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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井

2020-11-17邵翰乔

鸭绿江 2020年18期
关键词:水杉郎中膏药

邵翰乔

一位乡村老郎中用一帖膏药贴好了我脚上医生看不了的疮。

老郎中就住在约三十亩的小巷子里,缩在被一片片建成的、在建的、待建的高层簇拥着的二层小楼中。门前矗立的一棵大水杉,倒是把他家小小的天井遮得严严实实。

我和随从七拐八拐地一进去,入眼的是一个蹲在天台上喂鸟的老头,须发皆白,唯独面色十分红润,见到我们也不怎么惊奇,只是挥手打个招呼指引我们进屋。屋里除了些斑驳的树影,与一般乡下人家没有什么差别。供桌上倒是摆着一瓮药酒,但是泡的就是普通的药草,很是常见。

坐不多久,老头轻手轻脚下楼来,瞧了我一眼,便与推荐我来的同伴聊些不打紧的话。我插不上嘴,又不好贸然问,便只好盯着他看,心下只是暗自称奇。一般六七十岁的老头子,精气神旺健已是不易,岂料他脸上竟然连老人斑也不多见。皱纹虽是不少,但也不是干巴巴得像个核桃,倒像是在脸廓沉积下去,有棱有角,若不是一头白发,怕是看不出有多大年纪。

他们聊一会儿,也就不说了。老先生这时走来仔细地看看问问,接着脱口而出个不知名的“某某疮”,又说这东西长在脚骨上,除去不易,但是到他这儿只要一贴膏药就能治好。

这倒吓我一跳,医生们确实也说过要治不易,但一无膏药,二也是先挂了几天水才诊出的。我略一表佩服,老先生竟来了劲,一边现场制膏药,一边掉书袋似的讲什么药理,总之是我不大懂的。幸而他也没全掉书袋,又说某某也是这个病,去市大医院里治了一个月,末了还是他给贴了三四天膏药贴好的。

这话听起来未免感觉有点自夸,我也就不置可否。不多时,他又说镇上有家医院邀他坐专家门诊,他不去,多少钱都不去。

“我就守着我的天井,去那儿干什么!”他一面说,一面烤药,语气倒是很平和。这时你便知道他之前也不是自夸,只是大概太久没有出门,讲的也就只能是他熟悉的病人了。

贴完膏药,他便领着我们去看他的鸟,鸟笼就挂在伸进他家天井的水杉枝上,看着甚是优雅。时而有些野雀来串门,逗得小鸟唱得更欢,却又出不去干着急,老先生就自得其乐地看着玩。

忽然觉得他也就像他的鸟,只不过一个愿出去,一个不愿罢了。

在二楼闲聊了一会儿,阳光渐渐从树隙间升起,幽暗的天井亮了许多。老人说起自己的技艺很是得意,却也有些遗憾,没有人愿意学,怕是就这样失传了。说起来平缓得似乎在讲一件久远的回忆,我们默不作声,只静静地听。

院外不远处是主干道和市中心,车来车往,是不同于小巷嘈杂人声的喧嚣。站在楼上,会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盆地中,正站在一个小丘上,看着四壁的高山。

阳光渐斜,是被高楼遮住了踪迹,天井也暗了下来。

“走吧,天不到黑,包好。”老先生说。

“哎。”

送到门口,他就不再出去。有多久没有出门,想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总之他就是这么一直站着。直到我们上车,前进拐弯,他还在那里目送我们离开,打量着这个他再熟悉不过却从不了解的世界。

他是手艺人,手艺人有手艺人的规矩。

在车上,同伴对他有些揶揄,说他是小富即安。说来也不错,他的药方可以卖大价钱,或是凭此入股也无不可,发财不算什么难事。

这时我隐约觉得那幽暗的天井中隐藏着一个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秘密,一个我们司空见惯却又不愿提及的秘密。想要参透它,并不很难;但要坚守几年、几十年,大家少有愿意的。

老先生是愿意的,他已经愿意了几十年,再来几十年,他也还是愿意。但别人怕是不一定愿意。谁会愿意这个孤独的小天井永久地在闹市里隐居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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