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玮　李明子

5月16日下午，在武汉市江岸区某三级医院工作的李航和同事前去江岸区一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支援。两人从下午2点开始，一直忙到将近5点，完成了一小区里将近400人份的核酸采样。

5月14日起，为了排查出尽可能多的无症状感染者，武汉市在全市范围内开展起一场“愿检尽检”的全员核酸检测，以各区为主体，起始时间不同，十天为期限，被官方冠以“十天大会战”。

据《长江日报》报道，集中核酸检测启动以来，截至5月24日，武汉市已完成900多万居民的采样，这占到武汉市1100万常住人口中的近九成，共筛查到无症状感染者227人。

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原院长、流行病学专家姜庆五向《中国新闻周刊》指出，虽然无症状感染者检出率很低，但这意味着具有传染性的“火种”依然存在，不能放松警惕。武汉大学病毒学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生命科学学院教授蓝柯表示，武汉这次全员核酸检测依然不能保证所有传染源都找到，此次检测后，更应建立的是针对重点人群的精准化、常态化防控。

混检或致“假阴性” 检出率低意味病毒传播力弱

依据武汉市卫健委5月16日发布的《武汉市集中核酸检测十问十答》，为避免交叉感染，采取以社区为单位，分小区、分楼栋、分时间段的检测方式，并要求在小区空旷位置合理设置采样点。李航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各小区基本都采用类似的检测方式，但区别在于小区间组织的有序度、人员聚集程度等。他说，有的小区几十人甚至上百人集聚性排队，有的小区选择的检测地点较为局促、拥挤。很多小区的日采样量都达上千份。

按照“愿检尽检”原则，全市未进行过新冠病毒核酸检测的常住居民和暂住居民均纳入本次检测范围，优先排查曾经的有疫小区、老旧小区、人口密集小区的居民，不建议对6岁以下儿童进行检测。但李航称，有小区居民由于担心交叉感染，不愿做检测，有的小区则没有将行动不便的居民纳入检测范围。

全员检测调集了武汉全市范围内的大量医护力量。距华南海鲜市场不到两公里的武汉市红十字会医院一名医生透露说，该院共派出20支队伍上百名医护人员，分赴江汉区各个小区，每天核酸采样量达上万份。武汉市中南医院一名医生也表示，医院派出了200多名护士到附近社区进行样本采集，每天共1万余份样本，由本院检验科加班加点检测。

5月15日，武汉市蔡甸经济开发区冠捷显示科技厂区，协和江北医院医护人员为职工们进行核酸检测。摄影/陈学孜

检测能力有限是此次武汉“十天大会战”面临的巨大挑战。采样结束后，样本会被送到医疗机构或者第三方机构检测。据《健康报》报道，极限状态下，武汉市日核酸检测能力可达10万人份。为提升检测能力，湖北省卫健委进行了混样检测的科研攻关。所谓混样检测，就是指将几个核酸样本“打包”成一个样本检测，如检测出阳性，再对这一混合样本中涉及到的采集对象分别检测。据媒体报道，此次全员检测中，武汉部分区域采用混样检测的方式，有第三方检测公司负责人称，其所在的机构收到的通知是混样数量可在5人～10人份，公司采取的是混合5人样本检测的方式。

姜庆五分析说，这样混样检测的方式早已有之，从理论上来讲，混检基本不会影响结果的灵敏度和准确性，但这也取决于样本混合量的多少。而对于查找无症状感染者来说，这并不是好办法。其中关键在于，当混样检测初步呈现阳性后，再对混合的样本涉及的对象二次检测时，会因为检测试剂、操作手段等原因，有可能出现一个阳性都无法检出的情况，反而会造成工作的繁复。

蓝柯对《中国新闻周刊》说，由于检测手段灵敏度和特异性的局限性，病毒潜伏期等原因，通过核酸检测，虽然能查找出不少无症状感染者，但这一过程中肯定会存在漏检的情况。

依据武汉市卫健委的数据，5月14日～18日，检测达120万人次，检出无症状感染者58人，检出率0.47/万;5月19日～23日，检测超过536万人次，5天内共检出无症状感染者131人，检出率0.24/万。蓝柯分析称，随着检测范围扩大，无症状患者的检出率在走低，这意味着病毒传播能力的下降，病毒致病力可能也在减弱。

