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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报》中的江西毛笔业

2020-06-04文/余

艺术品 2020年1期
关键词:大公报李家毛笔

文/余 辉

近日翻阅民国名刊《大公报》,发现许多与江西毛笔相关之史料,故随手辑录如下,这些散落在《大公报》的珍贵记录,为我们认识当时江西李家渡(包括今日的文港)毛笔提供了非常好的观察窗口,让我们更加深化对江西毛笔文化的理解。

首先,值得一提的是《大公报》(桂林版)1941年12月16日04版《本地风光》,有《江西的毛笔工业》这篇文章,为当时江西进贤人徐梗生所撰述。徐梗生(1907—1966),原名镕,晚年又号“亮之”。进贤县城人,祖籍永修。其父徐吉甫始移居进贤,以律师为业。二子梗生、毅生从小代写状子,都长于文笔。1923年,考入南昌第一师范学校,攻读文学,才思敏捷,且娴于辞令。因父亲病故而退学回县。1926 年11月,北伐军占领江西。进贤成立国共合作的国民党临时县党部,他为负责人之一,组织农民协会,开展工农运动,并介绍张景龄等人入国民党。“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被国民党江西省省政府拘捕。出狱后逃亡上海,以撰稿卖文谋生。所撰《小学生文坛逸事》《小学生书法》《修辞学教程》等教科书,经广益书局出版,影响较大,被聘为上海江西中学教员。后经人向李宗仁推荐,为李所器重,为桂系谋士“六君子”之一。徐氏先后担任广西革命同志会秘书部副主任、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司令部参议以及广西建设研究会秘书室主任。全面“抗战”爆发后,李宗仁出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他随至徐州,任第五战区司令部长官参议。数月后,李兼任安徽省政府主席,他任秘书。后被李宗仁推荐任经济部秘书。他利用经济部档案,撰《中外合办煤矿业史话》,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抗战”胜利后,任资源委员会专门委员,总统府第一局秘书。

徐梗生是桂系著名文胆,素为李宗仁、白崇禧所器重,而且时任桂系《桂林日报》总编,当时《大公报》有分部在桂林,他也曾时有文章见诸此上。这篇即是徐氏著述关于江西毛笔之重要文章。全文如下:

江西的毛笔,虽不及“湖笔”著名,但它的产量要比“湖笔”多,□场也较“湖笔”普遍,原料多是采用湖州的羊毫,制作亦相当精细,实质上并不亚于“湖笔”,只是不及“湖笔”有名而已。

江西毛笔的家乡是临川县。散布在各地开毛笔店的老板,制毛笔的工人,都是一口地道的临川话。出产毛笔的地方,并不是遍布临川全县,只在该县第六区所属的李家渡这市镇附近的乡村。

李家渡今日已是挺立在抚河前线的一个重镇,这一种文化工业今日犹在枪炮交响下镇静地工作着。环绕着李家渡十余华里以内的村落,罗布着大小规模的毛笔制造厂,规模较大的共十四家,小规模的有一百二十余家。制笔工人共约二千四百余人,其中专业的约占百分之八十,其余百分之二十是一部分农人在闲暇时以之为副业。厂中设备简单,除了每人一套轻便的工具外,别无所有。

制笔的主要原料,是笔毛和竹杆两种,竹杆大多采自光泽、南丰等县;笔毛除采用本省的山兔,黄鼠狼等兽毛外,大部分还是向省外采购,计分硬毫、软毫二种。硬毫为狼毛,以山东所产的为最佳;软毫为羊毛,以湖州所产的为最佳。毛笔的制作工程,分“水盆”和“干作”两部。水盆部的工作,首先将各种毛料,分别入水漂洗、整理,就毛料的长短粗细,加以配置,分成一个笔头的毛料,再加工整理装作,用坚韧丝线扎缚,即成散毛的笔头,叫做“线头”。水盆工作,至此结束。再由干作部之修理组精工修理,并胶成圆锥形的笔头,然后由装配组装配适当的笔杆,并刻上笔名,牌记,即成市上出售的毛笔。

