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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语料库的中国古代哲学术语译名研究∗

2020-08-24王秀文

外语学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李约瑟思想史意译

王秀文

(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南京211106)

提 要:李约瑟的《科学思想史》主要通过中国古代哲学学派的哲学思想演变来论述中国科学思想的发展。 时间跨度从先秦时期到晚清时期,历时两千多年。 哲学术语译名的变化是哲学思想演变的具体体现。 本文基于平行语料库研究《科学思想史》中中国古代哲学术语译名的变迁及原因。 研究发现:实践中哲学术语与译名之间并非一一对应,其原因是多方面的。

1 引言

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是东西方公认的中国科技史研究专家(郭金海2007:280)。 他的多卷本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对中国科学文化的传播做出重要贡献。 其中的第二卷——《科学思想史》更是在中国古代哲学和科学之间“搭建桥梁”,促进中国科学思想在世界的传播。 国内外学术界对《科学思想史》给予高度评价。 李约瑟通过罗列中国古代主要哲学学派中的科学思想,追溯他们在富有中国特色的科学思想系统(有机自然主义)历史发展中的相互影响,以此来研究中国科学思想的发展(Yang 1958:181-186)。 据其“导言”所述,《中国科学技术史》“探索中国哲学对于科学思想发展的作用”(Joseph 1991:1)。 基于此,本文将建立英汉平行语料库,研究《科学思想史》中的中国古代哲学术语英文译名的变迁及原因。

2 术语和术语翻译

术语具有单一性,在一个特定领域内,一个术语只表述一个概念,同一个概念只用同一个术语来指称,术语与概念之间一一对应,术语具有稳定性。 “一种表达,如果一旦由社会生活层面、经验层面上升到哲学层面、理论层面,它就没有表达的随意性、灵活性,至少是大为减少。” (郭和平2006:102) 术语翻译就是在异域异质的语言间寻找“表示同一概念的等价术语”(冯志伟1997:7)。 在语义上,概念先于术语名称,决不能让术语名称凌驾于概念之上;术语名称与概念之间表现出理据性,而不是任意性。 这种语义关系有两层意思,一是说翻译方法应该遵循概念意义优先于语言形式的原则,二是说选择译名应该依据术语的理据性特点做到名副其实(陈大亮2016:17)。 但哲学术语在翻译过程中“会表现出更多的‘个性意识’,容易忽略术语翻译的单义性要求,因而在寻求等价术语的过程中缺乏足够的规范意识”(魏向清2010:165)。 因此实际翻译过程中往往存在概念与名称(译名)之间的不对应情况,术语翻译时既有概念内涵和外延的改变(evo⁃lution),也有翻译译名的改变(transformation)。

3 英汉平行语料库的建立

本研究的语料来源于李约瑟所著《中国科学技术史》的第二卷——《科学思想史》,以及科学出版社和上海古籍出版社联合出版的《科学思想史》汉译本。

首先对中英语料进行预处理(标点符号统一,英文分行等问题),然后进行中文分词及双语对齐——利用ICTCLAS 汉语分词系统对汉译本进行分词,再运用Tmxmall 在线工具进行双语对齐,建成英汉平行语料库并运用ParaConc 进行检索。

3.1 哲学术语的界定和提取

本研究有效地运用语料库统计工具,节省大量时间,从而实现短时间内对中国古代哲学术语的确定和提取。 步骤如下:(1)通读《科学思想史》利用WPS 或者Word,通过查找“术语”一词,得到33 个相关术语;(2)利用AntConc 统计词频以及参考《中国哲学大辞典》的方法,再次确定《科学思想史》中的中国哲学术语;(3)最后通过人工筛选,得出共30 个哲学术语(见表1),作为本课题的研究对象。

通过ParaConc 工具检索统计30 个哲学术语的频率,发现作为术语出现频次前10 的哲学术语分别是理(177)、气(158)、道(124)、法(88)、五行(84)、木(75)、水(75)、火(74)、土(60)、则(55)。 其中气、五行、土、木、火、水在书中出现的总频次与作为术语出现的频次完全一致;而道、理、法、则的两种频次则有所出入,并不完全相同。30 个术语中,两种频次完全一致的术语还包括仁、恶、朴、混沌、大同、金、阴、阳、太极、礼、义、律;而有所出入的术语还包括善、变、化、为、无为、指、诚、度(如表2所示)。 从中可以看出,术语有其自身的发展过程,当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就会约定俗成下来,从而具备术语的稳定性和规范性等特征。

