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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樱桃熟麦风凉

2020-11-19

雨花 2020年9期
关键词:范成大姜夔柳永

人在不同的年龄段,对情感的理解和需求不一样。对应到阅读,哪怕是对同一作者同一作品表达的同一种情绪,在不同的心境下阅读,也会有不同的体悟甚至好恶。

比如在姜夔的诸多诗词中,我曾经最喜欢《暗香》《疏影》。一方面,因为“梅边吹笛”“翠禽小小”之类的意象或意境确实清空骚雅,非匠心妙思不可得;另一方面,年少气盛时喜欢“有难度的阅读”,而《暗香》《疏影》,无论意象,还是造境,都层出不穷,丰富、多义、朦胧。不过,这两首词虽然名气大,后世也有评论表示不以为然。大概是对诗词家这种刻意求新路数的不赞同。

姜夔是诗词“双枪手”,与范成大、杨万里往来密切,创作理念也相近,属于后期江西诗派的干将。唐诗创作是高峰,宋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总想出新,这就有了以黄庭坚为代表的江西诗派的出现。江西诗派总的特点是法度森严,追求“无一字无来处”,又重“拗折”,不走寻常路。但是,从《诗经》开始,诗歌创作的初心就是“言志抒情”“吾手写吾心”,过度刻意的形式追求,头巾气太浓,往往也会损害诗心和诗意,所谓“不达”也。形式上的刻意,切断了诗歌与鲜活的生命、生活日常的关系。这大概也是江西诗派虽然勤奋用功,但流传并不广的原因。

诗词“双重”的姜夔,曾经引诗济词,把江西诗派的创作理念部分地带入词中。《暗香》《疏影》就属于这一类创作。今天看来,《暗香》《疏影》二词的价值在于,从此“暗香”“疏影”不仅指代梅花,也开始用作词牌。“暗香”“疏影”指代梅花,出自林和靖。林和靖在《山中小梅》中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句子。姜夔借来“暗香”“疏影”,自度曲,创立新词牌,最初是因为同时代另一个诗人范成大手植的梅花。当官当得风生水起、写诗写得意趣横生的范成大,退休回到家乡苏州后,在太湖边的石湖买园、种梅。一时间,石湖别墅成为各界名流特别是文艺界频繁往来的处所。诗文往来酬唱中,便有了姜夔和《暗香》《疏影》。

梅兰竹菊“四君子”,梅花列在首位。傲霜斗雪的梅花寄托了中国人的集体意识。苏州文人墨客多,一直有种梅习俗。直到今天,苏州的香雪海还是出了名的赏梅好去处。范成大当年在石湖,不仅手植梅花,并将栽培经验和关于梅花品种的认识编写成《范村梅谱》。这本梅谱流传很广,诗人还因此获得“梅花审美集大成者”之誉。作为田园诗人的范成大,代表作《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也写于此间。其中,广为人知的“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是第二十五首。显然,这组诗有别于诗人早年师承的江西诗派,语言看似平易,其实情怀别致,由“绚烂归于平淡”,似乎更接近中晚唐诗风。诗人晚年诗风改变,与阅历和情绪有关。北宋末年南宋初年,战争频仍,社会动荡,“主降派”把持朝纲,宦途风险越来越大。范成大早年出仕,做过多年地方长官,对于社会政治有深刻体察,面对各种矛盾,渐生厌倦之心。《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写自然风光和农家生活,既不同于辛弃疾“最喜小儿无赖”抒情主体依旧强大,也不同于苏轼对于各种自然风物的开放式审美,换个视角,不写梅花、杏花,而写梅子、杏子;不写麦穗、菜苗,而写麦花、菜花;不写人,而写蜻蜓、蛱蝶。诗人似乎要借其间流露的恬淡、生趣和归隐气息,与过去的宦游生活作个切割。曾经沧海难为水,范成大的归隐,与陶渊明结庐桑落洲,还是有明显差别的。陶渊明的“隐”,是性格和气质所致;范成大的“隐”,是经历和现状所致。所以,如果细心读《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隐隐约约,能读出悲观寂寥。

