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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喜剧《受益人》的现实讽刺

2020-11-14于宛冬

电影文学 2020年22期
关键词:受益人喜剧困境

于宛冬

(长春师范大学,吉林 长春 130032)

宁浩监制,这四个字令电影《受益人》带着与生俱来的黑色幽默底色。以《疯狂的石头》为肇始,宁浩执导与监制的一系列喜剧电影,始终将目光凝注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身上,一系列看似闹剧一般充满意外与冲突的情节,以及铺陈合理的“巧合”——这位剧中“不请自来的客人”,建构成真实困境与假想困境相互重叠嵌合的影像空间,嬉笑怒骂间对社会现实进行辛辣的讽刺。这种讽刺带有底层小人物特有的自嘲式的况味,甚至可以说是自揭其短,毫不留情。在种种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场景之中,影片中的角色固然丑态毕露,令人发噱,却也引人深思,笑中带泪。黑色幽默,大抵如此,对现实痛点的异化,触发了一系列微妙的情绪反应,最终形成幽默感。这种幽默感不同于寻常喜剧的笑点直白,比无厘头喜剧的笑点更荒诞,甚至更接近于悲剧。但黑色幽默的虚无主义和荒诞性,又消解了其中的悲剧精神。

一、现实:困境、审丑与“丧”的横行

“宁式电影”中人物造型的最大特点是极具颠覆与审丑意味,且核心人物通常为边缘化、平民化的社会底层小人物。这一点,在宁浩监制的《受益人》中也有着非常明显的体现。由大鹏所饰演的网吧管理员兼代驾司机吴海,始终穿着不合时宜的老旧衣物,面色黧黑,嘴唇苍白皲裂,佝偻着脊背,目光游移,言语吞吐。而由柳岩饰演的女主播淼淼,则妆容艳丽,戴着各种颜色的假发,穿戴夸张的服饰,嗓门大,语速快,做事风风火火。影片中吴海的朋友钟振江,是保险公司的会计,看似风光体面,却因为挪用公款的事情东窗事发,即将锒铛入狱。

吴海与岳淼淼都是底层的不起眼的小人物,二者性格却截然相反,如果勉强说二人有什么相同点的话,那就是“丧”。“丧”的含义接近于倒霉、不走运。近些年流行的“丧文化”,也属于黑色幽默的范畴,用丧气的话来对抗“丧”的现实,以此来消解自身的不如意,抵御现实的苦痛,消弭对未来的不安。

影片中吴海与岳淼淼的“丧”与不如意,大多源于家庭的负累。吴海的父母早逝,只能靠他自己苦苦打拼,妻子体弱,撒手人寰,留下罹患哮喘的幼子悠悠。沉重的负担让他一步步从跑到走,最后只能跪着前行。再看岳淼淼,她早年没了母亲,疯疯癫癫的父亲又摔断了腿,弟弟马上失学,她只能咬牙硬扛,在姐妹的建议下当了视频主播。第一次见到吴海时,她就说:“我就一直觉得老天爷对我不太好。”反观由张子贤饰演的钟振江,他的“丧”则完全是咎由自取,挪用公款导致巨额亏空,填补不上欠款的他惶惶不可终日,犹如丧家之犬,“杀妻骗保”这个突破道德底线的主意正是出自于他。

(一)“丑”的多维与批判

《受益人》中的“丑”是鲜明且多维的,首先,整部电影剧情的基础就建立在丑陋的谎言与谋杀之上。影片开场,吴海与钟振江在模仿谋杀案发后的审讯过程,吴海面色犹豫,目光散乱,但依然坚定地说出妻子“出轨”的“事实”。钟振江表演的“表演”则更加令人不安,他的心机深沉、狠辣无情在得意扬扬的“剖白”中表露无遗。影片在此时采用了主观镜头,分别以吴海与钟振江的视角看向对方。由于观众尚且不知二人的计划,因此只能被动地审视二人的言行。随着表演的进行,整个杀妻计划初现端倪,观众终于恍然大悟,此刻再回忆影片开场时二人的表演,无疑加深了观众的代入感。从这一刻开始,观众转为先知先觉的视角,而影片灰暗、荒诞、颓丧、讽刺的基调也就此奠定。