表1 中国古代哲学术语

表2 中国古代哲学术语的出现频次

同时,通过观察30 个哲学术语,可以发现: 6个术语来自儒家学派:仁、善、恶、气、礼、义; 7 个术语来自道家学派:道、变、化、为、无为、朴、混沌;8 个术语来自阴阳家:五行、土、木、金、火、水、阴、阳; 6 个术语来自理学家:太极、诚、理、律、度、则; 1 个术语来自法家:法; 1 个术语来自墨家:大同; 1 个术语来自名家:指。 由此可见,李约瑟对儒家、道家、阴阳家和理学家等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学派对于科学思想发展的作用较为关注,从而深入探讨其关键哲学术语;同时,李约瑟对法家、墨家以及名家等哲学思想学派和哲学术语也有所涉及,说明其对于中国科学思想的发展也具有一定的作用,尤其是法家,虽然只有一个术语来自法家(法),但它作为术语出现频次前10 的哲学术语而备受李约瑟的关注。

4 哲学术语译名的历时变迁

利用ParaConc 工具导入对齐的双语语料,根据确定的30 个中国古代哲学术语,分别找出其对应的英文术语译名;基于双语语境,观察分析中国古代哲学术语英文译名的变化及其原因。

4.1 中国古代哲学术语译名的历时变迁

通过检索和观察发现,30 个哲学术语中,只有1 个哲学术语 “善” 的英文译名是唯一的(good, goodness); 其它29 个哲学术语的英文译名则呈现出一对多,即1 个中文哲学术语对应多个英文译名的情况:1 对2 的术语有8 个(恶、化、为、水、大同、五行、义、度);1 对3 的术语有5 个(则、礼、法、太极、指);1 对4 的术语有11 个(律、诚、变、仁、阴、阳、土、木、金、火、朴);1 对5 的术语有1 个(混沌);1 对6 的术语有2 个(道、无为);1 对7 的术语有1 个(气);1 对10 的术语有1 个(理)(如表3所示)。 由此可见,30 个哲学术语(包括出现频次前10 的哲学术语)的英文译名总体上呈现出一对多的不对应趋势。

4.2 中国古代哲学术语译名变迁的原因

哲学术语英文译名不一致主要有以下原因:(1) 译者不同(仁、气、阴、阳、理、诚、度);(2)形态不同(善、恶、礼);(3)不同的同义词(恶、变、土、木、金、火、则);(4)上下文不同(变、化、为、太极、法、礼);(5)首字母大小写不同(五行、土、木、金、火、水、诚);(6)概念内涵不同:1)概念不明(指);2)内涵不同(混沌);3)不同学派赋予不同的意义(无为);4)概念演变(理);(7)一词多义(律)。 再进一步观察这30 个哲学术语对应的英文译名(如表3所示),还会发现一些总体上的规律:哲学术语英文译名的不同(形式的改变)主要是因为形态学、同义词和首字母大小写的原因。形态学例如“善”(good, goodness)、“恶”(bad,badness)、“礼”(The rites, Ritual);同义词例如“变”(transform, changes)、“木”(virtue, element of Wood)、“则”(law, rule);首字母大小写例如“五行”(The Five Elements, the five elements)、“火”(Fire, fire)、“诚”(chheng, Chheng)。 所有这些哲学术语形式上的改变都是为了更准确地表达术语,而事实证明这些哲学术语随着时间和空间的不断发展变化而趋向于规范和统一。 对这些哲学术语李约瑟采用的译名分别是good, good⁃ness;bad, badness;Li;pien;the element Wood;tse;The Five Elements;Fire;Chheng. 从中可以看出,准确地表述(good, goodness;bad, badness;the el⁃ement Wood;pien;tse)和规范地描写(Li,The Five Elements,Fire,Chheng)是术语译名的最高目标。