石湖种梅的园子今已无迹可寻,明代为纪念范成大在行春桥畔修建的范文穆公祠,倒是可以进去看一看,里面有范成大手书《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的碑刻。苏州旧称姑苏,姑苏范氏是名门,光宋代就出了范仲淹和范成大两大文豪。苏州的博山,还有一个范公祠,用来纪念另一个范公范仲淹。提起范仲淹,想起报社的老总编范敬宜。范总编是旧式文人,没有架子,大家都叫他老范。老范是范仲淹第二十八代世孙,诗书画都有一定的造诣。刚工作的头几年,拿大样时经常会看见范总编用蝇头小楷作的批改。

学而优则仕。范仲淹和范成大在他们的时代,虽然因诗文而名,其实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行政事务。这是当时知识分子的正差。吟诗作文,倒真是副业。辩证地看世间万物,就能看出其间无所不在的普遍联系。比如,当官差,表面上是耽误了吟诗作文,但以两个范公为例,他们在当时包括后世能够获得一呼百应和持续广泛的认同,诗文好固然是必不可少的前提,但也与他们的政声和名声不无关系。

当官差,有时候会成就吟诗作文,有时候也会毁了吟诗作文。以今人唾弃的秦桧为例。出身小官吏的秦桧还是有点才学的,至少书法和文章不错。在南宋初年徽、高二帝时期,秦桧曾经坐到参政知事的位置。但是,在北方少数民族入侵中原之际,秦桧不仅力主投降,而且陷害忠良,留下历史骂名。因为政声不好,秦桧的书法和文名也基本不传。“仁义礼智信忠孝”是儒家文化的核心,后来缩略为“忠孝节义”。忠以及孝,被提升到更加重要的位置。古人死后有谥号“忠国公”,活着被“举孝廉”,都是官方和主流舆论对忠以及孝的奖掖和主张。忠孝失节者,不仅“永不录用”,其诗书文往往也受“株连”,收藏界会退避三尺。当然,这个忠孝节义,主要指大的原则,比如是否出卖国家和民族利益。20世纪90年代初,郑孝胥的书法作品出现在国内拍卖市场,引起轩然大波。担任过伪满洲国“总理”的郑孝胥是坐实了的汉奸。记得当时立刻有人写文章主张流拍,并提出应立法禁止这类作品进入拍卖行。也就是说,直接从市场入口扼住其流通。这类主张如今不大有人提了。近几年,在香港、上海举行的拍卖会上,汪精卫、陈璧君的书法作品甚至受到买家追捧,拍出了“天价”。世风变了。不管拍卖界风向如何流动,对于收藏者来说,收藏政治有污点、大节犯过错误的艺术家的作品,理论上还是充满了风险。这里面牵涉到主流评价标准,特别是后世评价标准问题。

以汉字书写为例。书写曾是古人的基本功,公文信函,碑刻铭文,日常性的,非日常性的,都要用到书写。西安碑林博物馆收藏的大量碑刻里,有名碑如《曹全碑》,也有名不见经传者的碑文。我是书法外行,站在这些碑刻面前,也会被其间的各种美妙打动。碑林陈列的民间碑刻,是民间语文,内藏丰富的信息。书写内容值得研究,书写也漂亮,几乎都是严谨细致的蝇头小楷。因为科举考试的存在,被选拔到重要位置的文官,多少有点诗书文功底。近来有人为科举制度辩护,认为这是统治阶级选拔人才的一个相对成熟公正的制度,有利于士作为一个阶层向上流动。这个观点不是没有道理。科举考试是强大动力。科举制度纵有万般弊病,但科举制度对于诗书文的硬性要求,也是中国诗书文传统承传有序的重要原因。

