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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眼

2020-09-01杨仁才

参花·青春文学 2020年9期
关键词:猫儿小腿小鸡

杨仁才

猫儿眼睛本是草本植物,不管它生长在何处,山崖、地头、田边、岸边,春风一吹它就滋滋地生长,秋天一见冰霜它的枝叶就枯萎、凋落。其叶子长得像猫儿的眼睛,人们就叫它猫儿眼睛。它可能还有很雅致的学名,像人一样,小名叫小母狗,大名可能叫腾云、剑峰,这样儒雅大气的名字。

这无人理睬的小草,人们想割就割,想采就采。人扯在手里,叶茎马上冒出令人讨厌的又苦、又涩、又腥的白浆来,在手上又粘又连。它猪不吃,牛不惹,天老爷不知何故把它安排生长在这世上。

这不起眼、从不招谁惹谁的猫儿眼睛却惹了一场大祸,让童润生挨了一顿暴打。童润生一直耿耿于怀,直到他六十多岁才搞清挨打的真正原因……

学校放了农忙假,童润生、褚响、臭虫、二蛋、二货五个一年级的娃子各自打满一篓子构叶猪草,看天气还早,他们来到山边的大皂角树下,放下篓子,歇歇气,乘乘凉。

五个学生属童润生最大,今年八岁,因家里条件不好晚上了一年学。最贵成的是褚响,手下是个妹妹,三胎还在他妈肚子里,还不知是男是女。褚响目前是褚家传宗接代的独苗苗。褚响还是请算命先生起的名,父母头胎就是儿子,命好,头一炮就打响了。后边还想有儿子、姑娘,所以就叫褚响,起这名字父母还给了算命先生两只老母鸡呢。

童润生爬上皂角树,捉来两只独角兽,让两只独角兽顶角。五个孩子围着独角兽,趴在地上,观赏着,为两只独角兽鼓着劲,看谁能打败谁。

褚响不小心身子下滑,两手顺手一抓,抓了把猫儿眼睛,冒出的白浆黏在褚响的手上。臭虫赶紧扯了一把褚响,也将猫儿眼睛的白浆黏在手上。

二蛋在一旁欢笑道:“猫儿眼睛流的浆,泥在手上泪汪汪。”

二货欢唱道:“猫儿眼睛点XX,一晚上长多大。”

褚响赶紧将一把猫儿眼睛扔向一边。看着手上脏兮兮的白浆,这白浆才难洗呢。

童润生赶紧说:“是的,我听大人说过,要想小鸡长得快,就点猫儿眼睛的白浆,一晚上长得大一倍。”

第二天中午刚放工,童润生他妈李元英放下手中割麦的镰刀,正准备洗手做饭。

褚响他妈刘冬琴腆着大肚子,怒气冲冲地找到李元英,告状道:“李大姐,你家润生用猫儿眼睛浆点我家褚响小鸡,现在肿得发亮,你家孩子要教育哈。”

李元英赔笑道:“刘个妹,我家孩子不懂事,向你赔个不是。”

刘冬琴阴沉着脸道:“还要到卫生院去治,要是有事就麻烦;那可是命根子,不是闹着玩的。”

“你到医院去看,先治好再说。”说着从衣兜里翻出两块钱递给刘冬琴。

刘冬琴接过两元钱气冲冲地走了。

李元英赔着笑脸送走了刘冬琴。

童润生提着一满篓子猪草走进院门,放下篓子,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珠。

李元英一瞅童润生,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着童润生的耳朵,怒道:“你说,你是不是用猫儿眼睛浆点了褚响的小鸡?”

童润生争辩道:“没有!”

“我看你嘴硬!”说着脱下鞋子去打童润生的屁股。

童润生着实挨着母亲重重打来的鞋板。

童润生大哭起来,嘴里哭喊道:“我没有,不是我干的!”

童润生的父亲童金贵犁完田拿着鞭子进了家门,看到童润生挨打,知道他肯定在外边干了坏事,并且还嘴硬。本为犁田卸牛时让牛尾巴将他的眼睛重扫了一下,现在眼睛还不舒服。童金贵气不打一处来,抓住童润生用他的黄荆条鞭棍就是一顿打。

童润生哭喊道:“我没弄,不是我干的!”

“你还嘴硬!人家告状到屋里了。人家怎么没说是臭虫、二蛋干的?”说着荆条棍,一棍棍落在童润生的屁股上,童润生的屁股上留下道道印迹。

童润生争辩道:“爸爸呀!真的不是我干的!”

