次,我会和我娘说清的。”她写了封情书给季玉文,夹上了一支深秋零落的棠花。

而在冬雪飘飞的第一天,他送了一只文书盒子过来,附了一封信:“成亲时再看。”

她疑神疑鬼,到底忍住了,她忙着天天纠缠恐吓程三郎,让他退亲。

然后,她发现,程三郎居然和季玉文有来往。在城外的寺院里见面说话的不正是这二人?

某一日,程三郎终于回家,对着亲爹叹了口气:“我想退亲。”

因为程三郎终于考了吊榜尾的进士。程侍郎欣喜若狂之余,只能答应了这件事。

范小娘子为自己的妙计得意扬扬,从家里抱出了小奶狗,如今小狗都长大了三岁,程三公子一看它的肚皮三圈白毛,激动地喊着:“心心!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再把药方子一拍:“喏,这个可以给你的马吃,就不会抑郁没精神了。”

“真的?”程三公子有一马一狗,马是骏马,叫“天天”,狗是有名的猎狗后代,叫“爱爱”。自从他开始读书,没时间出去纵马玩耍,马与狗都有些抑郁不振,“爱爱”正好怀孕,难产生下了“心心”。

程三公子抱着“心心”,泪眼婆娑:“终于找到你了……”又痛苦地看着范小娘子,“我舍不得你。为什么要退亲呢?”

“它们重要,还是我重要?”她劝说着,“三年内,我包治不要钱。”

“……”程三公子痛苦地挣扎之后,抱着狗,牵着马,孤独地离开了。

她坐车回城里街坊,琢磨着不用逼亲了,暗示几句他就会来求亲,没料到邻居季家小院深锁。

她的脸色发白,难道程三是个阴险小人,转脸就报复季玉文?要把他揍一顿吗?

她拿起给小狗针灸的针,准备去救季玉文,却遇到程府上的内事妈妈们请她。

到了侍郎宅,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武器,想找出季玉文被关在哪里。中堂里,程侍郎和颜悦色,好一番安慰小娘子,许诺要让儿媳妇大少夫人收她做干妹妹,他家再赠送一副嫁妆。

她不解,终于明白,原来有工部尚书家小姐在榜下择婿时看中了程三公子,尚书家来提亲了。程老爷唯恐她闹起来搅黄了这一件喜事,正在努力收买她。

她迫不及待地被收买,程老爷大喜,手掌一拍,屏风后走出来一位俊俏的锦衣公子。

是季玉文!他银冠绣服,风度翩翩,完全不像是在城外扛木头在城里做贼的季玉文!虽然范小娘子坚信季玉文善良又守诺,会读书又能赚钱,此时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程老爷道:“我作主,和你说一门亲事,你看他如何?若是你愿意,以后我们就是亲上加亲了!”

“什么?”她看看程老爷,没敢露出“叔父,你清醒一下,你是不是上当了”的表情。

季玉文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出声。她闭嘴听着。

“这位少年俊杰,是我工部刘尚书的义子。这几年在城外的皇陵工地上任事,帮了我的大忙。他久已经和我说起,未曾说亲,我看他前程无限,年纪也与你般配!”

她绞尽脑汁理解着这段话,突然就明白了。

难怪他在城外寄居在佛寺里,附近就是皇陵工地!他上工至少四五年,原来不是苦力,是去做皇陵监工,在工部挂了个无品文吏的差事。他和贼人们来往也是为了工程。为的是不让本地的闲汉地痞偷窃工地上的木料。

但他什么時候成了尚书的义子?程老爷明天清醒过来,会揍他的!

季玉文牵着她走出侍郎府,送她回家。

她拉着他不许走:“程老爷明天一问尚书老爷,就知道你不是义子了!你收买了程三没有用的!是他替你胡说的吧?”

对付程三,不是设个美人局就行了?

“你也知道光逼程三退亲没有用?”他叹口气,多亏这小子见一个爱一个,他现在喜欢刘尚书娘子!他推着她进家门,含笑看着她,“放心,我准备了十多年,都办好了。你娘在天上也会放心的。”

为了和她在一起,他准备太久了。

而她忐忑一人时,突然想起了那只文书盒子,从床头翻出来打开。

盒子里一沓各式的文书,有他这些年去京郊县城做蝈蝈生意,顺道考秀才、举人的功名文书、在工地上找门路卖木料的几千两银票、向皇陵监工首领太监送三千两的礼单、请求引见刘尚书得到的回信。

枕边,不知何时,还放着这回他和程三一起考中进士的喜报。

她狂喜得跳了起来,又站住。她的眼中渐渐有了些泪意,她本来以为她很认真地喜欢他了。没想到,他远比她更用心。

7、

她在花轿里,看着季玉文的新家,但这里分明是程侍郎家,她怀疑花轿进错了门!

“玉文哥哥——”她急着地揭帘叫人。

“没错。你放心。”他骑马守在她的轿边,含笑安慰,“我花钱买了几间院子,他家正好不用。”

她恍惚着,他花钱买下了程侍郎家三分之一的宅子?

他理所当然:“他家长子与次子去了外任,空着不是?”

而他迎亲时,一身绯色官服,这一榜的进士喜报最初送到了义父刘尚书府上。有了进士功名,他如今已经是工部小主事,慢慢熬年资,也许就能做侍郎了。

刘尚书竟然也真的来替义子季主文主持婚礼了。

“你娘会放心的。”他悄声说着。

她在红盖头下已经落泪,宋妈看不到,亦感动不已:“季郎君这是准备多久了?要赚钱,还要读书考功名,要结交这些大人……”

“他说,准备了十几年。”

“他和你认得才多少年?”

“十四年。”她轻声说着,不,若是上再加上这三年多时间,“是……十八年。”

红烛美人,他挑起盖头,含笑看着她,想起当年。

他得知她已经指腹为婚的那一天,他听到她嚷着要嫁给他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一生的时间对他而言或许会很短,短到他拼尽全力依旧来不及……

但他别无选择。

终归,他在最好的时光,在他与她都青春正盛的年华里,追上了她,牵起了她的手……

“小昭。”

“玉文哥哥。”她弯起双眼,笑中带泪地看着他,红烛艳丽似霞光,一如十八年前初見。

而她踮起脚,吻一吻季玉文,终于看到淡淡的羞涩晕红浮上少年郎君的面。

编辑/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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