至于我,对《暗香》《疏影》的偏爱,只有很短时间。随着年岁增长,反倒是越来越喜欢诗词家的四首《鹧鸪天》。这四首分别是《鹧鸪天·正月十一日观灯》《鹧鸪天·元夕不出》《鹧鸪天·元夕有所梦》《鹧鸪天·十六夜出》。四首都是写元宵观灯,按时间的顺序连起来看,从正月十一写到正月十六,极像电视连续剧,有人物,有情节,有起承转合,还有悲欢离合。比较起来,以《鹧鸪天·元夕有所梦》为题的这篇,文辞最出色,情感最痛切。“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描景,忆旧,抒情,没有一字不好,没有一句多余,通过赋比兴生发感动,清晰,明朗,浑然天成,句句有味。当然,其他三首《鹧鸪天》也不错,是铺垫和补叙。“少年情事老来悲”“而今正是欢游夕,却怕春寒自掩扉”“东风历历红楼下,谁识三生杜牧之”,这些优美动人的词句,均出自这三首。从十五日的“却怕春寒自掩扉”,到十六日里的“欢正好,夜何其。明朝春过小桃枝。鼓声渐远游人散,惆怅归来有月知”,孤独,悲伤,无奈,旋律流畅清朗。从传播的角度来看,因为有很强的叙事逻辑,四首《鹧鸪天》比《暗香》《疏影》好读、好记。

姜夔的词典雅内敛,音乐性强,比其诗歌更具可识别性。四首《鹧鸪天》的调门都偏低,唯独这句“明朝春过小桃枝”,一个“小”,轻快,俏皮,富有形象感,尤其让人喜欢。从今夜到明朝,春天的气息掠过桃枝,桃花又将盛开。一念至此,不禁想起唐朝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物是人非,悲伤莫过于此。姜夔的高明,恰在于情绪收放有度。

好的诗词,可以“摘句”,可以“寻章”,是“有物”之作。这个“物”,可以是创作主体,也可以是“他”“她”“它”。这个“他”“她”“它”,可以是人,也可以是青蛙或稻谷。总而言之,好的诗词通常有生动可感的形象,是及物之作。情感和情绪越具体,越容易流传。叶嘉莹先生在《唐宋词十六讲》第十三讲中对姜夔写元宵节的四首《鹧鸪天》作细致赏析时,指出姜夔的诗词里有一个合肥女子。这个合肥女子让姜夔的诗词一下子就生动具体起来。经好事者考证,这个合肥女子不是文学杜撰,而是实有其人。

根据《水经注》记载,合肥是古地名,因施水(今南淝河)和肥水(今东淝河)夏季河水暴涨在此汇合得名。汉武帝元狩元年,合肥设县。绍兴十年,合肥被金朝占领。绍兴十一年底,在以秦桧等“主和派”的力主下,南宋与北方金国签订绍兴和议。南宋放弃淮河以北地区,双方以淮河至大散关为界。淮河以南的合肥回到了宋。姜夔旅居合肥,大概也是这个时期。在古城合肥,姜夔邂逅了心仪的女子——也有说是两姐妹,产生了刻骨铭心的感情。郎有情,妾有意,一个未婚,一个待嫁,似乎应是花好月圆。然而,元宵节,月圆之日,两人分别。自此,便是诗词家笔下绵绵无绝期的悲伤思念。合肥女子也从诗词家的文字走进了中国文学史。

不幸的故事都有不幸的原因。这对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经济原因或许是主要原因。传说中,合肥女子是教坊歌女,虽然不知详情,想来经济状况也不会太好。而姜夔,少年丧父,家境贫寒,科考屡试不中,无恒产,无经济来源,日常生活基本靠朋友救济和卖字维系。生存是最大的政治。纵然才高八斗,纵然有情有爱,以“吟诗作文”为主业的姜夔,不具备娶妻成家的能力。由“梦中未比丹青见”一句可见,姜夔的手边一直收藏着爱人的画像。一年一度元宵夜,诗人感时伤怀,写下四首《鹧鸪天》。爱情被残酷而强大的现实打败。合肥女子别后也另有所嫁。姜夔后来是在诗人萧德藻的照拂下,娶其侄女为妻,才有了家庭。并经萧德藻介绍认识杨万里,又经杨万里介绍认识退隐石湖的范成大。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时不合种相思。”开篇点题,肥水出了名,合肥女子也出名了。文字的好处,是可以驰骋想象。藉由诗人的文字,我们想象一下这个合肥女子,大体可以肯定这个女子不仅容貌美,品性也应不错,唯如此,依据中国传统审美标准,才能称得上佳人。才子和佳人,这段感情才会被审美、被祝福、被传诵。事实也如此。在姜夔现存的诗词里,合肥女子美好的身影,伴随这段刻骨铭心的情感,隐伏其间。诗人多情,自来不稀罕,但像姜夔这般专情又深情者,即便搁在感情生活相对文明的今天,也显示了人性的高级和高贵,何况在一夫多妻制的古代社会。“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姜夔与合肥女子的传说,林和靖与梅妻鹤子的传奇,在正统评价体系里,都是加分项。

