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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锦歌到芗剧

2020-06-23青禾

闽南风 2020年6期
关键词:漳州市漳州剧团

青禾

以前,我家住在漳州西街,那里有一座庙,名为西湄宫,敬奉保生大帝。每逢庙里“闹热”,就演戏,演芗剧,演布袋戏(布袋木偶戏),布袋戏唱的也是芗剧的调子。芗剧过去叫子弟戏、也叫改良戏,在台湾叫歌仔戏。那时,天刚暗就能听到“闹台”的锣鼓,三遍锣鼓之后,戏便开场了;不知道演的什么戏文,只听到一段段熟悉而亲切的唱腔,一直唱到深夜。然后,随着一阵唢呐声和锣鼓声的消逝,戏散了。依稀听到人们畅快的说戏声,掺杂着脚步声,渐去渐远……以后城市扩建,道路拓宽,庙搬远了,但是,每当“闹热”,还能听到芗剧的锣鼓声,和随风而来的“芗”音。

小时候,我常常在这种声音中进入梦乡。那时漳州市区有2个正规的芗剧团,一个叫漳州芗剧团,一个叫龙溪地区实验芗剧团,有许多名演员,也有不少台湾籍的老艺人,比如戽斗师(李少楼,芗剧名老艺人)、玛玲仔旦(陈玛玲,曾为全国政协委员),还有漳州生漳州长的秀琴仔旦(郑秀琴,曾为全国人大代表)。那些小生小旦们几乎成了居民们每天闲谈时的话题,有线广播天天播放芗剧,许多人能听出演员的唱腔,说,这是某某人唱的,唱得如何如何。那种“热”,不亚于当下的追星族。

我喜欢芗剧,因为我从小在芗剧团长大。我父亲,人称“含笑师”,是芗剧艺人,1966年前曾经是漳州市芗剧团副团长。20世纪50年代初,剧团可以带家属,我和母亲经常随团外出演出,大多乘船,九龙江上的五篷船,向西到天宝、南靖、平和;向北到浦南、沙建、华安;向东到许茂、石码、厦门。印象最深的是厦门的思明大戏院。我小时候似乎没有“家”,只有父母、两只箱子和一卷铺盖。思明大戏院使我第一次有了家,因为我们分到了一间宿舍。我们的房间有一张大床,一张桌子和两只椅子。母亲铺了床,在桌上摆了花,墙上贴了画,在箱子上盖了一块水红底的花布巾。这就是我们的家。每到吃饭的时候,母亲就叫父亲到食堂去打饭,打回来自己吃。我们吃饭时总是把门开着,有人经过,母亲就热情地招呼,进来一起吃吧。我们在思明大戏院住了半年。回漳州以后,母亲说,我们得有一个家。便租了一间房子住下来,再也不跟父亲的剧团到处跑了。

那个时候,不但漳州有专业芗剧团,厦门、同安、海澄、长泰、华安、南靖、漳浦都有专业的芗剧团,还有数不尽的乡村业余芗剧团。那时候的芗剧,就像闽南四处可见的凤凰花,红火得很,热烈得很。

已故的福建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漳州市戏剧家协会主席陈志亮先生在其著作《漳州芗剧与台湾歌仔戏》(厦门大学出版社2011年8月出版)一书中,对我父亲有一首颂词与一则简介,如下:

黄杭照颂词

金兰结拜十二郎,组织漳州笋仔班。

龙头老大黄杭照,德艺双馨人赞扬。

少年英俊扮生旦,声色技艺盖闽南,

更有亮相一含笑,鸦雀无声颠凤鸾。

出类招忌遭暗算,误饮毒茶喑哑嗓,

忍气含笑演丑末,帮吹管箫助琴弹。

勤学编剧兼导演,众人推举他掌班。

台前幕后他统管,出将入相严把关。

起居饮食细检点,刮风下雨查安全。

福来让人多三分,祸至挺身独承担。

大公大气大风范,不卑不亢不张扬。

笋仔成材竹成林,甘当篱笆做围墙。

含笑修竹四十载,挽留春色荫芗江。

黄杭照(1917—1996)福建永定人,13岁从艺,17岁学戏,后入程溪笋仔班,以含笑闻名于世,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漳州笋仔剧团团长,漳州市芗剧院副院长,芗剧二团团长,漳州市芗剧团副团长,漳州市政协委员。

那时说的“漳州市”,是1985年6月“地改市”之前的漳州市,就是现在的芗城区。漳州笋仔剧团是以原笋仔班为主组成的剧团。而笋仔班是20世纪40年代在程溪成立的歌仔戏戏班,因程溪盛产竹笋,人们就把这个戏班叫“笋仔班”。