童金贵越发生气,抓起童润生道:“我叫你嘴硬!我叫你嘴硬!”一棍棍落在童润生身上。

被抓起的童润生身子晃动着,童金贵一失手,一棍子打到童润生的小腿上。

童润生疼得钻心,扯直嗓子哭喊道:“妈呀!疼死我了!”

李元英从火房跑出,一把夺过童金贵手里的鞭棍,责怪道:“你想把孩子打死?”

童润生在地上打着滚,小腿抽着筋,妈三妈四地哭诉着。

童金贵怒道:“在外边不学好,中午不准吃饭。”

童润生哭泣着,童金贵、李元英只管吃着他们的饭。

出工的钟声敲响了,童金贵对童润生道:“下午去捡麦子。”

李元英瞪了童金贵一眼,道:“把孩子打成这样,他还能干活!”

刘冬琴给肿得像胖泥鳅样褚响的小鸡涂抹着碘酒,褚响疼得直叫唤,呜呜地哭着。

褚响双手捧着他肿得发亮的小鸡,哭问道:“妈呀!这小鸡会不会烂掉?烂掉了还找不找到媳婦?”

刘冬琴气上心头,道:“烂掉该你背时,谁让你让童润生点猫儿眼睛的?”

褚响越发伤心,小鸡烂掉了不男不女,肯定是找不着媳妇的,他张开嘴巴,扯开喉咙哭嚎着。

“妈呀!烂掉了能不能再安一个?”褚响哭着说。

“安个屁,烂掉了你只有蹲着屙尿。”刘冬琴气着说。

“妈呀!你想想办法吧,我不想当女的!我还想娶媳妇呢!吚、吚、吚……”褚响哭诉道。

童润生一家都出工走了。他一个人在家,他哭够了,哭累了;他小腿肿得老粗,动弹不得。他更伤心的是被冤枉,他觉得他太无助了。褚响的小鸡真的不是他点的猫儿眼睛浆。有谁能相信呢?我真的太冤了!他想从地上爬起,可被打的小腿怎么也用不上力。

童润生捡起一根身旁的棍子,用力将身子撑起,艰难地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

童润生想起他的奶奶。他奶奶是去年腊月去世的,烧百日时间还不长。要是奶奶在,他是不会挨打的,也不会不让他吃饭。奶奶爱他、疼他,遇事总是护着他。

爷爷在他没出生时就去世了,长得什么样他都不知道。

童润生艰难地扶着棍子,用力站起。他要去看看奶奶,向奶奶哭诉他的冤屈。他奶奶就埋在房后的山上,离家才两百多米。他一步一颠地向奶奶的坟头走去。

今年的雨水好,坟上长满艾蒿,也长了不少猫儿眼睛。童润生觉得猫儿眼睛有毒,不能长在奶奶的坟上。他趴在奶奶的坟上,一把把扯起坟上的猫儿眼睛,奶奶的坟上是不准长有毒的东西的。猫儿眼睛的白浆泥在童润生的手上,再裹上泥土,粘在手上怎么也弄不掉。扯完猫儿眼睛,他又扯坟上的艾蒿。拔着拔着他累了,双手抓着一把猫儿眼睛睡着了。

童润生梦见他的奶奶了,奶奶还是那么慈祥、那么亲切、那么笑容可掬。奶奶拿出湿毛巾擦洗着他脏兮兮的脸蛋和粘满猫儿眼睛白浆的小手。奶奶温柔的双手搓揉着他被她打得肿得老高的小腿,奶奶搓呀搓,揉呀揉……

童润生向奶奶哭诉着他的委屈,褚响那事真不是自己干的。奶奶一句话不说,只是慈祥地望着他笑,一个劲地揉着他的小腿。

李元英做好了晚饭,清问着一家人吃饭。三个儿子和幺姑娘都在,唯独没见老四童润生。

李元英慌了神,大声喊道:“润生!润生!”

童金贵也慌了:“拿手电筒来,赶紧去找!”

一家人喊着润生的名,随着手电筒的光四处寻找。

手电的光芒吸来大量飞舞的蚊虫。灯光无意间扫到了童润生奶奶的新坟,发现了童润生躺在奶奶的坟上。

童金贵快速地跑向坟边,抱起童润生向家里走去。

李元英让其他孩子先吃晚饭。她去烧水,好给脏兮兮的童润生洗澡。

李元英打来一盆温水,将童润生衣服脱光,她给童润生洗掉身上的脏物。她看着润生肿起的小腿和屁股上一条条青梗,眼泪簌簌直往洗澡盆里掉。

李元英冲着坐在一旁抽闷烟的童金贵道:“下这么重的手,你把孩子打死、把我也打死算了!”

