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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伍立杨

2020-08-25葛筱强

爱尚书香 2020年4期
关键词:杨先生书单

葛筱强

还是在2000年的夏天,瓦屋灯窗下,我翻览内蒙作家张阿泉的散文集《躲在书籍的凉荫里》,就中有一篇关于伍立杨的散文,题为《浮世里的孤灯逸草》,此文开篇即道:“六十年代后出生的青年散文家中,北京的伍立杨先生是卷气博雅、深具古风的一位。他的一枝素笔下,无论点批、评介、闲札、书话、序跋乃至日常信件,都谨严整洁,文白相间,有一脉脱屣红尘的出世之气。”反复品咀阿泉推扬伍立杨先生的隽语,深觉自己孤陋寡闻,亦不由得心生“斋中不藏伍立杨,纵作书虫也枉然”的向往。

在此后的读书岁月中,我便开始着意搜集伍立杨的道德文章,从报纸上剪裁,从选集中复印,从网络上下载,从网上书店邮购,方式不一而足。在不断的搜集阅读过程中,更感伍之文笔直追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鲁迅等诸真正大文豪风神,每得读其一便通体舒泰,心胸疏瀹。直到如今,作为阅读的杂食者,我仍保留着这个偏嗜,但凡发现伍立杨的作品便眼放光芒,必想方设法存之才能使悬心落地。亦因此,我被读书圈子的友人称为正版“伍迷”。谓予不信,有日记为证:

“2006年12月20日,晚读书,伍立杨之《铁血黄花》,读来萧杀悲壮。21日上午,在单位读《收获》杂志2005年第三期,上有北岛写狄兰·托马斯的长文,长达两万多字。北岛的随笔,有些语句显得拖沓、生硬,不简明。他现在的散文随笔靠阅历取胜。下午续读伍立杨的《铁血黄花》。伍立杨的文字,则与北岛不同,笔法老到,行文简洁明朗。”

“2007年9月6日,昨日收到邮购的伍立杨的自选集《夜雨秋灯有所思》。自2000年读伍立杨的作品以来,我非常激赏他的学问底子和矫龙飞凤般的文笔,遂开始搜集他的文章,并四处购买他的集子。至目前,梦柳斋已藏《大梦谁觉》《墨汁写因缘》《语文忧思录》《镜花水月》《风雨叹世录》《夜雨秋灯有所思》。仍有《清凉赋》《浮世逸草》《梦中说梦录》《故纸风雪》《鬼神泣壮烈——清末民初暗杀论》《纸上的风景》《时间深处的孤灯》《男女相貌奇谈》未见。”

2007年,是我收藏伍立杨著作的重要年份。十一月初,广东惠州日报的周春(网名周老泉),吾网上良友也,知我痴迷伍立杨的文字,以邮政快递惠寄了一本伍立杨的《故纸风雪》并大札一封。在信札中,周春对伍立杨评道:“他的短文、短札尤见功力,纯正、凝炼的文字之下,几笔就水落石出矣。”因书结缘,人生一幸事也。也由此,梦柳斋收存的伍立杨著作达到了七本。

11月中旬,通过山东作家高维生,我与伍立杨取得联系。立杨先生不仅在其主持的《海南日报》副刊上刊发了我写的《老乡高维生》一文,还赠我一册新著《读史的侧翼》(海南出版社,2007年10月一版一印,价28元)。在这本书的腰封上,有这样的的评述:“作者以厚重别致之笔墨叙写读史心得,聚焦人生的真谛,打捞历史的碎片。其行文也汪洋恣肆,不拘常格,见解颇为新奇独到。他的开拓,充溢思想启蒙与自由的人文关怀,尺度拿捏之处尤见其独辟蹊径的读史者的眼光。”立杨先生在此书扉页上写道:“筱强方家正之,伍立杨,丁亥仲秋。”这册珍贵的签名本成了我斋中所藏伍立杨著作的第八本。更令我惊喜的是,在这本书的封底,他将我写的“伍立杨的文字,则与北岛不同,笔法老到,行文简洁明朗”作为一段评语,列在王学泰、王春瑜、来新夏、黄孝阳四位先生之后,着实让人兴奋了几个夜晚。这,绝不是因为自己一句简短普通的话因沾了闻人的光得以流布的得意,而是自己几年来收藏其著作、品藻其文字的心得被立杨先生认同的共鸣和欣悦。我在自己的博客上帖了这句话之后,我的文友、山东淄博作家袁滨随即跟帖道:“立杨兄的文字纯熟、洗练、干净,传承着读书人的精神命脉,自成一格。温和的背面隐含着冷峻和炽烈,刀锋所指,抵达灵魂深处。”

