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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神外故事多,我们经历的远比电视剧里的更丰富

2020-11-02池杨安杨

健康之家 2020年7期
关键词:瘤子神经外科家属

池杨 安杨

“神经外科里头能够讲述的故事实在太多了,但实际上,他们讲的那些东西要比我们经历的相差太远了。在小儿神外,几乎每一个小孩儿都有一大本儿的故事。”

小杨杨的故事

安:今年夏天,儿研所一位护士长在朋友圈里分享了一个小患者的照片,很难用言辞形容看到这张照片的感受,它触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这个孩子不到四岁,今天夏天,他经历了生死考验,而孩子和家长在这过程中还有一个让我们非常感动的举动。不忍心把小患者请到录音间,所以我们请来了他的主治医生——来自儿研所神经外科的张冰克主任和李延滨大夫。

照片上这个孩子非常乖巧懂事,那一滴泪,真的让人看着好心疼。孩子的病还是蛮重的,是吗?

李:孩子是偶然头疼,发现颅内巨大肿瘤,在当地从县医院、市医院到省儿童医院、邻近大城市大医院都去看了,几乎都束手无策。但孩子除了头疼没有别的症状,这么大的肿瘤,有可能是先天带着、慢慢生长的,在这种过程中,它已经形成代偿了,所以症状不像成人肿瘤那么明显。对父母来说,孩子突然出现这么个病,又是在脑袋里边,非常伤心。

我看到这个孩子第一瞬间,觉得这个孩子真的太阳光、太可爱了,纯洁得让人很甜美,山里的小孩子很淳朴,说话笑容太让人喜欢了。

张:第一次是家属通过朋友带着片子来找我,当时打电话说小孩儿可能只有一周的生命了。看了片子,我说这还不至于,应该还是可以治的。但病情确实很严重。小孩子肿瘤有几个特点:孩子小肿瘤大,恶性多,脑室里的瘤子大概90~95%都是恶性。这么大的瘤子首先考虑恶性。这种情况下,小孩虽然生命力顽强,但是经不住折腾,要是上了台一旦出血多,小孩脆弱到可能呼吸心跳都停掉。

安:有下不了台的风险,那您怎么敢接?

张:既然是搞外科的,必然会有一些冒险的成分,我老打这个比方:如果墙快要倒了,你上去推一把,可能大家都是安全的,如果后退一步,可能大家都被砸着,所以有的时候是必须得往上冲的。

安:跟家长谈这种风险没有?

张:跟家属交代说手术风险很大,瘤子也很大,可能预后也不太好,甚至可能死在手术台上,但是家属非常配合,也非常淳朴,当时就说:“如果真的出现这些情况,我们把器官捐献了。”但是作为一个医生,实际上听了心里很难受的。

当时也有记者跟着来的,后来记者跟我说:“我都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话。”后来家属就把捐献协议书签了。

李:我也一点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崇高的想法。他们家里特别穷,手术之前,社会对他们一家的帮助对一个农民来说是很难回报,而且他们也不知道那些钱是谁捐的。作为家属在收到社会的善款以后,就在琢磨这些,最后只想出这个办法了。妈妈是含着泪跟我说的,她说:“如果做手术孩子不行了,我们就准备捐献孩子的器官,帮助别的小朋友。”他们的心愿就是:这是我们回报社会的唯一办法。

虽然孩子特别小,但是其实知道为什么来医院。孩子不会说普通话,我跟他爸妈说病情的时候,孩子只听说 “肿瘤” 两个字,第二天我们查房的时候,孩子有些沉重,他看见我就说:“肿瘤、肿瘤”。从他得病,其实内心很伤心。

当时妈妈跟孩子说,“如果用你身上的东西帮助别的小朋友,让别的小朋友健康了,你能接受吗?”孩子很高兴,笑着说:“我愿意啊,我真的很愿意啊。”这个孩子真的就是不加思索、两眼闪光,很开心地就答应了。

安:是不是这样的孩子和家长会对你们有更多的激励?

张:我们感觉,对医生的干扰越小,可能医生判断和治疗上的束缚也就更小。但这次虽然患者和家属都非常配合,但手术的风险包括肿瘤的性质、出血的程度、小孩能不能耐受、术后会不会出并发症,如肢体瘫、昏迷、语言不行、视力不行……都是未知数,全部都要考虑。

安:也就是孩子上手术台的风险分几层:最严重是连手术台都下不来;还有就是肿瘤切除了,但是毕竟是脑子上,有可能带来其他并发症?

张:因为它就是功能区,有些损伤已经存在了,又要全切肿瘤,或多或少可能会有损伤的。

安:手术进行了大概多久?

