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在天

就像人跟人一样，太近了，呼吸就不那么顺畅了。爱，也需要呼吸。

“他是个好丈夫，就是不愿和我亲热”

林琳是和老公孟达一起来咨询室的。林琳很直接地说：“我提出要离婚。其实我们都不想离婚，但我知道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我还没说话，孟达接着说道：“我也不想离婚。”于是，我请他们说说现在的婚姻状态。

林琳看了一眼孟达，示意他先说。从孟达的叙述中，我了解到，这对“90后”夫妻结婚不到两年，还没有孩子。刚在一起时，如胶似漆;婚后一切都很顺利，相处也很好。当孟达描述完这部分的时候，停了下来没再继续。

这时，林琳开了口：“他是个好丈夫，就是不愿和我亲热。我们恋爱两年，结婚两年，恋爱时还很频繁，可结婚后不到半年，性生活就逐渐减少，甚至是三四个月才有一次。”说完，她停了一会儿，似乎在等孟达，孟达依然没有说话。“有好多次都是我主动的，却总是失望而归。他总说压力大，没心情。老师你说，我们都还很年轻，请问这个年纪的男人能没有性生活吗？我能不怀疑他出轨吗？想来，我宁愿他出轨！”

林琳说，最初性生活减少的时候，她真的觉得是孟达工作压力大，也表示理解。她还想过各种方法，穿情趣内衣、买玩具，但都没多大效果。于是，她开始各种怀疑。先是怀疑孟达出轨了，可他还是那个好男人，工作规律，做家务，还会陪她刷剧、逛街。她又怀疑孟达是不是有性功能障碍，因为有好多次过程并不顺利，直到她偶然发现孟达躲在房间自慰。原来他是有生理需求的，那为什么他不愿意？于是，她怀疑到了自己身上，是不是自己没有吸引力了？因为欲望没有得到满足，她甚至有了出轨的想法，这让她既恐惧又羞耻。

林琳还想为这段婚姻努力一下，她甚至放弃了刷剧逛街，陪孟达玩起了手游，可孟达仍是以各种理由逃避夫妻生活。林琳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折磨，想离婚一了百了，可孟达的关爱又让她非常矛盾，而且孟达完全不想离婚。最后，他们决定一起来咨询。林琳清楚地表达了和孟达在一起的婚姻生活，让她体验到了一种个人的无意义感，而孟达只是重复地表达不想离婚、会对林琳好等话语。孟达的重复再次刺激了林琳：“你已经很好了，我不想再听了！”

我们常常会认为，夫妻之间如果在性方面出了问题，大多是因为双方的亲密关系出了问题。但这对夫妻的亲密关系却并没有呈现出什么问题。于是，我和他们商量，在后续的咨询里和夫妻俩进行一些单独的访谈。

到底是什么压抑了他的性

家庭是人格的诞生地，我们会从家庭中学习人际交往模式，包括亲密关系和性。单独访谈，我们就从孟达的成长环境开始。

从小，孟达的父亲就酗酒家暴，爸爸的坏脾气和妈妈的悲伤是他童年挥之不去的阴郁。他一直希望妈妈可以离开爸爸，但妈妈一直隐忍。他知道这都是为了他。还是一个小男孩的孟达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力去安抚妈妈的伤。他听话懂事，学习好，成了妈妈的希望和慰藉。妈妈也把他当作自己情绪和心靈的守候，只有他能让妈妈开心，只有他能让妈妈不那么孤独和悲伤。儿子的出色终于证明了妈妈在这场不幸婚姻中留下来的价值和意义。

孟达说妈妈不容易，如果不是妈妈，他也不会那么努力学习。同时，他觉得讨论家庭成长环境对他的婚姻没有太大的意义。于是，我问他：“是否希望过妈妈离婚？”“很希望，这样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如果妈妈那时候离婚了，你觉得自己会怎么样？”听到这个问题，孟达陷入了沉默。

