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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气球》:落入日常的一个隐秘角落

2020-11-28宗禾

齐鲁周刊 2020年23期
关键词:万玛才卓嘎藏区

宗禾

“万玛才旦电影的迷人之处,在于可以深看,也可以浅看。浅看,是宿命,深看,是解脱。”

现实与信仰

为了自由,人可以做出哪些事?

安迪可以数十年如一日,用藏在《圣经》里的鹤嘴锥一点点凿开海报后的墙壁;麦克·墨菲可以冒着被摘除脑叶前的风险带领全院病人一起出海狂欢;威廉·华莱士可以在屠刀已抵在脖子上的时候,仍然面不改色地怒吼出“Freedom”。

这些经典影片要表达的是同一个主旨,那种为了自由而倾其所有的勇气也常使人热泪盈眶。但很多时候,现实远比电影残酷。

这种残酷,并非来自惊心动魄的某个瞬间,而是每个人都要生活在自己的困境中并为之挣扎,穷极一生,无法越狱。

“现实”的复杂在于“现实”本身不是一个单一的概念。而且,它不是非黑即白的,往往包含着各种矛盾。

对于很多人来说,西藏是他们幻想中的“精神桃花源”,那里信仰纯粹,民风质朴。

电影《气球》主海报上写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信仰和现实如何抉择?

故事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已有三个孩子的卓嘎意外怀孕,想要打掉孩子;丈夫达杰却坚信孩子是去世父亲灵魂轮回的转世。“当轮回转世的信仰和现实造成了难以抉择、调和的矛盾,人们该何去何从?”

导演万玛才旦曾被认为开启了“藏地电影新浪潮”,《塔洛》《撞死了一只羊》等作品横扫国内外各大电影节,被称为“行走在藏地的文化符码”。

藏语、高原、游牧、活佛,他的作品有鲜明的地域符号,同时试图回应藏区在现代转型中的迷惘与危机。

《气球》里轮回转世的信念,曾是藏人精神世界的根基。万玛才旦的爷爷就相信热爱写作的孙子是自己舅舅——一个有大量经书的僧人的转世,对他特别偏爱,给他买来一箱子连环画,还有一个收音机,40块钱,在当时是笔巨款。

“突然有一天,一个官员或一个派出所长被活佛寻访小组的人找上门,要求跟他们走。有人会放下一切,决然地走了;有人不愿改变现有的生活,选择留在世俗人间。”

万玛才旦的创作,信仰与现实的抉择,这一电影主旨,其最终的落脚点重点体现在女性生育权这一全球性话题上,而出家的妹妹卓玛与情人,在信仰与情感欲望间求而不得的困境,也是卓嘎命运的对比参照。

卓嘎对自己生育权中“不生育权”的主张,是万玛才旦此前的作品,乃至少数民族题材的作品中比较少见的,是相当女性主义的议题。尽管这种主张更多地被统合在现实原因的考量下,但仍能看到卓嘎本人的某种觉醒。

然而,卓嘎对待妹妹及其情人的方式,又是另一种压抑性的力量。她把那本小说丢进火中,并用谎言阻止了他们的见面,不论是为了消除误会还是为了再续前缘都因此不再可能。这让她在某种意义上又扮演了一个内化了男权逻辑的压迫者角色。

这样的人物写得相当之高级。

2019年10月,由《气球》改编的同名电影在威尼斯电影节首映。此后,导演万玛才旦带着团队,辗转于多伦多、釜山、东京、上海、平遥、海南岛,在各大权威电影节上获得多项提名与奖项。影评人木卫二说:“这可能是用情最多的一部万玛才旦作品。”

而王家卫导演曾说过:“万玛才旦电影的迷人之处,在于可以深看,也可以浅看。浅看,是宿命,深看,是解脱。”

搭建一个“马孔多”

西北偏北的土地总是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挖掘。那里肃杀、苍茫,文明与尚未开发的荒芜交糅,使得这里的艺术总是有种天然的使命感。那里的导演也一样,万玛才旦也是如此。

