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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文化中“乡愁文化”的认知隐喻分析

2020-06-19王燕

北方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源域乡愁

王燕

摘要:中国传统文化中众多文人对“乡愁”的描述可谓精彩纷呈,在这些描述中,诗人使用了大量的隐喻,在这里的隐喻不仅是一种修辞手法,让描写更加生动充满文学色彩,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大量的隐喻更是帮助作者将这个抽象的概念具象化,更有利于读者的理解。本文根据认知语言学的隐喻理论,借助前人文学中的隐喻研究成果,尝试将诗词中的“乡愁”概念中的隐喻进行分类并归纳总结。

关键词:乡愁;源域;目标域

什么是“乡愁”?这种情绪不像爱情情绪的浓烈,也不是针对具体对象的挂念,它是漂泊在外的游子在对故乡的不断回忆中寻求美好、牵挂的感受。从古至今,多少文人骚客都为“乡愁”这种情绪困扰、落泪。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背景下,在这些表达游子情绪的话语或诗词中,文人们都无一例外地避开了直接描写“乡愁”,而选择了隐喻的表达。在文人们建立的“乡愁”隐喻中,我们发现,诗人对“隐喻”的选择极为巧妙,不仅表达了情绪,还建立了自己与众不同的表达风格和美学感受,因此我们可以认定,这些“乡愁”隐喻的选择不是随机的,而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有文人们独特考虑的。

为了研究“乡愁”中的隐喻,我们选择了中文诗词作为我们的语料来源,并尝试将这些诗词中的“乡愁”隐喻进行分类,来寻找中国人对“乡愁”这个概念的认知路径。

一、隐喻是一种认知方式

2015年莱考夫(Lakoff)和约翰逊(Johnson)出版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文版一书中提出人类的思维过程在很大程度上是隐喻性的,我们人类的概念系统是通过隐喻来构成和界定的。(1)1994年,吉伯斯提出隐喻不仅仅只是一种语言现象和修辞手段,而且也是一种大脑的认知能力。人们用隐喻的方式去理解自身和世界。(2)

一般情况下,人们通过利用自己熟悉的、具体的、客观的事物来描述自己不熟悉的、抽象的、主观的事物。这个表达描述的过程就借助了隐喻的手段。我们将已知的事物称为源域,未知的被表达的事物为目标域,隐喻意义是源域以相似性为基础向目标域映射的结果。(3)

中国传统文化中,运用隐喻去表达的情况很多。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重含蓄、重美感,这就使得隐喻这种方式在认知过程和修辞过程中都占很重要的地位。“乡愁”这种情绪是人类共有的一种情绪,在中西方的文化中都有对“乡愁”的认知和表达。但要说起这种认知和表达的丰富性,中文中对“乡愁”的表达可谓想象丰富、精彩纷呈。尤其是在表达乡愁情绪的诗词中,应用了大量的隐喻,这些隐喻帮助人们去认识和理解每一位诗人心中那一份独一无二的对故乡的思念。

二、“乡愁”是“故乡人事物景”的隐喻

一说到“乡愁”,在有的游子眼里,“鄉愁”就是想念家乡的某个人或某个物,也有可能是什么都不想,就是一种牵挂在心的情绪,这种情绪到底有什么特征呢,是美好还是感伤,是风轻云淡还是刻骨铭心。在古往今来的文人心里,应该没有统一模式,否则我们就不会看到这些骚人墨客如此丰富精彩的隐喻了。

我们先明确家乡包括了什么,家乡的人、家乡的景、家乡的物、家乡的事共同组成了家乡的具象。对家乡的思念和对家乡人、景、物、事的思念的情绪是一样的,正是“思念”这个共同特征在“乡愁”和“思人”“思景”“思物”“思事”之间建立了联系。当你有“思人”“思景”“思物”“思事”的情绪时就会让人联想起“思念家乡”这种情绪。“思人”“思景”“思物”“思事”这种对具体事物的思念就是源域,“乡愁”的情绪就是目标域,隐喻将“思念”这个情绪挪到了“乡愁”上。这种隐喻中突出“思念”和“乡愁”中“念”的特点,以此为相似点,诗人们找到了这些“思念”的对象,由想念人、事、物的情绪联想到思乡的情绪。

