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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漓笔墨喜相逢

2020-12-06

厦门航空 2020年11期
关键词:书桌贾平凹西安

“来,请!”一声商洛乡音,短促、干脆、爽朗,透着浓浓的热诚。他举起一个粗瓷茶盏,亲切地欢迎我的到来。一把铁壶,一壶烧得滚烫的茶汤。哦,龙柏芽!那是白鹃梅春天的嫩枝和花蕾。碰杯,一饮而尽,微微地有点苦,然后是一丝丝清爽和淡淡的甘甜。“好茶,层林点雪的味道。”“嗯,你懂。”他和我紧紧地握了握手,然后手势一顿,招呼我坐下。

2020年8月4日,午后的时光,西安,秋涛阁,我登门拜会了贾平凹先生。贾平凹,当代中国文坛一位很有影响力的奇才,他文思滔滔,四十余年笔耕不辍,三五年甚至一两年就有一部大作问世,《商州》《浮躁》《废都》《白夜》《秦腔》《带灯》《暂坐》……这一部又一部充满瑰丽、奇幻、诡异与叛逆性的小说,将关中文化的厚重与悠远推向了世界。

“耸瞻震旦”,一进他的客厅,正面墙上一幅擘窠大字映入眼帘,那是他的自创自书。“哈哈,您耸起肩膀看太阳呐!”贾平凹笑笑,有点憨憨的,但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他一袭深蓝的衬衫,头发有点稀疏,但染得漆黑,梳得整齐而熨帖。望着他的身姿与神情,我想起了加缪的一句名言,“只要我能拥抱世界,那拥抱得笨拙又有什么关系。”

佛像,大的、小的;石雕的、铜铸的;慈眉善目的、威武霸气的……文涛阁里,从客厅扫视出去,廊道、书房、起居室,一座座、一排排、一圈圈,到处都是佛像,仿佛是十方丛林,弥漫着庄严、幽寂和神秘的气息。利庆,优雅而知性,西安大明宫陶瓷艺术博物馆馆长,我和贾平凹共同的朋友,是她引荐我前来拜访的。利庆轻声对我说:“贾老师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后来信了佛教,于是涅槃重生。”我与贾平凹促膝而坐,我俩的身旁放着一尊陶俑,那是怒目金刚。嗯,格外的粗砺,格外的拙朴,听着他的指点,我细细欣赏。“降服四魔”,他一句;“慈悲六道”,我续上。哈哈!话语间,我俩相视而笑。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庄之蝶,贾平凹《废都》中的一号人物。在20世纪中华民族的情感史上,《废都》绝对是一部无法忽略的长篇小说,它备受争议,留下了巨大的解释空间。庄之蝶,一个茫然、苦难、破碎的灵魂,魂归何乡呢?在古老的城墙下,庄之蝶最后一次问他的情人唐宛儿:“宛儿,你真实地说说,我是个坏人吗?”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两个人就相对跪在那里哭了……我与贾平凹谈到了《废都》,他深思熟虑地说:“西安在中国来说是废都,地球在宇宙来说是废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西安人的心态也就是中国人的心态,即:一种自卑性的自尊,一种无奈性的放大和一种尴尬性的焦虑……”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贾平凹在《废都》中采用这样两种文学方法,强烈鲜明地叠映出了真实的、生动的又带有魔幻性的人类生存景象。那是一种被束缚的实体困境,那是一种本能欲望的放纵与宣泻,特别是,它还隐喻着一种超验。这是文学艺术的至深境界啊!因为,他“使看不见的东西被看见”!为什么需要文学?了解文学、接近文学,对我们形成价值判断有什么关系?龙应台表示,如果说,文学有一百种所谓“功能”,而我必须选择一种最重要的,我的答案是——德文有一个很精确的说法——macht sichtbar,意思是“使看不见的东西被看见”。龙应台进而认为:“在我自己的体认中,这就是文学跟艺术最重要、最实质、最核心的一个作用。”

