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

冬夜

积雪已经不见了踪影。南方

每一个夜晚

都是崭新的。被冻坏的双足

最先感受到春天。

几个喝醉的人，举着空酒瓶

把寒冷一点点逼出来

他也走近火堆，烤一烤被用旧的身体

睡前书

夏日未尽，许多星星还躁动着

在夜空中躲避暑气。

而我的身体似乎已经转凉，提前进入

秋天。骨骼里，落叶在堆积。

衰败是由内而外，脸上铺满凋零

的往事。阳光一层层脱落，人间

像一首发霉的歌谣，我们都曾

不可避免的，被其中的苦涩包围。

情人节

这样的早晨并不比过去更加令人

着迷。云层像吸饱水的海绵

阳光还没有破土而出

长出来的故事都在山林里走丢。

一些莫名的雾气缠绕我们

只有我足够干瘪，昨夜令你欣喜的雨水

没能催开几朵像样的我。

风已经逃离旧日的暗室

而我们，互相使用坚硬的词语

一切不恰当的都要避免生长

否则你预设的空间

便难以抵达。此刻的你

也许还拥抱着精致的睡眠

而我在梦里追逐的时候

替你醒来。把你的行走和恐惧

夜色般覆在身上

替你修剪腐坏的记忆

散出的枝叶;替你

把生活的咸涩都舔了一遍

此后，我痴迷于如何替你去衰老。

似乎你也没有触摸到春天

寒冷在我们体内

像火焰亲吻后留下的印记难以消除

毕竟刚刚过去的冬天

不适合用于交谈。

可草木终究会长出来，等气候升温

一切就会变得轻盈。纷飞的

木棉花里，我们站立成两口深井

白鹭

霧气在芦苇丛中弥漫的时候

白鹭展开了裙子。一个美好

却怀揣着凄凉的女子

整夜，用孤独的嗓音在空旷处

孤独着。

这片日渐干涸的水域

越来越不招人喜欢了

但她渴望这个柔软而明亮的世界

面对不熟悉的人间

她总是口齿不清地说出疼痛。

秋风渐起

许多年没有见过南高原的秋风了

祖父早已经忘记了

这里稀疏的杂草，落日，

以及人们锈迹斑斑的目光。

那时候，黄昏是他一个人的。

旷野，雨水，屋后寂静的山林

以及整个村庄的幽暗，都是他一个人的。

镰刀在他手里，

镰刀收割死亡的速度比秋风还快。

也许他并未察觉到，

每天刮去的胡须，其实是

一垄一垄的白色罂粟花。

积攒了一生的疲惫，终究还是慢下来

他渐渐赶不上麦子枯黄的速度。

也许他也成了一株麦子

轮到秋风携利刃来收割他了。

那晚的月亮在记忆中明晃晃的，

月光哽咽在我的胸口。

那晚的月亮在群峰之上，白得令人触目惊心。

那晚的月亮升起来，

直到现在还没有落下。

桃花令

叶子越来越茂盛。花瓣

在摇晃的等待中很快消瘦下去

记忆闪烁的部分日渐稀疏

这也许就是春天最后的模样了

露水充斥着整个清晨

许多虫子的鸣叫，

将被永远锁在这个精致的季节

而那些桃花，鲜艳得像一片片微开的

嘴唇。春天走的时候飘飘洒洒

热烈的空气里，

没有一点摩擦的痕迹

江水令

临江而立的人被白色包裹着。

雾气还未完全消散，

阳光逆着江水漂浮，把尘埃下发光的琐碎

都照得明亮起来。

有时候我们贪恋这样的早晨。

时光轻飘飘地，

滑过去的时候，没有一点声响

也没有疼痛。可远去的江水如旧疾，

最终会以另外的方式

坠落，并再一次将我们打湿

琐碎

清晨飘着细雨。我打开窗户

正好被一些寒冷击中

屋檐上悬挂的蜂巢，如时间被掏空后

一条干枯的河流依旧

马蹄声飞逝。光线蠕动着

驱赶屋内夜色的余烬

昨夜梦中一场浪漫的小型雪崩

融化后打湿醒来的我

我曾对你讲述过一些隐秘的美好

比如麻雀狭窄的躯壳里

一片广袤的天空

转动着星辰的漩涡

之后是风，掀起灰白色窗帘

卷来三月的潮湿

自从你成为疾速坠落的雨滴后

我便浑身长出枝叶

成为后山摇晃的松树林

像一只音乐盒，每日吐露着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