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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勒诺斯与鲁本斯
——鲁本斯《酒醉的西勒诺斯》的悲剧内核及自我映射

2020-12-13

大众文艺 2020年22期
关键词:鲁本斯酒神诺斯

尹 霄

(南京艺术学院,江苏南京 210009)

酒神狂欢题材是艺术史中无法绕过的主题,鲁本斯在其一生中也多次涉及过这一主题。通常情况下,狄奥尼索斯是酒神的典型代表。然而鲁本斯在处理这一神话主题时酒神形象多以西勒诺斯(Silenus)的形象出现。

西勒诺斯的形象在酒神狂欢的故事中常常是次要的,甚至没有固定的形象。在希腊神话中,西勒诺斯通常被认为是尼奥尼索斯的同伴或是导师。较狄奥尼索斯年长,甚至有时被认为是一位老者。[1]古罗马诗人维吉尔曾在其《牧歌》(Ecologues)中提到,在两位牧羊人看到西勒诺斯醉酒沉睡于森林中,他们设法将西勒诺斯绑起来,在他的额头上涂抹果酱,这样西勒诺斯便会说关于爱情、死亡的神话与预言。维吉尔诗歌中关于西勒诺斯的描述并不高尚,他像个劣等人一样,被捆绑,被嘲笑与羞辱。鲁本斯根据维吉尔的这一诗歌创作了《酒神狂欢》的素描稿,在这张素描作品中西勒诺斯被捆绑跪倒在地,面目狰狞,整个画面中充斥着暴力、嘲讽与痛苦。在这种痛苦的形象与西勒诺斯挣扎的力量的较量中,呼应着尼采的权力意志的精神核心:外在的行动力以及内在生命中的强大意志力。尼采的“权力意志”(The Will of Power)的核心在于以狄奥尼索斯为代表的酒神精神。而整个酒神神话体系都以悲剧为内核,喜剧与荒诞为形式。正是在这种喜剧形式的包裹下,悲剧变得更强烈。

鲁本斯对西勒诺斯的偏爱显而易见,他一生创作了大量以西勒诺斯为主题的作品。1616年鲁本斯创作的《酒醉的西勒诺斯》(图1)与上文中提到的素描稿大不相同,这幅作品与文本中的故事无关,属于鲁本斯非常个人的创作。酒醉的西勒诺斯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身体前倾。身旁被一群似人似兽的形象包围、搀扶着。画面下方的天使吮吸着母亲的乳汁,老虎在抢夺西勒诺斯手中象征丰饶的葡萄藤。西勒诺斯的身后的黑人伸出手掐住他的臀部。而黑人右边的女性形象,应该是鲁本斯的妻子,她正探出头,目视画面外。这与传统的西勒诺斯的塑造手法大相径庭。画面中没有了先前的暴戾,取而代之的是生气、丰饶与挑逗。西勒诺斯不必跪倒在地,也无须失去尊严。这是一种放纵与丰饶的狂欢。尼采所认为的酒神精神中的悲剧色彩在此大大淡化。

图1 酒醉的西勒诺斯,布面油画,205x211cm,慕尼黑老绘画陈列馆

鲁本斯对西勒诺斯的偏爱并非无迹可寻。西勒诺斯关于节庆的放纵与狂欢与鲁本斯的自制对比鲜明。鲁本斯是忠实的斯多葛学派的追随者,他一生克己复礼,为人理性、自制寡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极少过度饮酒,将悲情与暴戾剥离出整个叙事是鲁本斯有意为之。这种突破传统神话规范和制式的创作手法像一面镜子,映射出鲁本斯内心的光与暗。根据文献记载,这张作品经过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中主体人物只有西勒诺斯的半身像。随后鲁本斯对画面进行了扩充,将西勒诺斯的形象进一步完善成为完整肖像的同时,适当横向扩展了画面形象。在西勒诺斯的右方,目视画面外的女性采用了他妻子的形象。鲁本斯直到第三个阶段的扩充与完善,才完成了这张作品。这是鲁本斯对自身生命状况的映射。绘画的中心人物西勒诺斯在狂欢中酒醉,需要人搀扶才能前行,而画面左侧搀扶他的萨堤尔(Satyr)却心怀鬼胎,若隐若现,他的羊蹄似乎快要将西勒诺斯绊倒,西勒诺斯身后的黑人右手搀扶着他,左手却抓住了他的大腿。