2005年,万玛才旦拍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片《静静的嘛呢石》。一个藏族导演将藏区真实的当下生活铺展于银幕之上,在新中国电影史上是第一次。这一年,《静静的嘛呢石》击败顾长卫的《孔雀》,获得金鸡奖最佳处女作奖。

万玛才旦曾说:

“经常有人用文字或影像的方式讲述我的故乡,赋予藏区神秘、蛮荒、与世隔绝或者世外桃源的特质。这些人常常标榜自己展示的是真实的,但这种真实使人们更加看不清我故乡的面貌。我不喜欢这样的‘真实,我渴望用自己的方式来讲述发生在故乡的故事,故乡人真实的生存状况。”

万玛才旦的家乡在青海贵德,属于安多藏区,到拉萨2000多公里。没火车、汽车的时代,人们就走着去、骑马去、磕长头去那座“圣城”。

帮家里放羊,是那个年代藏区小孩的必修课,也是万玛才旦关于孤独的最早体验。山上空无一人,收音机里播放的《夜幕下的哈尔滨》,制造出另一个时空,那是来自“外面世界”的声音。

他的村庄在黄河上游。那时候,水利部门修水电站,勘探队来到这里,每逢周末放电影,除了国产片,还放一些外国片,比如卓别林的《摩登时代》,还有《老枪》《佐罗》《狐狸的故事》等等。

远方到来的人们,也打开另一个世俗的现代空间。

他回忆小时候第一次看到供电所的人来到村子的场景,“在此之前没有外人涉足村子,那就像外来的东西突然打破了一种承袭的传统,原有的生活与思维方式都变了。”

对于“传统”的留恋一直存在于万玛才旦的内心,无论是之后辞去老师的工作考去兰州上大学,读研究生,还是前往北京进修,他在远离藏区的将近二十年里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环境变化,一次次前往更文明的世界,被现实冲击。

这反映在万玛才旦的作品中即反映他的一种矛盾心理:既渴望逃离严酷的现实环境,又对那被现代文化慢慢侵蚀的藏地文化抱着极大的同情,希望保持纯净的人文风貌。

万玛才旦喜欢在作品中塑造形色各异的边缘角色,譬如,明显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人,在古老的复仇幻想中被施舍的人,以及处于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冲突变革期的女人等。

通过展现上述角色在现代文明下所受的冲击,让他们在现实与理想中徘徊、煎熬。从这点看,万玛才旦更像一位作家,在搭建一个位于中国西部的“马孔多”。

十幾年前,万玛才旦在北京电影学院读书时,在中关村的街上,看到一只红气球在风中飘。

“那个意象一下抓住了我,想起电影史上的一些作品,像艾尔伯特·拉摩里斯的《红气球》、侯孝贤的《红气球之旅》,也联想到一些发生在藏地的事情,心里有了故事的雏形。”万玛才旦说。

2017年,他写下小说《气球》,发表在《花城》杂志。那一年,西藏是影视圈的“热词”,张杨导演的《冈仁波齐》将11位藏人的朝圣之路投射在银幕上,凭借对现代都市人灵魂的想象性救赎,斩获1亿票房。

《气球》显得更为写实。空中飘扬的红气球,在万玛才旦笔下,转换为藏区孩子玩耍时用避孕套吹起的白气球。

在这部电影中,万玛才旦的个人风格和探索文化矛盾的话题得以延续,并更加直白。爷爷对于电视上试管婴儿的恐惧,宗教中占有着至高地位的生育信仰被极大的挑战。从开始的人面对矛盾,到文化面对矛盾,万玛才旦的探索越来越深。

经年来,他始终在两种语言中游走,写小说,拍电影,聚焦真实的藏区日常。2019年带着《气球》走遍各大电影节后,万玛才旦回到青海住了大半年,往返于西宁和贵德。家乡,用他的话说,也“只有山坡顶上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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