文学是人学,直抒胸臆是诗词本色。欧阳修以下,包括欧阳修在内,柳永、苏轼、辛弃疾、李清照,虽然分属豪放和婉约两种风格,但细数下来,他们的代表作以及流传广、共情力强的作品,基本上都与人和情有关。柳永、李清照这类词句较多,不去说了。直男如苏轼、陆游,也不例外。“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这首百转千回的《水调歌头》,一说是因思念弟弟苏辙而作,也有说是怀念妻子所作。就连被批评诗风“粗放”的陆游,因为一首痛彻人心的《钗头凤》,直接改观个人形象。

不过,同样是写情志爱,自号“柳三变”的柳永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花间词和柳永的词都被正统学派盖上了“艳词”一戳。先说柳永。如果不看评论,不是出于偏见,我们今天读宋词,谈宋词,恐怕都绕不开柳永。柳永对于宋词的贡献是建设性的贡献。宋词与唐诗比肩而立,是后来的事。起初,词只是歌的副产品。至少在柳永之前,哪怕是由文人出手、颇具规模气象的《花间集》,也只有小令和中调两种体式。小令最长五十八字,简短,简单,词牌少。中调长点儿,最长也只有九十字。到了“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柳永,尽管出身官宦人家,却终身致力于创作“不登大雅之堂”的词。作为文体家,柳永对于词的本体建设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改革词的声腔结构,新创用一百多个词牌。好的词家,必须是音乐家。柳永深谙音律,自创词调,成为两宋词坛创立词牌最多的词家。众所周知的“雨霖铃”“八声甘州”等,都出自其手;二是提倡慢词写作。柳永对于词的本体建设,最突出的贡献还是力主慢词写作。慢词节奏相对舒缓,多用长调,词的容量和表现力获得极大的拓展。在柳永提倡慢词写作之前,小令体式一统天下。容量决定写法,许多题材因此无法入词。柳永引汉赋铺陈写法入词,描景、叙事、抒情,既有理论,又有实践,词的丰富性和层次感得到提升。从小令、中调到慢词、长调,宋词逐渐独立,成长为具有审美特质的文体。词的局面和地位才有历史性的改观。

诗也好,词也好,可以“咏流传”的作品,通常需要达雅兼备。“达”,既是路径,也是目的,好理解。“雅”即正。在孔子口中,不雅的代表是“郑声”。所以,孔子会说《韶》“尽美矣,又尽善也”;《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又说,“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雅正,作为一个词,今天可能更偏重其美学内涵,但如果追溯词源,会发现雅正在早期至少是在孔子的时代,道德伦理维度的权重远远大于美学维度。从道德伦理维度,提出雅正和善的关系,和中庸之道的关系。与雅相对的是淫,淫即泛滥、过头。泛滥或过头,也是中庸的对立面,不被孔孟为代表的儒家清流推赏。善和中庸,共同形成雅正趣味。这种趣味是中华美学的一个基本内涵,对整个东方美学比如韩国和日本,都有不小影响。具体到真、善、美这三个要素,也可以发现,西方其实更注重真和美的关系,在绘画和文学创作里,这种倾向比较突出。而东方则注重善和美的关系,会有写意和造境。注重善和美的关系的雅正趣味,由思想家和哲学家首倡,由文艺实践佐证、跟进。《诗经》就是一例。相传《诗经》也由孔子编订。《诗经》在体例上有“大雅”“小雅”不说,“思无邪”成为“诗三百”高举的编选原则。《诗经》以下,在以雅正为标准的正统评价体系里,各个历史时期的文学实践会自动对标。

