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薇

那些不引人注目的事物是多么幸运

每一天

都会有一万五千吨的流星

落在地球上

星辰之浩瀚

正如个体之渺小

那些不引人注目的事物是多么幸运

它们一生的努力

只是为了不和你们的名字

排列在一起

清洁的精神

这个世界

不缺少诗人

缺的是爱惜羽毛

是孤立自己的勇气

越是浑浊，越是要

对澄明之物有所敬畏

感谢那些守节的人

让我们想起这个娱乐至死的日子

不至于那么可耻

在传说里隐居

塞林格，写了《麦田里的守望者》

全球销售6500万册

之后，他搬离纽约

不接电话不露面

也拒绝拍照

除了上法庭

谁也见不到他

他甚至不愿意别人为他鼓掌

“这些人永远在错误的地方鼓掌”

他说，如果是一个钢琴家

他宁愿在衣橱里演奏

一个人活成了传说

真相就不重要了

他一直在他的传说里隐居

直到死去

晚年

晚年应该止语

如格言，如钻石

惜字如金

“一只风平浪静的枕头”

它是晚祷的钟声

每一下———

都放弃了野心

比缓慢更缓慢

蚂蚁行走的方式

像不堪重负的人

寻求取消之轻

重力太小

对一只蚂蚁来说

再危险的悬崖

也不能将它粉碎

它只是慢

比缓慢更缓慢

心口幽静，移动星辰

像一个人

写作的敬畏

后会无期

愿你良日启程

周游世界

如果再不相见

那就早安、午安、晚安

我们留给彼此的

是冰川留给地理的

愿你永不回头

愿你值得我狠心

但是没有

我以为时钟会停摆

我以为，太阳会难过

星星会自责

我以为那列往返于

你我之间的火车会一直开进海里

“仿佛十九世纪消失在雾中”

但是没有

我很伤心，亲爱的

原来你不是那么重要

回忆中的人最好不要相见

东郊很冷

山上的梅花更冷

每一个瞬间

似乎都不值得强调

它开放

只是因为它要开放

不是每片雪落下来都会被看见

梅花有多香

此刻就有多远

回忆中的人最好不要相见

见了，回忆就没有了

消失比存在更永久

僧侣们在沙上作画

日复一日

图案优美的曼陀罗

巨大、繁复

只为完成之后

再将它们全部抹去

仿佛一切都不曾有过

这是修行的功课

用死来确认生

用空白代替爱过

消失比存在更永久

如果那一天

我喜欢的人还活着

我希望我已经不在了

悲伤太奢侈了

平息一场风暴

只能是另一场风暴

铲去一种记忆

必须是更深刻的打击

终止万劫不复

需要乱箭穿心

为了火花而触摸电线

为了看清，而像里面一樣黑暗

我知道

“如果我哭泣

世界并不在意”

悲伤太奢侈了

像寒风中垒起的岩石中生长的荒草

除了生死

心爱之物

昨夜又梦见你了

你回到我们中间

像远行归来的旅人

“脱落的阳台没有阳光，也没有早餐。”

即使是在梦里

我也清楚这是假的

空间的转移获得了

时间的深度

梦见你，那绝望的美妙

就像奋不顾身跑回正在失火的房子里

取我的心爱之物

如果爱过又分手

爱过的人一旦分手

过期的食物开始变质

腐烂，每个回忆都像是一次自残

念念不忘，必有耳光

入口绵柔的酒

后劲十足

它是坏掉的水

失败的火

走偏的粮食……

如果爱过又分手

故地重游

总有一些地方

不可回避

终有一列火车停靠往事

昔我往矣，今我来思

还是那些花

绚烂地盛开

无情地凋落

一切都是爱情该有的样子

越美好越短暂

时间里没有爱情

事与愿违才是生活

年复一年，大雪纷飞

“就像真的有恨一样，扑过来，卷走我

千里哭坟

埋了我，这土堆和山丘”

雨在回忆我

十年之后

我又回到这里

出租车、街道、红绿灯都没有变

只是雨，大不如从前

既不是背景

也不构成事件

雨只是记得

……習惯了回忆

冰冷的、温暖的那种

“亲切的敌对又回来了”

我坐在临街的窗前

没有你

窗外的风景就像是偷来的

善意

世上聪明人多了

笨就成了一种美德

很多时候

笨的人并不是智力不及

而是选择不运用智力

———如果懂得这句话

你就知道，笨其实包含了对这个世界

最大的善意

读茨维塔耶娃书信

请用披肩关闭我

将我关闭

我只想知道

今天

谁会给我

这种迷离，这种狂乱

谁会这样击打幸福

“让我像棍棒一样飞散”

落日仓皇

将爱灼烧，弯曲

我浓烟滚滚

等你像火灾一样降临

旋转舞

目眩时更要旋转

自己痛不欲生的悲伤

以别人的悲伤

便能够治愈

———此乃亚瑟王的秘籍

低回、婉转、蔓延不绝

世界的本质是天旋地转

过去即他乡

“此刻，不过是伪装成现在的往昔”

摊开掌心你看见

一只黑鸟疾速地穿过了两三个行人

咏叹调

相爱，需要铁石心肠

彼此一锤一锤

迸出火花，锻成一块

心软的人，是爱不了太深的

就像草绳禁不起重物

悲哀是纯粹

温柔的深究

而欢乐是连绵哀伤之中的意外

“我以为我害怕的是告别时刻

原来，我同样害怕重逢”

夏奈尔5号

最著名的香水，灵感

来自1921年的一束花草

取悦于五年后出生的美人

当巴黎记者问玛丽莲·梦露晚上穿什么睡觉

她说，夏奈尔5号

在全球，每半分钟就能卖掉一瓶

夏奈尔5号，如今

成了全世界女人的睡衣，作为对触摸的虚构

———它比皮肤更像是她们的皮肤

“强烈得像一记耳光一样令人难忘。”

放弃

放弃，有时并没有想象的艰难

一旦放弃了

难以释怀的珍爱

就会知道

你还可以放弃更多

有一种崩溃

不是因为失去

而是发现再重要的东西

也可以不要了

情深不寿

他们说，有三种人

不会被珍惜

一是轻易得到的

二是死心塌地的

三是那个一直对你最好的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他们不知道的是

这三种人，一旦放下

便永不回头

结局总是猝不及防

结局总是猝不及防

以为来日方长

结果却是世事无常

像雪糕掉在地上

钥匙断在孔里

看似突兀的结果

其实就是每段关系

每件事物的宿命

人一生的心跳次数

是有限度的

世界上的眼泪也有

固定的量

“有人哭，就有人不哭

笑也一样”

有些人，已经见过这辈子最后一面了

只是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听布罗茨基读诗

我在听你读诗

亲爱的

听你在大雨中，追忆

……逝去的爱情

你的声音变得喑哑了

上面太多失眠的划痕

而记忆已经卷刃

听上去不再那么揪心

这是多年前的录音

在电脑的某个文件夹里

我听到它时你已不在人世

当年发录音的人也杳无音信

只有沙发、手帕和眼泪

还在诗里

被我来回搬动

一切如常

秋日，如常

看书、喝茶、浇花

好久不见

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

一个朋友告诉我

所有的问题和困惑都是道场

当下眼前的存在，和每一个念头

都是你修行的地方

闲暇的人比忙碌的人

可能更能领会事物

生命之美，无外乎白驹过隙

忽然而已

如常，一切如常

便是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