他从没有怀疑过妈妈对他深沉的爱，可是妈妈的爱也一直是他沉重的负担。孟达说，他一直到大学都没谈过恋爱。虽然他很渴望，但他不能辜负妈妈的期望。后来，他认识了林琳，就发誓一定要对她好。誓言不仅是浪漫和美好，也暗藏着责任和义务。因为他的亲密关系从一开始，就带着以往的爱附加上去的沉重。

恋爱时尽管如胶似漆，但他们仍然是独立的个体，他们之间仍然存在着空间。而婚姻生活特别是性生活，却让他在心理和生理的高度融合中，体验到失去自我的恐惧。因为孟达从小就学会了承接妈妈的情绪，他的成长经历让他很难拥有属于自己的心理空间。孟达说，他很爱林琳，同时他也留意到，和林琳的感情越深，他就越是压抑自己的性。而亲密关系的高度融合让他在渴望的同时，又唤醒了他被吞没的恐惧。亲密，引发了他被吞没的恐惧。恐惧，让他压抑了自己的性。

亲密恐惧在男性身上比较常见，尤其是中国男性。因为很多男孩从小就和妈妈黏得紧，有父亲缺席的原因，也有母亲紧抓儿子的因素，母子间的关系缺少空隙。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男性在性爱结束后，会点一支香烟，玩儿一局游戏，甚至是坐起来工作一会儿。这是潜意识在促使他们赶紧离开之前高度融合的状态，通过这些方式重新建立两个人之间的心理距离。

当我们谈到这个部分的时候，孟达长吁了一口气。之前，他一直对林琳内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丈夫应有的责任，觉得是不是自己不爱妻子了。其实，恰恰是他太爱她，爱到责任和义务高于一切的时候，他的性就被压抑了。

爱，也需要呼吸

“那我该怎么办？”孟达急切地问道。

亲密关系的双方会相互影响。所以，我再一次让夫妻俩一起来到了咨询室。林琳需要知道孟达的内心变化，而孟达也需要看到林琳的态度对关系的影响。

这一次，我们一起梳理了夫妻对对方的影响。因为孟达对亲密的恐惧，让林琳在关系中觉得自己不被重视、没有价值。林琳出于对亲密的渴望，产生了怀疑和紧张，也因此放弃了自己的部分生活。然而，林琳的努力，不但没有增加夫妻间的亲密度，反而让孟达产生了更多的心理压力，而这部分的压力让他压抑了性。因为除了在性的方面，他没有其他的方式来表达自己需要的空间。他不能拒绝林琳，他也不允许自己拒绝，因为他把照顾和责任放在了很高的位置。但他不能也不会表达自己，所以，他的压抑最后在身体和性的方面表现了出来。于是，他们的亲密关系仿佛变成了恶性循环一样，越来越不能流动。

既然空间感是“因”，那么我们就从这个“因”开始解开这个结。孟达对妻子只有责任的时候，妻子就仿佛变成了需要被照顾的人，而不是亲密的需要;林琳在关系中产生恐惧和羞耻的时候，丈夫就好像变成了可以证明她价值的人，而不是独立的个体。我们共同讨论了一番，最后他们决定，重新让自己变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毕竟他们都还深爱着对方。

林琳开始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不再放弃刷剧的兴趣去陪老公玩儿手游，因为她知道，孟达的表现不是因为不爱她，而是因为他自身的成长因素造成的。于是，她就不用再纠结自己是不是不重要的问题。而孟达则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单独咨询，来处理他和父母之间的问题。

我们需要亲密，也需要独立。距离太远，我们就没法连接;距离太近，我们就会失去个性。而伴侣当初相互吸引的，不就是对方身上那份独特吗？让爱保留一份空间，让亲密关系可以在彼此之间更自由地流动起来。就像人跟人一样，太近了，呼吸就不那么顺畅了。爱，也需要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