选择西勒诺斯作为酒神狂欢题材的主要人物的动因,可以在波普尔的情景分析理论中找到答案。情景分析理论认为在艺术创作中应当重视个人与情境之间的关系,通过对“个人与其所处的特殊情境”的关系探究进行逻辑推理,以理解在特定情境中的人的心灵模式。正如贡布里希所言:“艺术家想科学家一样工作。其作品不仅作为作品本身而存在,而且代表一定的答案。”[2]鲁本斯偏爱西勒诺斯这一形象的原因,对其身处的特殊社会情境的探究便可窥得答案。社会环境方面,鲁本斯出生于没落的中产阶级家庭中,他的父亲曾因宗教问题被驱逐出安特卫普,鲁本斯十几岁时才得以回到安特卫普,随后便被送去学习宫廷礼仪。成年后的鲁本斯虽然成了一名杰出的艺术家,但他成年后的将近三十年的时光都消耗在无穷无尽的宫廷事务中。17世纪的欧洲,无论多么杰出的艺术家,都会被归为“手艺人”之流,是宫廷中不起眼的下等人。这与西勒诺斯在酒神的神话世界中的处境相似。他们同样富于才华,同样被忽略。周围的环境也同样是危险重重。与西勒诺斯一样,鲁本斯并不因此失去勇气与力量,他像西勒诺斯那样纵情狂欢,饮酒作乐,吟唱关于爱情与寓言的诗歌,可以说,选择西勒诺斯作为酒神创作的主角,很大程度上是鲁本斯对自我社会认知的表达。

图2 酒神狂欢,木板油画,128x140cm,热那亚白宫

这张作品经鲁本斯扩充两次,这两次扩展补全了《酒醉的西勒诺斯》中的西勒诺斯的造型,并着意添加了一些形象。其中左侧目视前方的女性是鲁本斯的妻子,在他妻子的下方是鲁本斯的儿子。他的儿子手握羊头,好奇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画面正下方则是大地之母,小萨堤尔吮吸着大地之母丰腴的乳房,这是与西勒诺斯相对应的女性形象。鲁本斯既需要她,也能与她产生共鸣。[3]这三个画面中光线最亮的形象分别对应鲁本斯生命中母亲、妻子、孩子的形象。西勒诺斯的形象在传统绘画模式中常常是被孤立开的,事实上,在几乎贯穿鲁本斯一生的关于西勒诺斯的酒神形象的创作中,西勒诺斯并不孤单,甚至有时候出现在鲁本斯与他妻子的肖像画中(图2)。这与他强烈的家庭观念密切相关。鲁本斯非常注重家庭,这种浓重的家庭观念源于其母亲的影响。在鲁本斯成婚后,他创作了很多他与妻子的肖像画,最为著名的便是《鲁本斯和他的妻子伊莎贝拉·布兰特》,画面中呈现的幸福与快乐溢于言表。在孩子出生后,鲁本斯也不遗余力的为他的孩子创作。他的第一任妻子去世时,他几乎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关于这种失去妻子的痛苦,鲁本斯并非虚情假意,人们在他为他的第二任妻子所作的肖像画背后,看到了布兰特的素描,足以见得鲁本斯对于家人的长情。了解了这一点,便不难理解这张作品中他家人的出现了。他是如此的热爱家庭,以至于当他将自己想象成绘画中的西勒诺斯时,也不能够离开家人的陪伴。换而言之,正是有了家人的陪伴,他才能像西勒诺斯那样,面对逆境与困难,充满勇气的吟唱诗歌。

西勒诺斯的酒神精神是鲁本斯内外的双重映射。酒神精神可以被认为是一种“迷醉”的、痛苦与狂喜交织的状态,这种状态之下,个体的人通过自我否定而复归世界本体的冲动,然而这并非全然负面的,在这种自我审视的痛苦之下,是面对生命的坚持不息的赞歌。正如罗热·德·皮莱所说:“为确信在这幅画作中鲁本斯想要把绘画升格到最高的境界:所有一切都充满生气,精准的描绘,甜美而有力,这些放在一起就变得超凡脱俗。”[4]鲁本斯在绘画中极力寻求的正是这种关于内在的自我冲动,是剥开表象后直面自我灵魂残破的表现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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