其次,影片中人物造型之“丑”相与行为之“丑”态。影片中出现的角色几乎无一不丑,吴海的颓废落魄,钟振江的阴险油腻,岳淼淼的浅薄泼辣……影片从人物的服饰、动作、台词、空间等各个方面,塑造出象征性十足的各类底层角色形象,这些角色形象相对立体,一目了然。但某些角色的行为设定生硬刻意,铺垫不足,流于表面化,导致在一些场景中无法引起观众的共鸣。

最后,种种丑态轮番上演,间或夹杂着些许温情,时而荒诞不经,凝聚为影片中沉重的无力感与违和感。吴海的怒吼,永远是无力的,他嘶吼出的破碎的句子,并没有人特别在意,无论是儿子、淼淼、钟振江,其实都没有真正重视过他的愤怒,这个被生活摧残过的唯唯诺诺的小人物的痛苦与不甘,是那么微不足道;吴海的笑,永远是勉强的,仿佛有个隐形人在拉扯他的面孔,给他扯出一个歪歪斜斜的扭曲变形了的笑容,就像他早已扭曲变形的人生和重压之下扭曲变形的内心。所以,当钟振江提出“杀妻骗保”的可能性后,吴海或许迟疑过,或许后悔过,却也曾真正地欣喜若狂过。钟振江那句:“这个小贱人天天骗男人的钱,(杀死她是因为)她活该!”给了吴海所谓的道义上的立场。而他的梦想,他梦想中的儿子的梦想,都会因为一个近乎陌生的(有罪的)女人的死而成为现实,那么此时此刻,这个女人的生命,真的重要吗?所以他才会抑制不住欣喜地对小舅子说:“过两天我们就搬到海南去了!”

至此,影片中所呈现的“现实”与人物假想中的“现实”都变得愈发讽刺而悲凉。在麻木的人群当中,吴海与钟振江,不过是人群中面目模糊的一员。就如没有一个吸烟的人会在意楼上孩子的咳嗽声;没有一个看客会在意一个打着色情擦边球的女主播是否有个瘫痪的父亲……一个女人的死,最多会成为无数个碎片化新闻端的寥寥数语,并在浏览过后被下一个耸人听闻的信息掩盖,自此遗忘。

(二)越来越丧的现实困境

黑色喜剧往往会有意打乱时间与空间,打破叙述的合理性,追寻充满荒诞与离奇的“精心构制的混乱”。在这一点上,《受益人》也有意遵循其他黑色喜剧的特点,形成乱而有序的时空架构,结果却是泥沙俱下,其主要原因是不够精心。影片对于主角现实困境的描写,最终并没有形成真正无懈可击的、令人信服的逻辑。不同于无厘头喜剧,黑色喜剧的“混乱”,仍须遵循一定的秩序,保持合理的理性与逻辑,否则其“悲喜交加”的效果定然难以维系,成为割裂的、突兀的、“笑话集锦”式的低端表述。

影片中,吴海与钟振江的现实困境具有比较急迫的时间限制。一方面,钟振江挪用公款所造成的巨额亏空已被发现,短期内需要大量的金钱来填补;另一方面,吴海的儿子患有严重的哮喘病,急须搬离空气污浊的网吧,才能缓解病情。而钟振江作为保险公司的会计,对保险业务的熟悉,让他铤而走险,选择唆使吴海“杀妻骗保”。如果说,这个选择可以视为钟振江孤注一掷,狗急跳墙。对于“老实人”吴海来说,其“杀妻骗保”的理由其实并不充分,并且由于这一计划的不可控因素太多,导致风险极大,危害远大于收益。可以说,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结果,并且也导致他陷入越来越“丧”的现实困境之中,无法摆脱。

对于钟振江来说,他需要短时间内凑齐七百多万元现金。那么此时不断投入金钱打赏女主播,以期达成邀约—见面—闪婚—谋杀的计划,无疑是异想天开。而给了他信心,令他不断坚持的竟然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理由——岳淼淼说自己不会游泳。反观吴海,他缺少的只是每个月最多两千元左右的房租钱,便完全可以解决目前的困境,甚至如果他愿意选择合租,价钱还会再降至更低。或许每月两千多元的房租对于吴海来说是非常艰难的目标,但并非毫无希望,也完全无法将他逼至“杀妻骗保”的境地,除非——“贪婪”让他企图一劳永逸,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便可以不再为每个月的房租发愁。