我们来看唐朝诗人杜甫的《春望》中的诗句“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张籍《秋思》中的诗句“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这两首诗都提到了“家书”,在两位诗人的眼里,等待的“家书”堪比“万金”,发出的“家书”改了又改。在这里诗人没有告诉我们他的“思念”,但却让我们深切感受到诗人“坐立不安的思家心切”。“书信”是诗人和家人沟通的桥梁,期待书信的心情就是思念家乡的心情,它们异曲同工,所以诗人用“书信”这个原域和“家乡”这个目标域建立隐喻联系,作者表达的是对“书信”的重视,读者感受到的是“思乡情绪之浓烈”。

唐朝诗人王维《杂诗》中写道“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诗人明明是想家了,可为什么要问“窗前的梅花开没开”,“梅花”和“思乡”有什么关系?这枝梅花不是别处的梅花,是诗人家窗前的,同属一个地理位置,诗人巧妙地将梅花→思念→乡愁建立起了联系,轻松地调动起读者的“思乡”情绪,以达到共鸣。

唐朝诗人司空图在《漫书五首》中写道:“逢人渐觉乡音异,却恨莺声似故山。”将“乡音”和“思乡”联系起来,一听到“故乡的人说话”勾起了作者的“思乡之情”,“乡音”和“故乡”之间有地理上的原有相似性,因此很容易让读者建立起乡音→思念→思乡之间的联系,从而理解作者的“乡愁”。

唐朝诗人王维在《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中这样表达,“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这首诗就从“亲人想念我”的角度来表达“我思念家乡”,把“思念亲人”做为源域,将“思念”的特征转移到“思乡”这个目标域上,和“亲人念我”和“我念家乡”之间建立隐喻关系,让读者一方面感受到诗人对家乡、对亲人的强烈想念,另一方面又为诗人如此巧妙的表达折服不已。

还有南宋徐君宝妻在《满庭芳·汉上繁华》中写道:“从今后,梦魂千里,夜夜岳阳楼。”徐君宝妻在投池之前希望魂归故里,这时的诗人对家乡的思念应该达到了情绪的顶峰,可是诗人没有直白地将自己的思念摆在读者眼前,一句“夜夜岳阳楼”却让读到的每个人都潸然泪下,除去诗人的修辞手段以外,我们知道诗人的家乡就是岳阳,“夜夜岳阳楼”就是“夜夜回到家乡”,我们通过岳阳楼这个代表建筑感受到的是诗人此时此刻的万般无奈,最后的期待只剩下魂归故里,这里将岳阳楼→思念→思乡建立起隐喻,最大限度地调动起了读者情绪,在情绪上表达真挚,在认知上符合想象。

通过以上诗句我们可以看到,这一类诗词的隐喻都是诗人们找出可以和“家乡”直接联系起来的某个具体事物,比如“书信”“乡音”“亲人”“景物”这些具象的事物由于地理位置上的相似性,都可以引起诗人强烈的思乡情绪,帮助诗人恰当地表达思乡情感,另一方面这种借物喻情的表达也同样激发了读者感同身受之情。

三、“乡愁”是“水”的隐喻

“乡愁”是不是完全只具备“思念”这一种特征呢,并不是,中国文人的感情丰富细腻,他们运用自己最大的想象力去感受“乡愁”,表达“乡愁”。

宋代诗人欧阳修在《踏莎行》写道:“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同样是说“离愁”,诗人跳出了“亲人”“家庭”这一范围,用“春水”来隐喻“思乡”,这个原域和目标域初虽然没有了地理上的相似性,但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水是连绵不断的,乡愁这种情绪也是,有的游子虽然离家几十载,但思乡的情绪一直在心头朝思暮想、魂牵梦萦,“连绵不断”的“春水”不就是“割舍不断”的“思乡情节”吗,它们的共同特征就是“剪不断”,因此诗人巧妙地利用“连绵不断”这个共同特征,将“水”“乡愁”建立了联系。

李白在《太原早秋》中也写道:“思归若汾水,无日不悠悠。”把“汾水”和“乡愁”做为源域和目标域联系在一起,将“思乡”情绪的绵绵悠长摆在了读者面前。袁凯在《京师得家书》中写道:“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杜荀鹤在《江岸秋思》中也写道:“驱马傍江行,乡愁步步生。”这些诗人都是“见水思乡”,连绵不断的江水激起了诗人想家念家的情怀。