以诗为例,李白、杜甫、白居易三座高峰自不待言,“惊天地”“泣鬼神”,语言晓畅,主题鲜明,形象生动,是为妙手天成。以词为例,苏轼、辛弃疾的大开大合也好,欧阳修、李清照的细致绵密也好,都是“要眇宜修”之典范。这些诗词家和他们的诗词应该都位于诗词审美链条的顶端。位于顶端的作品,达和雅这两个要素缺一不可。否则,只能放在链条的底端。

从这个角度入手,许多曾经的困惑似乎可以找到答案了。比如关于花间词以及柳永的评价问题。

作为最早的一部文人词结集,《花间集》以及花间词派虽然被北宋词人奉为正宗,但文学史上对其评价并不是很高。原因很多。最关键的原因,恐怕还是花间词派的词风及趣味,如果用“雅正”对标,不占优势。花间词派以温庭筠、韦庄为代表,聚焦书斋生活和女性题材,忆旧人,述相思,对女子的服饰和容颜进行铺陈和渲染,唤醒感官感受。所谓“郑声乱雅”,过犹不及。所以,晚唐及五代以小令为主的词,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这也就是作为北宋文坛领袖的欧阳修,即便词写得很好,但在他自己的价值序列里,词会排在文章后面的真实原因。

文学也是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主持江湖的人,就有话语权,就有评价标准。同样都写男女情感,同样都精通音律,同样都风流倜傥,在诗词界,对于姜夔的正面评价要远多于柳永。这是以“雅正”为标准的主流评价体系的自觉扬弃。事实上,如果具体到柳永和姜夔这两个人,出身官宦之家的柳永,家世背景要远比姜夔好,似乎更有理由“雅”,而不是“俗”。所谓的雅俗之别,在此可能更多的是含蓄内敛与大胆直白的区别。

性格决定命运,生性自由大胆的柳永,在个人生活上和诗词创作上,同样自由大胆,敢于创新。北宋开市以后,新兴市民阶层成长起来,市民的生活方式、情感和情绪、趣味和爱好,有别于其他任何阶层。这些变化被柳永敏感地捕捉到,并作为新的题材,引入词作。在对词的体式加以变革的同时,柳永对于词的内容和题材也进行了大胆改革,一反花间词派围绕书斋生活或文人趣味打转转,大胆引市井生活和男女情爱入词。柳永这一改革,被评价为“将词俗化”。这个“俗”化,语言的通俗倒在其次,主要体现为内容的平俗化和题材的世俗性。对于词的发展做出历史性贡献的柳永,后世对他的评价却有保留,原因就在于他在词界开展的这次题材和趣味的“革命”。相反,对于姜夔的评价,恰恰是“将词雅化”。“将词俗化”的柳永在正统派眼里,自然就不及“将词雅化”的姜夔了。

欧阳修的文章好,从容裕如,达雅兼得。一轮到诗词写作,往往就被所谓用典用韵的规范绊倒。“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朱轮昔愧无遗爱,白首重来似故乡。”汝阴即今阜阳,欧阳修担任颍州太守时,汝阴在颍州治下。这首《再至汝阴》,看似白话,其实极“拗折”。黄栗留对紫樱桃,桑葚对麦风,美对凉。这样断句就好读了。但又有多少人知道黄栗留是黄鹂鸟,把这三字连起来读?又有几个人知道“朱轮”是指诗人自己?用典如此孤僻,雅是雅了,距离达,还是有距离的。

还有一个小贴士。我也是刚刚知道。原来,樱桃花是单瓣儿,樱花是复瓣儿。复瓣儿的樱花用来审美。单瓣儿,既开花又结果,果可食用,花通常是白色。作家李洱有本书叫《石榴树上结樱桃》,我总是记成《樱桃树下结柿子》。四幕喜剧《樱桃园》是契诃夫最好的作品,北京人艺上演过林兆华版,也曾上演过俄罗斯高尔基模范艺术剧院版,两相对比,差距还是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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