除英文译名形式上的改变外,哲学术语一对多英文译名的原因还包括:一词多义、上下文、译者不同和概念内涵。 简言之,这些方面的变化不是形式的改变,而是概念内涵和外延方面的变化。一词多义例如“律”(the code, the laws, pitch⁃pipe tubes),李约瑟采用lü 4 和pitch⁃pipe tubes 两种译名。 前者使用音译+汉字脚注的翻译方法尽量向原文靠拢,后者对术语概念的具体所指较为关注,符合科学思想的逻辑。

①太师执同律以听军声而诏吉凶。 (Joseph 1991:586) ∥When the army is assembled (and marches forth), he takes the standard pitch⁃pipe tubes in order to determine the “note” of the army,and thus to announce its good or evil fortune. (同上:552)

此外,上下文。 例如“法”(positive law (fa1),fa2, Laws),通过ParaConc 工具关键词检索哲学术语“法”,获得上下文语境如下。

②“我们已经看到,法家把他们的全部重点都放在‘成文法’(“法”)上,它纯粹是立法者的意志,而不管普遍接受的风俗和道德可能是什么,并且如果国计所需,还可以与这些风俗和道德完全背道而驰。”(同上:579)∥As we have seen, the Legalists laid all their emphasis on positive law (fa 1), which was to be the pure will of the lawgi⁃ver,irrespective of what the generally accepted mores or morality might be and capable of running quite con⁃trary to it if the welfare of the State should so re⁃quire. (同上:544)

③法生于义,义生于众,适合乎人心。 (同上:580)∥Laws (should) arise out of justice, and justice arises out of the common people and must correspond with what they have at heart (Fa sing yui, i sing yuchung, shih ho hujen hsin5). (同上:545)

通过上下文可以看出,“法”在例②中指“成文法”(positive law),而在例③中指相对于“义”的“法”(Laws)。 前者具体,后者抽象。 李约瑟采用positive law(fa1)这一译名。 可以看出,他倾向于具体可见的译名,并使用音译+汉字脚注的翻译方法向原文靠拢、归化。

表3 30 个哲学术语英文译名及其对应情况

译者不同其实指不同译者根据其对哲学术语概念内涵和外延的不同理解而使用各种翻译方法并给出不同的译名。 因此译者不同和概念内涵两个方面的原因将放在后文一起讨论。

下面就不同译者和概念内涵两个方面的原因看术语译名变迁及其原因的总体规律。 例如:作为术语出现频次前10%的宋代理学家哲学术语“理”,是1 对10 的不对应关系。 主要因为概念演变和译者不同而造成。 “理”字最古老的意义指事物的“模式(图样)”(pattern),玉石的纹理或肌肉的纤维状的纹。 朱熹以丝缕、竹子的纹理或编筐的竹篾为例,证实这一说法。 早期译作“形式”(form),如勒·加尔和岑克尔等人;卜道成、哈克曼和亨克等人都把“理”译成自然的(科学的)“法则”(natural scientific ‘law’);只是到后来才获得它标准的字典意义,即“原理”‘principle’(Joseph 1991:472)。 之后李约瑟发现,格拉夫赞同抛弃所有这些译名。 菲弗尔所译卷二的译文,劳弗所译的《本草纲目》中琥珀条的译文,以及陈荣捷的书中以法则‘Law’和理性‘Reason’作为“理”的译名,被普遍接受。 林语堂在同一页上同时采用“理性”(Reason)和“自然法则”(laws of nature)作为“理”的译名,但李约瑟认为二者均不妥当(同上:473)。 因此,朱熹的“理”字若是非译成英文不可,李约瑟愿意选择“组织”(Organisa⁃tion)或“组织原理”(Principle of Organisation)。不过,李约瑟还是坚持不把几乎无法翻译的中国基本词汇译成英文,从而直接用“理”(Li)、“气”(Chhi)、“阴”(Yin)和“阳”(Yang)等字样(同上:475)。

综上所述,哲学术语“理”的英文译名历经人们对其概念演变过程认识的不断深化,经由多个译者不断修正而逐渐趋向于统一、规范(李选择‘Li’或者‘Li7’作为其英文译名)。 具体如表4所示。