这个漏洞百出的“杀妻骗保”计划,在任何一个环节都有无数失败的可能,之所以能一直进行到最后,靠的是不断出现的意外与巧合,靠的是岳淼淼的一厢情愿,而并非合乎逻辑的精心构制。这也使得剧情反转所带来的惊喜不断弱化,最终当观众发现岳淼淼会游泳时,已经不再有太多的意外情绪了。这个本来应该带给观众最大惊讶的反转,在不断削弱的过程中,成为“意料之中”兼“情理之中”的必然。不断累积的压力与叠加的困境,是影片主角行动的驱动力,如果剧情没有给出足以自洽的解说,那么影片中所营造出的紧张感与压迫感将化为乌有,对现实的批判与讽刺也将大打折扣。

二、假想:贫瘠的“空”与单薄的“情”

(一)“空”的多维与批判

《受益人》的“空”同样是多维的,可以大致分为精神的“空”、财富的“空”与情感的“空”。精神的“空”对于三个主角来说,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分别。钟振江的“空”令他沉迷享受,见财起意;吴海的“空”让他困守在庸碌的生活之中;岳淼淼的“空”,让她只能选择成为一名主播,赚快钱。财富的“空”:钟振江有七百多万被挪用的公款亟待填补;吴海需要付儿子每个月治疗哮喘的药钱,买不起的昂贵空气净化器,急须脱离的空气污浊的环境;岳淼淼得赡养瘫痪在床肌肉萎缩的疯癫父亲,支付正在读书的弟弟的学费。财富上的“空”缘由不同、数额不同,兼之性格不同,造成了三个主要人物行事风格与目的的不同。其中,钟振江对于财富的渴望是最迫切的也是最难以实现的,所以他成为整个“杀妻骗保”计划的主导。吴海对于财富的渴望也是急切的,他急于摆脱生活困境,给孩子一个相对更好的生存环境。岳淼淼对于财富的渴望是三个人中最低的,她虽然期待能有一个“高富帅”的多金老板娶她为妻,但同样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岳淼淼退而求其次,哪怕一个人身上只有一百元,只要他肯拿出九十九元给她,她便觉得这就是爱情。精神的“空”导致了财富的“空”,而财富的“空”又催生了情感的“空”。

(二)情

无处控诉、无法和解的贫瘠的现实,令一切情感都成为假想。《受益人》中的友情,肯定是要加一个引号的。钟振江对于吴海,利用大于友情,蔑视多于同情。即便是影片中的父子情,也被残酷的现实逼迫得无路可逃。贫瘠的土地上开不出绚烂的花,贫瘠的心灵同样产生不了爱情。吴海对岳淼淼,是愧疚,是相似命运的共情。岳淼淼对吴海,只是落水之人的浮木,是孤单夜行时的同行者,是雾中看到的朦胧月色,她误以为这就是爱情。然而,这并不是。

三、讽刺:悲剧之外的悲剧

“大难临头给我们的感觉通常是单一的可悲与可怕,伴之而来的是严肃、紧张甚至痛苦;然而,‘黑色幽默’却把痛苦与欢乐、异想天开的事实与出奇平静的反应并列在一起,它是痛极而笑,化痛而笑,为的是减轻痛苦……”居高不下的离婚率、高昂的房价、因病致贫的家庭……凡此种种,皆是世间悲剧的成因。浓郁的悲剧色彩,才是黑色喜剧的真实内核,《受益人》以喜剧结尾,然而,其悲剧的况味几乎令人笑不出来。

代驾司机、人气主播等,都是近些年社会上的新兴职业。《受益人》将叙事主体锁定这一部分人群,具有积极的探索意义。但将人物的救赎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爱情与良心爆发之上,显而易见地弱化了这部电影的主题,使其无法产生令人信服的情节根基,也淡化了对于现实的讽刺。

对现实的讽刺,对底层人物的悲悯,对人性至善的询唤,对爱情的浪漫期许……影片力图将这些杂糅成影片的叙事底色,然而,对底层人物的描绘,停留在表面;悲悯并非身处其中,而是高高在上;善意姗姗来迟;爱情却突如其来……黑色喜剧,若让人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黑色悲剧,令人扼腕。中国类型片的探索,依然有很长的路要走,《受益人》的探索或许不够深刻,某些幽默桥段流于低俗,但并非没有其积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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