记得以前剧团演的戏叫“幕表戏”,没有剧本,所有戏文包括台词、唱腔全在演员的肚子里。某天要演什么剧目,父亲事先画好一张表,然后把有关演员都叫过来说戏,第一幕是什么什么,第二幕是什么什么,到时候就演。那时,我常常躲在台上的布幕旁边看戏。有一次,听到小旦对小生小声说,“夭寿仔,你把台词说错了。”小生说:“你接下去、快接下去”。于是小旦就将错就错地接下去唱。我在一边偷笑。那时这种情况时有,但有经验的演员临场发挥,竟也有惊无险,天衣无缝。前两年,鹭江出版社、南方出版社出版的《百年芗剧:漳州芗剧老剧本精选(上)(中)(下)》,是几十位芗剧老艺人的口述记录,每集10出戏,共记录30出老剧本,也收入了父亲黄杭照口述的传统戏剧本《青竹丝》《旧桥案》和《华安案》。

我想,说芗剧不能不讲漳州锦歌。

漳州锦歌也叫漳州歌仔、什锦歌仔,流行于漳州、厦门等闽南地区和台湾省以及东南亚闽南语系的华侨聚居地区。据说,这种“以琴瑟伴奏而歌”的演唱形式,自宋代以来已在漳州府一带流传,千年不绝。小时候街上常有盲艺人卖唱,唱的大都是漳州锦歌,记一首《无影歌》是这样唱的:“无影是无影,灯心沾油捅破鼎。青盲(瞎子)最爱看电影,哑口(哑巴)唱歌上好听。三岁早囡仔偷生子,皇帝娘二九暝(除夕夜)偷吃饼。”还有一首《天黑黑》:“天黑黑,要落雨。举锄头,巡水路。巡着一尾鱼仔要娶某。虾点灯,鱼打鼓,三娟(一种小鱼名)做新娘,鲈鱼做阿祖,水鸡(田鸡)扛轿大腹肚,红蟳(红螃蟹)捧茶嫌艰苦。”记忆中的歌仔,既生动,又好听。

明末,漳州一带的贫民几次大批跨海开发台湾,1662年,又有大批闽南人随郑成功收复台湾,也把闽南的车鼓弄、漳州锦歌(歌仔)等民间艺术带到台湾,并和当地的民歌小调相结合,自弹自唱。清嘉庆年间(1796-1820),在宜兰开始出现坐馆清唱的形式,叫“歌仔馆”,逐渐演化为由人物化妆、唱演结合的“歌仔阵”,并从四平戏、梨园戏中吸收角色化妆方式和有关剧目,在农村的谷场、庙埕演出,俗称“落地扫”,大约到了清末民初演变成歌仔戏。1928年农历3月,台湾“三乐轩”歌仔戏班在白礁慈济宫公演,熟悉的语言和曲调几乎一夜之间传遍了芗江两岸,歌仔戏迅速成为闽南地区的主流剧种。抗日战争时期,歌仔戏在闽南一度遭禁。为了生存,歌仔戏艺人邵江海、林文祥等以漳州锦歌杂念仔为基础,吸收台湾杂念仔,创造“改良杂碎调”,并排演由邵江海改编的《六月雪》等三十几出定型戏。歌仔戏由此以改良戏之称在闽南大地获得新生。1948年冬天,南靖改良戏班“都马抗建剧团”到台湾演出,轰动宝岛,“都马调”即“改良杂碎调”很快融入台湾歌仔戏,成为和“七字调”并驾齐驱的主要唱腔。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由于“改良戏”和“歌仔戏”主要流行于龙溪地区芗江一带,定名为“芗剧”。芗剧是福建省五大剧种之一。

漳州歌仔是芗剧(歌仔戏)的声腔之本。芗剧音乐主要由7个部分组成:七字调、杂碎调、哭调、杂念调、小调、串仔调(含吹牌)、锣鼓经介。芗剧的主要伴奏乐器有壳仔弦、大广弦、月琴、台湾笛、六角弦等。

从古老的漳州歌仔到台湾歌仔戏,再到閩南改良戏和芗剧,所以我国著名音乐评论家、文化部音乐研究所研究员何昌林称芗剧是“根生芗江畔,花开日月潭。”

漳州芗剧与台湾歌仔戏同根同源,一脉相承,一个剧种两个名称,是全国360多个剧种中唯一由大陆和台湾艺人共同创造的剧种。

1995年10月,漳州市芗剧团和台湾宜兰歌仔戏团在宜兰县文化中心广场联合演出邵江海作品《李妙惠》。芗剧作为海峡两岸人民共同创造共同拥有的宝贵艺术形式,已经成为维系两岸人民精神文化的一条重要纽带。那次两岸演员的同台演出,在台湾引起轰动,台湾《民生报》这样写道:“大陆芗剧来了……相隔40余年,第一支大陆芗剧带着‘同源同曲的心情抵台。来自福建的漳州芗剧团主要演员昨日率先亮相,开口唱出的‘七字调‘都马调,与台湾歌仔戏几乎一模一样,令很多人吃惊不已,团员个个一口标准的闽南话,真是不亲不行。”

2006年,漳州锦歌、歌仔戏(芗剧)同时被国务院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我想,要是我父亲还健在的话,一定感到十分欣慰。他老人家一定会重操他那把老月琴,再弹一曲“杂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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