表4 哲学术语“理”对应英文译名的发展过程

再如,道家思想中的哲学术语“无为”英文译名有6 个。 它最初被译为non⁃action(无所作为)、inactivity(不活动)是因为每个翻译者都采用不加修饰的action(行为)这个词。 其实这是错误的认识。 就早期原始科学的道家哲学家而言,“无为”的意思是“不做违反自然的活动”(refraining from activity contrary to Nature),亦即不固执地要违反事物的本性,不强使物质材料完成它们所不适合的功能(同上:76)。 《道德经》中“无为[no action(contrary to Nature)],则无不治”(同上:77)以及《庄子》中对于这种不违反自然的活动,即“无为”(the refraining from activity contrary to Nature, wu⁃wei)都和早期原始科学的道家哲学家的理解如出一辙;就早期原始科学的道家哲学家而言,“无为”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在人事方面,当有识之士已能够看到必归于失败时,以及用更巧妙的说服方法或简单地听其自然倒会得到所期望的结果时,就不去勉强从事”(同上:76)。 例如,庄子论及帝王时,曾说:“无为[not acting (contrary to Na⁃ture)]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同上:77)。 郭象在其《庄子注》中也说过:“无为(non⁃action)者,非拱默之谓也”(同上:78)。 但李约瑟却选择音译的方法(Wu wei),就像翻译“道”“君子”等术语一样,他认为对中国特有的基本词汇还是不译,即音译最好。

4.3 哲学术语译名的翻译方法和策略

《科学思想史》中的中国哲学术语翻译方法和策略与术语译名一样呈现多样性(见图1)。

图1 《科学思想史》哲学术语翻译方法之定译、音译和意译

可以看出,在30 个哲学术语中,26 个术语都使用音译或意译的翻译方法。 此外,音译和意译各自又包含许多不同的翻译方法。 音译如“道”包括a Tao;音译+汉字脚注+意译[the word Tao2(the ‘Way’)];音译+解释(the Tao or Way);音译+增译,如“阴”[the Yin (force)];音译+首字母小写,如“太极”(thai chi);音译+首字母大写,如“太极”(Thai Chi);音译+意译,如“气”[Chhi(Matter⁃Energy)];音译+注释,如“气”(chhid)。

意译如“气”包括意译+音译+汉字脚注+解释[subtle spirits (chhi1; somewhat analogous to the pneuma of the Greeks)];意译(spirits);意译+音译+汉字脚注[subtle spirits(chhi10)];意译+音译,如“为”[Action Contrary to Nature(Wei)];意译+补充,如“无为”[no action (contrary to Na⁃ture)],意译+首字母大写,如“木”(Wood);意译+首字母小写,如“木”(wood)。

而定译的方法适用于已被普遍认可的术语概念(道、五行、阴、阳),“汉语典籍中的有些文化专有项因此前的翻译而逐渐形成定译”(范祥涛2008:64),李约瑟对这4 个术语概念也采用定译的翻译方法。 但随着科学思想的发展,人们的认识不断深化,曾经定译的哲学术语有些又有了新的翻译,说明术语的规范和统一是相对的,不是永恒不变的。 例如术语“道”直接使用汉语拼音“Dao”作为英文译名,这是值得推崇的。 在国家级重大工程“中华思想文化术语传播工程”中,凡是中国的食物概念,已完成的词条翻译都使用汉语拼音。

5 结束语

《科学思想史》中的中国古代哲学术语非常具有研究价值。 本文基于双语语料库,利用ParaConc 工具对其30 个哲学术语的译名变迁及其原因进行尝试性的研究。 结果发现,英文译名具有一对多的不对应关系,其原因主要由语言形式多样性以及概念内涵外延多样性所致。 千变万化中的译名以准确描写术语为最高目标,且在不断发展中趋向于稳定、规范。

后期可对这些哲学术语译名动态变迁过程中体现出的科学思想成分进行研究,另外也可就《科学思想史》中哲学术语(尤其是儒家、道家、阴阳家和理学家四大古代哲学思想学派)对于科学思想发展的作用,即翻译在科学思想传播过程中的作用做进一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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