童金贵一声不响地起身向外走去,回避着李元英的责怪。

童润生帮妈妈擦着眼泪,说:“妈,我梦见奶奶了,奶奶帮我揉腿,我的腿现在好多了。”

李元英端来一盆热水,用热毛巾敷着童润生肿着的小腿,以便减轻童润生的疼痛。

童润生望着妈妈道:“我梦见奶奶与你一样,用热毛巾敷我的腿。”

李元英给童润生穿好衣服,抱到位上坐下,说:“你等一会,妈给你做好吃的去。”

李元英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坐在童润生面前。

童润生用他的手指数着荷包蛋:“妈,共五个,你吃一个,妹妹吃一个。”

李元英道:“妹妹已经睡了,妈不吃。你中午就没吃饭,快吃掉。”

童润生望着妈妈道:“妈妈,你必须吃一个,你不吃我也不吃。”说着拿过筷子喂妈妈。

学校的忙假已结束,学生全部复学。

二蛋、臭虫的嘴长,到班上乱说褚响的小鸡点了猫儿眼睛浆,肿得老大,到医院瞧过,说不定要被割掉了。二货跟着添油加醋,说看着褚响蹲着屙尿。

在放学的路上,童润生拦着褚响问道为什么说是他干的,惹到他挨了一顿毒打。褚响什么也不说低着头跑了。

第二天在班上传开了,褚响的小鸡割了,跟女的一样,蹲着屙尿。好奇的男同学看着褚响上厕所,跟着去看过究竟。

褚响哭着到老师那告状,说有的同学侮辱他。

老师到班上批评了好奇的同学,说褚响小鸡没割,还是男生。

老师这一讲不要紧,褚响的事,在全校传开了。

学校的女生见了他弯着走,躲着行,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嫌弃他不男不女。

放学后褚响走到学校操场老槐树下,几个六年级学生出于好奇,非要褚响脱掉裤子让他们看看,褚响高低不脱,几个六年级学生将褚响按倒在地。

一群不同大小的学生起着哄,欢笑着。

六年级学生一看,褚响还和原来一样。一个六年级的学生冲着臭虫、二蛋、二货每人两嘴巴:“让你们瞎嚼!”

褚响伤心地哭着,臭虫、二蛋、二货挨了揍,他们四人一路哭着回的家。

第二天褚响死活不来上学了,任由刘冬琴怎么劝、哄他贵贱都不去学校。说急了,他倒到地上打滚。不管怎么说劝,学就是不去上,任凭回家放牛也不上学了。

刘冬琴没有办法,只好给褚响办了转学手续,转到她娘家的学校,让褚响插班读书。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童润生考上了北京大学,毕业后从政,工作从国家机关到东北任职,官越当越大,直到六十五岁退休。

清明节到了,童润生平时工作忙,爸妈去世就没回来吊孝,是让老婆、秘书代他回乡尽孝、送父母上山。

童润生退休第一件事就是清明节回乡朝祖,给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上坟,不忘家乡、父母的养育之恩。

清明节的家乡万木葱茏、百花盛开、草长莺飞。童润生带着他的老婆踏上熟悉的家乡土地。与他三个哥嫂、妹妹、妹夫、侄儿、侄女一同来到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坟前,焚紙烧香,按照家乡的风俗磕头放炮。

这天褚响也带着他的家人来给父母上坟。

童润生、褚响在山上相见。两人同学加乡亲,几十年不见,格外亲切,热情地握手寒暄。

童润生望着满头白发的褚响道:“我们都老了。”

褚响仔细打量了一番童润生,感慨道:“老了,我们同学、老乡就属你的出息最大。”

“退休了,现在成了普通老百姓了,没给家乡做什么贡献。”童润生道。

褚响道:“没忘记家乡,没忘记老同学就可以了。”

“我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忘呢。”随即话锋一转笑着说:“唉,老同学,你那猫儿眼睛浆到底是谁干的?”

褚响笑着回答道:“我自己点的,几十年了还记得那事。”

“那你怎么说是我干的?你是想让它长快点,早点找媳妇?”童润生玩笑道。

“我说了实话怕我妈打我。”褚响如实说道。

说着俩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朗朗笑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着。

(责任编辑 高升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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