张:八个小时。脑科手术时间都比较长,做一个最简單的手术,可能都要到下午两三点钟。随着技术的提高,器械的提高,各方面辅助手段的提高,手术现在越来越快了,但是小孩儿手术的精细程度要远远高于成人。

安:脑科已经是所有手术里边精细度最高的了。儿童脑科更是要求精益求精。

张:有人说神经外科是外科里的皇冠,我们就是皇冠上的宝石。

安:但也是风险最大的地方。

张:国外小儿神经外科的住院医师要三十七八岁才开始,是拿两个证的,既要拿儿科的证,也要拿到神经外科的证,学的东西非常多。

安:手术还不错,是吧?

张:第二天孩子不但醒了,胳膊腿活动没事,视力没事,语言也没事。安孩子:“你看看护士阿姨帽子上有几个猫?”回答有好多猫(护士带着花手术帽子),这个也是挺有点神奇的,大家都很兴奋。现在孩子已经顺利出院。

我们想继续观察下去,因为孩子的瘤子对放疗化疗的敏感性稍差,必须定期观察。其实关注就是治疗。

李:手术切得比较干净,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还是想给孩子带来一个最优化的预后,不轻易给他做放疗,而是严密观察。孩子很小,如果盲目去做放疗的话,会很痛苦,对孩子的认知、生长发育影响都很大。

张:做这样的决策,牵扯到医生的自信程度和担当。

安:这个孩子的手术到目前是蛮成功的,也希望往好的方向发展,但不是所有的手术结果都如我们所愿。如何看待风险?

张:任何一个大夫总希望自己做的工作有一个好的结果,但是不可能任何风险都不冒。相对而言的,一个硬币的两面,但是风险还是值得冒的。

有人说神经外科医生是“情感枯竭型”

安:如果家属有困惑的时候呢?你有纠结没有?

张: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沟通。作为一个好医生,他应该有这样的特点:要了解到病人的心理,更要了解病人对疾病的了解、要求和能承受的程度,这些直接影响到下一步的治疗。家属如果说我们不治了,也不能强迫把他弄到手术台上。其实真正互相了解了、沟通了,绝大部分家属或者病人都会是通情达理的。

安:碰到过家属想放弃的情况吧?

张:比较常见。前些日子治了一个小孩,一个月零八天,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子,手术切掉就算治愈了。但是它出血了,从医学的角度讲不是很好,应该给孩子做一个引流。家属就犹豫了:这么点小孩,性质又不好,就不治了。在家呆了8天,家里环境不好,颅内感染了,又回来了。安题就更复杂了:不做手术的话,控制感染非常费劲,瘤子也会在长大,成了恶性循环的怪圈了。只能是冒着风险把这个瘤子和血清掉,有点违规,但是实际上综合平衡一下,对于孩子是最有利的。

安:家属什么情况下同意做手术的?

李:手术当天,术前准备都已经完了,配完血了、剃完头了,就在签字的一瞬间,家属说我们不做了。家属一直在纠结手术风险、成功几率安题。我说几率对个人来说没有意义,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就是成功与失败,你想给他一线希望,就试一试,如果想放弃,那孩子就没了。

家属想完了之后决定放弃手术,抱着孩子准备走了,妈妈抱着孩子就走不动,从病房里不离开,犹豫了一两个小时,家里人觉得就做吧,晚上八九点签了字。

安:妈妈抱着孩子不走,是妈妈内心的决定,她内心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但是万万一有安题呢?人家家属曾经放弃了呀?

张:这个就要跟家属沟通,医生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天平加砝码吧,到底是有利的方面多,还是不利的方面多?要平衡。如果这方面是最有利的,即便有不利的条件,那天平还是会倒向这边的。手术跟预想差不多,没有太使用强力抗菌素,小孩也没有发烧,术后基本上顺利度过来了。

脑科现在有几个极端:一、年龄已经做到极端了,出生一天、两天、三天、半个月就开始做手术;再一个,就是大家心理也比较极端了:要不然放弃,要不然非要他好。家长放弃的原因是怕将来留了毛病,各种想法都有。

安: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安题,每一个家长思考的角度不一样,作为大夫,您怎么考虑?

张:医生也是没有办法预测的,大家都是人,也不是神。有些情况是家属说不能保证这个孩子没有出现异常,将来我没法面对,就放棄了。结果ICU医生说既然不治就抱回家吧,家属又说我承受不了抱回家,还是治吧。先来的意识和他的潜意识之间还是有矛盾。

安:当小儿神经外科医生心里头会是什么感觉……?