贾平凹,他的《废都》,还有他刚刚问世的《暂坐》,让我们看见了什么呢?他让我们看见了:每个人的命运,殊途同归的结局都是死亡,从这个现象来说,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他让我们看见了:为了赋予人生意义,必须奋斗、创造、享受、审美,但在这一过程中,纠结着人生的却又是墓场与鲜花。他让我们看见了:绝望中的挣扎奋斗,无聊中的醉生梦死,虚空中的逍遥游荡……平凹先生,儒释道,在您的心中可真是愁肠百结、低回婉转、无始无终啊……听我一番率性浅见,贾平凹一脸平静,然后,注视了我一会儿,又与我轻轻地碰杯,语调沉缓地说道:“感谢你的理解,的确,我是要使看不见的能够看见。”他顿了顿,又说:“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就像生活在沼泽地里一边扑腾着,一边沉沦着。所有人和事,都是复杂、纠缠而丰富的。”我点点头,表示赞同,又补充一句:“的确,人生在世,必须有历史感和超越感,挣扎着,寻求希望;梦幻着,超然解脱;逍遥着,顺生轮回。”

这时,利庆从厨房里端上了一碗面条。“哎,怎么,盐汤面,哪来的?”贾平凹一脸疑惑。“噢,是曹放先生带来的。”“是铜川老百姓的心意”,接过利庆的话头我赶紧说明。我是午饭后从铜川启程前来西安的,午餐时,铜川的朋友特地打包了让我带来。“平凹的《废都》是在我们桃曲坡水库写的,那时候他隔三岔五地就要坐单边摩托车下来嘬一碗。他喜欢着呢。”“是的,我喜欢着呢!”贾平凹接过那碗面条,嗅了嗅,一脸欣然,然后,向我抵掌一击。

“来,跟我来一下,看看我的书房”。我随贾平凹走了进去,十来平米的书房里,环绕着一列书架,一张宽大的书桌。书架顶上,书房地板上,书桌上,到处都摆满了佛像,拥拥堵堵的,就连书桌上能够写作的空间也不过两尺见方。一座近两米的弧形落地灯,罩在书桌顶上。我站在书桌前,抚摸打望了一下他的一叠手稿。贾平凹说:“我这是第一次把客人带到我的书桌前,互相加持吧。”忽然,我感受到了一种怪力奔涌的气场,那是多大的能量呀,网罗万象,镇定八方,遨游天地……

又一番品茗漫谈,从海沧台商投资区谈到关中与商洛,从金沙书院及《古今形胜之图》谈到台湾时报文学奖,从防抗新冠疫情谈到医圣孙思邈和闽台医神保生大帝……“哎,我写幅字送你吧。”贾平凹忽地一声。“哎呀,怎么敢当呢。”一股暖流忽地涌上心头。“投缘了!”贾平凹边说边起身,带着我和我的同伴往楼上走去。他的书画室,宽敞,明亮,散发着翰墨馨香。他从笔筒里细心地挑了一支中号狼毫,在研好的墨池里不断地濡染着,“写些什么呢?”寻思了一会儿,他问我。“随你吧,写什么都行。”“不,不,给你写不是应酬。”于是,我也寻思了一会儿……《岐山明月,台海文心》,感谢,感谢!居然,意外地收获了一幅墨宝。这时,利庆、老余、小许、小韩、小林,我的这些同伴们都禁不住鼓起掌来。利庆悄声说,“记得吗?贾老师有篇散文,《茶杯》,我惜我书法,素不轻易送人。”贾平凹听后呵呵一笑:“是呀,素不轻易送人,送人只送可送之人!”

岐山明月照行踪,

台海文心千万重。

当酒烹茶图一醉,

淋漓笔墨喜相逢。

是夜,大明宫广场,喷泉的水柱在闪烁的灯光中起起落落,玄奘的雕像在星光下走向深邃。我和西安朋友小苗一边漫步,一边又讲述了下午与贾平凹先生的际遇,然后,我在渐渐涌起的晚风中吟成了一首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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