《读史的侧翼》第一辑为“铁血黄花”,立杨先生以国画大师吴昌硕在一帧梅花上的题词“唯三更月是知己,此一瓣香专为春”,喻仁人志士的冷艳烂漫精神。此辑斋中存有单行本,早已拜读数过。让我暗夜贪读是第二辑“读史的侧翼”。在这一辑里,立杨先生游走于历史的丛林,不迷失方向,以深邃的眼光和居高俯瞰的判断力,对历史事件的评判犹如老吏断狱,视角独特,数语破的,击中任督要穴;由历史事件生发的人生感喟,亦有如哲学家的终极关怀,读之令人低徊。如,“世上本没有在任何时、地都能手定乾坤处置任何危难的人,坏的制度,将好人变成坏人。国家强于社会,体制的力量淹没个人,如海浮槎。……正因其优异‘完美’,其所受压制越烈,所受邪恶势力的聚焦打击也越沉重。……他们恰恰是老百姓微弱可怜的希望。”(《突兀歧出的史论》)。“所以专制社会,最是生长骗子的土壤,情感骗子和政治骗子一样出色一样生生不绝。他们运用了组织,控制了民众,渗透了社会的阵营,施用了毒辣的谋略,真是民族之极大危机,也是人类无比的厄运!”(《惊险百出的柔性艳情》)。“观天象之浩瀚无有际涯,人生无论修短同有尽时。而龙争虎斗,也无非等诸鸡虫。于是悲从中来,难以遏止。”(《大宇星如万点尘》)“化妆并不是一定涂脂抹粉,内心机窍的运作才是可怕的化妆。”(《相貌·化妆·人生》)。

一生孤高、性情内倾执拗的前苏联艺术家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在其《时光中的时光》一书中曾写过:“难为之事,莫过于持有热烈、真挚和沉着的信念。”他还说:“多年来,我苦苦坚信,在时光之中,会有最出人意料的发现。”我想,这两句话,对生于四川西昌、毕业于中山大学、读史著文于蕉风椰雨中的伍立杨先生,真是再贴切不过了。作为伍立杨先生的忠实拥趸,唯愿他文思如泉、大笔如椽,写出更多的佳构华章,我也会一如既往地读之藏之。

附:伍立杨作品

传神与逼真

传神与逼真,非赫然对立者。逼真可传神,而传神未必非逼真不可。无论诗与画,造成逼真一境者非精细工致莫为,而传神的笔墨,却可依靠神似来取得,神似所传达的意境是一种精神姿态而非表象外形。

丹纳曾讲到卢浮宫美术馆一幅但纳的画,但纳用放大镜来辅助作画,一幅肖像要画4年,他画出皮肤的纹缕,颧骨上细微莫辨的血筋,以及伏在表皮下的细小至极的淡蓝的血管,逶迤曲折,把脸上的一切都包罗尽了,眼珠的明亮甚至把周围的东西反射出来,那似乎是一个可以脱框而出的头!