因此这些想象力丰富的诗人们总结归纳出了“水”连绵不断的特点,把“水”做为源域,将“连绵不断”的特征转移到了“乡愁”这个目标域上,清楚地表达了“乡愁”这种情绪中“让游子们割舍不断,多年萦绕心头”的特点,水→连绵不断→乡愁这个隐喻的建立不仅清楚地表达了“乡愁”的特点,而且让这个特点有了具象的代表。

四、“乡愁”是“醉酒”的隐喻

我们在诗词语料中发现,从古至今表达“乡愁”的诗词数不胜数,为什么中国的诗人那么执着于表达“乡愁”这种情绪,除去以上分析的“乡愁”特征以外,更主要的是乡愁这情绪除了回到家乡以外基本无解,游子们只能一直时而浓时而淡地沉浸在这种情绪里。诗人无比期待家书的到来,可是家书到来,短暂的喜悦过后,更强烈的思念扑面而来,家书、亲人的问候、家乡的礼物都只能是短暂的抚慰,“乡愁”还在心里。这时,大多数的文人会选择酒来“一醉解千愁”,酒成了思乡的暂时解药。

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在《菩萨蛮·风柔日薄春犹早》中简洁明了地写道:“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短短几个字让我们感受到李清照如男子般的气魄,但是也让我们领略到李清照的万般柔肠,如何才能不想念家乡呢,不是一封家书、不是一场倾诉,只有一场醉,酒就在短短数字中成了思乡的解药。

范仲淹在《苏幕遮》中一边欣赏着“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一边感慨着“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家乡让诗人夜不成眠,辗转反侧,如何化解这种欲哭无泪的心情,一杯酒让诗人的“相思泪”一泻而下,诗人的情绪释放了。范仲淹还在《渔家傲》中也引用了酒的隐喻“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不管是李清照还是范仲淹他们利用酒“释放情绪”的特点,将酒做为源域,将“乡愁”作为目标域,建立起来酒→释放情绪→乡愁这个隐喻联系,让读者也有情绪得到释放的酣畅感。

五、结语

梁漱溟说中国人的特点之一就是安土重迁。故乡对中国人来说是根,是一个为游子提供美好回忆的地方。但在不同的诗人心中,都是“乡愁”,但“愁”的方面却不一样,在王维心中,“乡愁”就是思念家乡的人或物,和想念“兄弟”关心“寒梅”的感情是一样的。在李白心中,乡愁是绵延不断,挥之不去的情绪,所以他用“水”来表现。而在范仲淹和李清照的眼里,如何解乡愁是他们关注的重点,在他们眼里,酒才能化解万般情愁。

现代诗人余光中在古人表达乡愁的隐喻基础上,将这些隐喻表达融为一体,写下了《乡愁四韵》: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酒一样的长江水,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给我一张海棠红啊海棠红,血一样的海棠红,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给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信一样的雪花白,家信的等待,是乡愁的等待;给我一朵臘梅香啊腊梅香,母亲一样的腊梅香,母亲的芬芳,是乡愁的芬芳。

在这首诗里,诗人将“长江水”“醉酒”,家乡的“海棠红”“雪花”“腊梅”和“乡愁”建立了联系,将“长江水”“醉酒”,家乡的“海棠红”“雪花”“腊梅”的特征转移到了“乡愁”上,这些隐喻层层推进,步步深入,不仅表达出了“乡愁”的美好期待、悠远绵长、难以释怀的特点,而且将“乡愁”这种抽象的无法言说的情绪表达得具象而美妙,充满画面感,

使得读者在读的过程中展开想象,由这些具象的事物带领着自己徜徉在诗人的情绪中,产生强烈的情绪共鸣。

以物喻情是中国文学中最为常见的一种隐喻修辞,同时这种隐喻也成为了汉语中去描述乡愁的一种认知手段。我们如果用一种客观而抽象的词语去描述什么是“乡愁”,我相信任何一种语言都无法准确表达,但在中国的诗词里,“乡愁”这种情绪被具化成对各种事物的思念,这种思念具有割舍不断又难以释怀的特点。当人类无法借助于各种感觉器官直接感觉到抽象事物时,这些抽象事物通过隐喻以一种最具象的面孔让读者认识、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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