5月22日起，武汉市居民可以在湖北健康码下方或者健康武汉的微信小程序里查询核酸检测结果。5月25日，武汉市卫健委发布《关于进一步开展核酸检测“查缺补漏”工作的通告》，请未做过核酸检测的居民于5月26日17：00前主动到社区登记，统一安排采样检测。

5%～6%抗体阳性难以形成“免疫墙”

在武汉市开展全员核酸检测之前，还曾启动新冠病毒血清抗体的流行病学调查，以排查无症状感染者。据媒体报道，4月14日起，武汉市以下辖13个行政区的100个社区为抽样点，以家庭为单位、分层随机抽取没有被确诊过新冠的人群，总样本量达1.1万人。4 月 20 日，参与此次流调的中国疾控中心驻武汉流行病学调查队队长丁钢强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已经返京，他表示现场抽样已全部完成，后续报告分析以武汉市疾控部门官方消息为准。丁钢强曾称，检测结果预计将在一周内出炉。但迄今为止，官方尚未公布最终数据。

冯子健在5月19日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称，“具体数值我现在不能披露，因为还没到公布的时候。”另据财新报道，该抽样调查有5%～6%的取样者出现抗体阳性。

姜庆五对此分析说，抗体是一种病毒“雁过留声”的体现，能够反映既往感染的情况。如果抗体阳性的比例在5%～6%，根据武汉市1100万人口的基数换算，感染总人数应该有50多万。这就意味着除去武汉市现有累计确诊的5万多病例外，还有90%的感染者没有被发现。这些感染者为隐性感染者，也就是说，这些患者感染新冠病毒后，自身的免疫体统将病毒击败后，患者已自愈。抗体抽样检测5%～6%的阳性率，与西方国家20%乃至更高的抗体阳性率相比，说明武汉市历经新冠暴发流行后，依然没有形成免疫屏障。如果武汉是这样的情况，这意味着着当新冠病毒再次袭来时，武汉和全国其他地区一样易感。

全员检测后要建立精准常态化防控

在4月出现散发和无症状病例后，武汉市启动了抗体检测的抽样调查，5月，东西湖区一小区出现聚集性疫情后，又启动了核酸的全员检测。如果按照核酸检测单次价格180元来计算，此次武汉市全员核酸总花費超过10亿元。武汉市卫健委消息称，这笔费用原则上由市、区财政按1：1比例分担。

对于启动武汉全员核酸检测的时机，冯子健对《中国新闻周刊》解释说，这涉及检测能力等各方面的准备。在解封前，新冠病毒的传播在武汉市被认为已经基本阻断，因此不需要做全员的核酸检测，而随着阳性感染者的陆续发现，全员检测又被纳入议程，“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任务和判断”。姜庆五则认为，如果真的需要做全员核酸检测，这个时机应该在武汉4月8日解封之前，这样可能更利于复工复产。

此外，姜庆五还指出，核酸检测及疫情防控，应该纳入更加科学的考量框架中。他表示，与其启动全员检测，不如将主要精力放在重点人群、重点小区的筛查上，将潜在的“火种”管理好，确保不发生火灾。具体而言，重点人群包括医务人员、确诊病例的密切接触者，重点小区包括确诊病例出现频率高的小区，将这些人员和小区的筛查工作做到位，做细致。对于无症状感染者如何引发其他人感染的链条，也要仔细去调查，向公众说明白。

蓝柯分析说，这次全员核酸检测，从提振武汉市民的信心来说，是有作用的。但从更长远的角度来讲，应采取更精准、聚焦的防控措施，不可能过一段时间，如果再次发生了散发疫情，就再来一次全员核酸检测，这在财力上是一种巨大的付出。从这次疫情来看，新冠病毒并不会像SARS那样很快消失，可能和人类长期共存，因此要做长远的打算。

近期，浙江金华、厦门等地都出现了武汉市的输入性病例。在姜庆五看来，这表明武汉市对于重点人群、小区筛查的工作依然有提升的空间，无论是武汉还是全国，对于解封后每一阶段的防控，都应在充分调研的基础上形成科学、精准的防控措施和预案。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航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