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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在风中飘荡

2020-07-23吴雨欣

神州·中旬刊 2020年7期
关键词:埃米录音哥哥

吴雨欣

这天早上,太阳刚从东边的山坡上探出一点曦光来的时候,一向喜欢赖床的莱娅就已经坐在了饭桌旁,等着妈妈瓦莉端上作为早饭的馕饼。

妈妈的馕烤得恰到好处,饼面金黄,饼皮酥脆,一口咬下去还有满口的肉馅——莱娅最喜欢拿着一个这样的馕饼一边聊天一边慢慢啃,吃完还要餍足地舔舔手指才算完。可今天早上莱娅狼吞虎咽,恨不得自己再长一副牙齿。见到她这幅吃相,妈妈忍不住敲了敲碗沿:“莱娅!吃饭慢一点!你不怕噎着吗?”莱娅顾不得说话,急匆匆吞下最后一口,冲妈妈吐了吐舌头,放下碗就跑出了家门。

“不怕——”声音远远地传来,她小小的人影消失在了田埂那一头。

把自家的小屋抛在身后,莱娅心里只反复念着一句话——哥哥奥西要回家了!哥哥说过今天回家!

奥西是莱娅的亲哥哥,大她三岁。兄妹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亲厚无比。五年前和邻国的战争爆发,奥西满怀热血参了军,几年下来竟成了运输飞行队的小队长。战事越来越激烈,他能回家探望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莱娅掰着指头算了算,上一次哥哥回家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半年时光呀——家里的母羊产了小羊羔,洁白的小羊生下来就喜欢围着莱娅转;村子里那个讨厌的、总是偏爱男孩的教书先生也被她莱娅带头赶走啦;还有一个小男孩送了她一束丑丑的狗尾巴草——莱娅爬上村头的大树,望向西边的公路,想着半年来发生的好多事情,憋了一肚子话想和哥哥分享。

哥哥一定会把她抱起来转圈,或者拍她的头夸她:“我的小莱娅真棒”!

哥哥说现在在打仗,所以他不能时时陪着她了。哥哥还告诉她,要是想他了,就看看天上飞过的飞机,“我就是开着飞机去西边送物资啊!”莱娅记得奥西说这话的时候哈哈大笑,露出他那一口白牙。最后,哥哥说他会从西边战场回来的。

可是这天,莱娅坐在树上,望着西边等了一天,还是没有看到奥西的身影。

她忍不住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向天空——为什么要打仗呢?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呢?

有战机轰鸣着飞过。

奥西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从前他开飞机都是为了运送物资,可今天不一样,今天的飞机上装载的是炸弹。

没有办法,军队里人手不够了,飞机也不够了,最重要的是,国家不想再耗着了。于是运输机变成了轰炸机,沒有杀过人的士兵要见血了。

耳机里传来大队长的倒数命令,奥西深呼吸一口,然后拉动引擎——希望今天是最后一趟飞行了,半年一次的探亲假到了,他该回家了。

奥西按照指示驾着飞机飞到了轰炸的目标,邻国的埃米扬大佛附近。埃米扬大佛?奥西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父亲曾带他去过。想到父亲,奥西微笑起来——不知道妹妹莱娅长漂亮了多少,有没有混小子骚扰她;不知道爸爸珀沙的咳嗽还严重吗;不知道妈妈瓦莉的烤馕味道还是不是记忆里那么好。

就这么想着,奥西有点出神,因此当他注意到有一架敌机逼近时为时已晚。耳机里大队长近乎咆哮道:“奥西!投弹!撞机!”

在这令人绝望高空上,奥西此时能做的只有遵循大队长的命令——火烧起来怎么这么热……听说人在死前会看见他最想看见的人——奥西眼前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对不起,我的莱娅,哥哥明天回不去了。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地上天上似有两朵烟花炸开,轰鸣声散于夜空。

这天晚上,珀沙突然惊醒,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惊醒了身旁的妻子。

“怎么了珀沙?”

“瓦莉!你有没有听到轰的一声?”珀沙神情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瓦莉一头雾水,“没有的事。”她拍拍丈夫的背,轻声安慰道。

珀沙有些不安地看向西边,“瓦莉,我有点心慌。”

瓦莉温柔地抱住珀沙,“没事的珀沙,你一定是白天看书太累了。”

珀沙是一名大学教师,专门研究宗教建筑。但战争爆发后,学生大多都去当兵了,男生上前线,女生做后勤,没人来上学读书。随着战争的逐步升级,大学被迫停课,珀沙着急惋惜但又无可奈何,干脆回家,安心钻研那些大部头的专著。

第二天莱娅早早吃完早饭就跑出了家门,珀沙一时不习惯吃饭时没有莱娅的叽叽喳喳后的安静,便打开了收音机。伴着沙沙的电流声,收音机播送着早间新闻——

“昨晚,我国对敌取得重大胜果。我军成功轰炸埃米扬大佛……”

珀沙已经不知道广播里接下来说的是什么了,他听到埃米扬大佛被轰炸的消息的一瞬间双目赤红——埃米扬大佛啊!那是无上的文物遗产啊!那是毁掉了就无可挽回的珍宝啊!

他曾带着自己的儿女去埃米扬大佛脚下,教他们辨认那些被经年风沙磨蚀的花纹,告诉他们这样的大佛是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

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毁于一旦!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珀沙痛苦地抱住头,半晌后,突然嚎啕大哭。

没有人回答他,他该做些什么,他能做些什么。只有从西边吹来的风,带着血火和硝烟。

村头的大树下,失去了丈夫或者儿子的妇女们正围在一起做些手工活。奥西的遗物已经送到家里——没有尸骨,只有他穿过的军装和奥西留下的一段录音。

录音里是奥西在军营里学会的一首歌。录音里奥西的声音清澈嘹亮,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无所畏惧。瓦莉把那段录音翻来覆去听了好几天,连梦里也是儿子最后的声音后,也学会了那首歌。

“瓦莉,你唱的歌再给村子里的大家伙唱一遍吧!”红着眼圈的妇女们围着瓦莉,纷纷央求道。

瓦莉抹了抹眼睛,轻声开口,声音沙哑——

“是啊到底要花费多少生命

他才能知道太多人死亡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答案在风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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