可是对于这样的作品,丹纳却认为,凡·代克的一张笔致豪放的速写就比但纳逼真的肖像有力百倍。造成这差异的审美对象,在于有无气韵之别。盖有气韵之画,使观者觉画中景物,突现目前,倏然兴极高之美感,味外之味;而无气韵之画,往往逼真至极,反觉碍眼,虽极似真景,但能使人赞其用力之勤,费时之久而已,又谈何动人欣赏意念、使人邈然意远呢?这并非说逼真不好,而是气韵的造成依赖于笔墨之故。笔墨之发于精思细虑者,其走笔运墨,我欲如是,而得如是,其疏密多寡浓淡干湿无不各得其当;发于有意无意之间,当其凝神注想,流盼运腕,初不意如是而忽如是,说它是笔笔俱到而实有未到之处,说是不足则又无可增加,其气韵得笔情墨气之分,所谓天机勃发是也。此不独中国画如是,即西洋画也有类同,前述丹纳观点可证。又近代小说家毛姆《月亮和六便士》中写一个叫施特略夫的画家,他的人物画得异常细致,色彩过于真切,比摄影师拍的照片更能乱真,既如此,与印刷有何区别?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元四家的倪云林论画曾谓“逸笔草草,不求形似”,可谓深得中国画精神三昧者,所谓不求形似,并非故意与实物实景相背驰,乃是不专注重于形似,而以己之性灵、感想与实物实景相契合相融化,撷其要点,以表现一己之作风而别有生气,所谓“超以象外,得其寰中”是也。

求神似之画,最易造成一种郁郁饱满的动态,于诗亦然。宋祁《玉楼春》写春景句“红杏枝头春意闹”,张先《天仙子》写夜景句“云破月来花弄影”,皆择取景物动态来写,写“闹”和“弄”,就把春意和花写得像有知觉似的,意在突显一种事物的精神状态,诗人的情绪深契其中,绘画亦如此。倘若画家全部精神消耗在模仿自然上面,他的许多情绪和感想便无暇表现出来,所以画家为表现个人深蕴的心绪、情感,有时不能不牺牲自然的表象,以期把全部精力和时间,投入到情绪的表现之中。这唯有求诸神似一途。

也谈必读之书

梁启超、胡适、鲁迅等前贤在民国初期,相继开列过有关国学、国故的最低书目,或纲领书单。胡适的《中学国故丛书》重要典籍列诗经以还,并诸子百家及唐宋大诗人共31种,面向中学生;梁启超应《清华周刊》之请面向大学生开列《最低限度之必读书目》160种,后精简为26种,书目与胡适所列近似。

鲁迅应许世瑛之请,为青年学子开列学习中国文学必读书,共12种,但包容极大,譬如其中一种是《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拆开来不知包涵几十数百种,看这个书单,最可见出鲁迅的个性,是一张有个性的书单,其中尤可看出他对魏晋文章及唐宋笔记的情有独钟。

其余,如章太炎、钱穆等文史大师也都给后学开列过类似书目,但大都照顾到经史子集诸大类中的顶尖级作品。

对社会、文化的增进,开书单一事均极需要,但是,当今一般文化人于此并无真知灼见。如今名家,在文界混功名的,要他开个书单,倘不袭用前贤手眼,相信多半会不堪入目。一两年前,曾看到一份中青年小说名家各举自己所喜中外名著,那可真叫热闹,其间,我们不仅晓得了彼辈眼如何低,也晓得了他们手也低的个中究竟了。

老一辈与当今青年文化脉望的巨大断裂,就有这样惨酷,像鲁智深拳下郑屠的脸,惨不忍睹。开列书单看似信手拈来的简单,实则不然,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虽非绝对,大致不差。如梁、胡、鲁等露相也真人,举重若轻,在书单开列一事上也可见出,那真是少之又少。

日前承文友赐问,钱钟书、流沙河等人开过文史方面书单没有?

答曰,公开的未见,但也可钩沉出来。钱钟书先生曾给解放军总政治部的军官陆文虎当面讲过“研究中国文化的基础书、必读书”。钱先生强调先秦诸子,特别是孔、孟、老、庄、列、韩及前四史、魏书、宋书、南齐书、《宋儒学案》《明儒学案》等等,必须精读,不能取巧。钱先生认为多读多思多比较,自有意想不到的发现与见解。

流沙河先生似也未公开标列书单,不过,他在一篇散文《一大乐事在书房》中,说他家的几个书柜分别摆在卧室、书房、走廊,真正须臾不能离的书,则放在卧榻之上。一来居室窄小,一来爱之深切,那是《十三经注疏》《史记》《资治通鉴》《太平御览》《太平广记》《说文解字》(集注及段注)、《历代史料丛刊》,还有《世界史辞典》等等,且视它们为“命根子”!