张:很崩溃。

安:您节目前说,神经外科医生都是什么?

张:情感枯竭型的。

安:真是这样吗?您今天来讲病人的故事,还没讲两句,先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情感,我感觉是特别重感情的。

张:主要是医疗行为上的感觉。其他外科,做个阑尾炎治愈了,很高兴,骨折了,把骨头接上了,完全治愈了。而神经外科不是这样的,肿瘤来了,瘤子今天切了,是恶性的,一年没起来,两年没起来,第三年又找回来了;脑积水来了,这回治好了,过两天又不好了,老是处在一个相对失控的状态。

安:能控制的东西总是有限的,总是有一些意外发生。说起神经外科,美国有一个电视剧《Monday morning》(周一清晨),告诉人们医学不是万能的、医学不是绝对的,它会有并发症。有一集讲一位女患者有严重的震颤,震颤到不能睡,走遍医院没有人去解决,有一个神经外科医生在她清醒状态下做了一个治疗,震颤好了,但出现了一个并发症。患者最后把医生告上法庭,医生也很崩溃。在法庭上,医生说:“我们把你那么严重的安题,冒着各种风险止住了,现在有相对小一点的代价,你却要端掉我的饭碗,断送我的从医生涯。”后来,患者撤诉了。

这里边,其实看到了神经外科医生面临的职业困境。

张:从风险上讲,我们和心脏科的医生算是最顶级的,因为一个面临的是泵衰竭,一个是中枢衰竭。

安:也需要最顶级的担当力。怎么坚持下去?

张:选择学医的时候,应该是喜欢这个职业的。有一个综合考虑:人们说的是职业、是事业,还是理想?总归医生这个行业说是人道主义的,是做善事。

安:对您是职业,还是事业?还是理想?

张:恐怕都有,很崩溃的情况下和很高兴的情况下,感受也不一样,但肯定是自己终身的职业。

安:李大夫,您把它当职业、事业还是理想?

李:都有。单纯职业的话,可能不会坚持。一直往下走,心中还是有梦想,有一个充满希望的梦想。

你再强,一个人也打不出几颗钉来

安:医生这个行业还有一个特别大的魅力——是个团队作战。大家齐心协力把一个小生命救活了的那种感觉,是很多行业享受不到的。

张:你再强,一个人也打不出几颗钉来。所有外科医生都是团队配合。麻醉科、ICU、其他基础病科室,可能各科都有。我在综合医院的时候,给五岁以下的小孩儿做手术,那就给麻醉师加分了,因为确实难度加大了。在儿研所,小孩子出生一天也不会给麻醉师加分,血管细,动脉、静脉都要扎上,深静脉还要扎上,这个难度系数远远高于成人了。

安:医疗剧里最多出现的要么是急诊室,要么是神经外科,为什么?

张:神经外科里头能够讲述的故事实在太多了,但实际上,他们讲的那些东西要比我们经历的相差太远了。在小儿神外,几乎每一个小孩儿都有一大本儿的故事。

作为儿科神经外科大夫,救一个孩子,第一是救了一个家庭,再一个,孩子治好了,未来他有可能为社会做出很大的贡献。所以我们做的这些不仅仅是挽救一个家庭,一个孩子,对社会、对国家都有很大的影响。

安:从医这么多年,还有联系的老患者吗?

张:有个小孩儿到现在还有联系,是髓母细胞瘤患者,一般的情况下很少能活到成年,但是这个女孩做完19年的时候结了婚,正常生活。不过这种太罕见了,不能作为一个常规。

安:神经外科一直是都有挑战性的,挑战,就意味着会有失败,失败会对你们的自信有打击、有影响吗?

张:老一辈神外大夫说过:外科大夫老想尝试,尝试失败了,他就可能退两下,但是过两天他还是会往上冲,这个可能是职业的特点。医疗是残缺的科学,没办法做到完美,能够找到一个平衡点已经是水平很高了。

安:平衡点就是获利尽可能大,可能会有些小遗憾、小损失,也会跟患者沟通这件事情?

李:对,还是要说明白了。要跟病人家属达成一致的决定。现在病房还有一个孩子是恶性肿瘤,我们也反反复复劝过家长,别给孩子做过多的治疗,只会增加痛苦,不会挽救他最终的结局。但是家属坚持不放弃,已经花了接近200万了,家里还是在拼命挣钱给他治,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是尽量尊重家属的决定。家属坚持,我们就尽量跟他一块坚持。

张:医患并不对立,一个是想治病,一个是想把病治好,其实大家是很统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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