真正的读书人,“抛书便觉心无着”,“此生原为读书来”,疗精神之饥渴,补心灵之贫寒,非书莫为。但有史以来,书籍之多,汗牛充栋,浩如烟海,望而生畏,所以,选择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如何选择,真正的读书种子所列书单值得重视,除兴趣好恶外,其间还有甘苦还有思想凝注。

心地光明一笑呵

集禅宗之大要的《五灯会元》卷十八讲雪窦持禅师的故事。有一个和尚问他,中秋不见月亮怎么办?他答:更待雪深看。和尚又问,倘若黑云未散,又怎么办?他答:怎怪得老僧。并赋诗一首:悟心容易息心难,息得心源到处闲。斗转星移天欲晓,白云依旧覆盖山。

这种心理便是禅宗明心见性的宗旨的极端体现。禅宗讲“了”,所谓“了”,当是了结尘缘,直追本心,达到彻底了悟的地步,能够产生毛端吞并大海的极度舒缓的心境,这时候,大地也可当作微尘看。真的了悟,必待光明清凉的心境来达成。而光明清凉的心境又是怎样的呢?近代佛学大师李叔同的《清凉歌》是极好的陈述。

《清凉歌》常人不易见到,故全文引述如下:

清凉月,月到天心光明殊皎洁。今唱清凉歌,心境光明一笑呵。清凉风,凉风解瘟暑气已无踪。今唱清凉歌,热恼消除万物和。清凉水,清水一渠涤荡诸污秽。今唱清凉歌,身心无垢乐如何。清凉,清凉无上,究竟真常。

诵读之下,我们的身心也仿佛充满了清凉:我们的心地有月的皎洁,有风的清爽,有水的温润。一种极清极静的境界横亘在前。只要能觉悟,即可成佛,而觉悟的标志又是悟到人的本性为神妙的精神实体,我们当然不是在追求所谓成佛,但是不妨觉悟,这是一种极高的人生境界,忽略不得。说到觉悟,弘一法师的《清凉歌》不啻是一个大气盈盈的范本。自然界的种种清凉境界在大师笔下无有遁形,看似经过了悉心的筛选,实则是禅心的自然流露,全诗就月、风、水三种天地间无时不在的景象谱写,而归结到清凉无上的究竟真常这种禅理的最高境界上去。水、月、风的无所不在,暗寓禅佛真如的充斥流布。不是么,身的污垢有待水的涤除,而精神的瘟闷烦恼不也是一种污垢么?但心的污垢,因为不易看见的缘故,反倒被我们忽略了,不知根源在哪里,而当我们置身自然中去,身心的热恼,往往不知不觉间就变得与山俱静,与水同清了;我们唱着这清凉歌,恍惚间,就仿佛看见大自然神秘者现身的幌影,原来,水、月、风竟是促使我们心地上天机流露的玄君。所以,持禅师讲息心得闲,弘一法师讲清凉,最后都归结到寂静心境显露真如妙体上,以见道的无所不在。

禅讲究去执着破我执,那是对物质世界而说的,有一些东西,便是禅家也是须臾不可离的,水、月、风就是的,它们同时给我们以生命之源和清凉的诗意。月色光明皎洁,举凡灿烂的繁星,沉眠碧水,光所到处,无不银光四射;和我们心地上的光明融成一片。那一时分,真分不出星、月、物、我了,与天地共忘怀,不就是心地光明一笑呵么?难怪持禅师回答和尚的提问,要以星移斗转、白云青山来作答了。在清凉歌的沉缓清越的音声里,与自然同化,竟仿佛揭开了大自然神秘的面纱,清风凉风,沉潭碧水,蕴涵着真趣,然心与物的境界,乃天机流露,稍纵即逝,倘若时常借它来触发我们自身的天机,何愁没有清晰的思想呢?清凉、清凉,那是肝胆天地,万有一体的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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