笔的种类,大概分为寸楷羊毫、小楷羊毫、紫毫、尖毫、水笔、毫笔、鸡狼毫、对笔画笔等种。

各厂每年产笔总数,约七百余万枝,所制的笔,全数寄由分设省内各县和省外各大商埠的分支店销售,以昆、渝的销路为最大。因战事关系,交通困难,材料来源缺乏,制成品寄递亦颇不易,加之因受物价飞涨的刺激,工人屡向厂方要求增加工资。本年曾发生两次风潮捆绑厂主,强迫允许增加工资,这样一来,不但成本加重,厂方且感难于应付,有了这重重的困难,毛笔工业的前途,是颇为黯淡的。

徐氏为进贤人,所写当时李家渡毛笔业,实在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李家渡及其周边虽然当时属于临川县管辖,但是比较靠近进贤县城,可通抚河水路,直通省会南昌。他开宗明义地讲,世人多知有浙江湖州毛笔,并不知道有江西毛笔,江西毛笔以李家渡及其周围为最优,他觉得世人不知李家渡毛笔这无疑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文章中说规模较大的共十四家,小规模的有一百二十余家;制笔工人共约二千四百余人,其中专业的约占百分之八十,其余百分之二十是一部分农人在闲暇时以之为副业。这些都是今日研究当时江西李家渡毛笔业珍贵的统计数据,当时笔业繁盛,现在李家渡附近文港乡,当年也属于李家渡管辖,现在全乡毛笔产量占了全国70%多,可见当年毛笔业之积淀深厚。

徐氏在接下来一段中说,李家渡毛笔的制作技艺,非常详细。毛笔的原料:竹杆大多采自光泽、南丰等县;笔毛除采用本省的山兔、黄鼠狼等兽毛外,大部分还是向省外采购,计分硬毫、软毫两种。硬毫为狼毛,以山东所产的为最佳;软毫为羊毛,以湖州所产的为最佳。光泽、南丰竹杆,山兔、黄鼠狼毛这些在现在文港毛笔工艺中仍然是重要的使用材料,现在当地还有民谚“出门一担笔,进门一担皮”,可见此篇文章相当写实。“水盆”和“干作”两步方法,还是现在继承传统制笔技艺文港毛笔的基础技术。本文所载经过毛笔史研究大家文先国、郑明等一致认为,基本符合现在李家渡、文港制作技艺,可见徐氏也是一个颇为精通毛笔的大家,对于毛笔制作工艺描写相当之到位。文中还提及,当时李家渡各厂,因为抗战时期物流不通和通货膨胀等关系,工人收入入不敷出,工人绑架厂主,强迫加工资的事。这在文中已经隐约说明了原因,因为抗战的关系,国民政府退守西南,传统毛笔销售区域北平、南京、上海已经不怎么销售江西毛笔,新的销售区域昆明、重庆的销路虽然为最大。但是因战事关系,交通困难,材料来源缺乏,制成品寄递亦颇不易,加之因受物价飞涨,销售量也是一落千丈,可见战乱对于毛笔业的破坏,也说明毛笔行业对于销售日伪区的不屑一顾,也具有深厚的爱国主义情怀。

我们接下来看《大公报》(天津版)1935年01月01日20版有“获得全国超等奖状,异军突起之江西梦生毛笔”的广告。这是李家渡人桂梦荪(1894—1947)设“梦生笔店”。梦荪,早年留学日本,后任香港《大公报》记者和商务印书馆编辑。当钢笔、水笔等西洋写具开始盛行于中国之际,他立誓弘扬传统书写文化与扩大家乡毛笔作坊,开创“江西梦生笔店”。1925年,桂梦荪辞去《大公报》和商务印书馆的工作,回到家乡江西李家渡,利用本地的毛笔产业,注册“江西梦生笔店”。顾名思义,“梦生笔店”除典出“梦笔生花”外,“梦生”谐音“梦荪”,桂梦荪多年记者生涯使得他对于笔有独特的理解,“梦生”即“梦荪”,名与笔融二为一,寄予了桂梦荪对于“江西梦生笔店”美好的前景和希望。生意红火后,既而在国内各地设有四十六家分店,后扩大至六十余家。桂梦荪经营毛笔的理念为“发展文化事业,改进毛笔技能”,为别的毛笔经销商所没有。李家渡制笔尤盛于晚清民国时期,产品远销香港、南京、武汉、重庆甚至东南亚一些国家和地区。现在江西进贤县李家渡东桂人仍有少数在相邻的中国毛笔之乡文港进行毛笔制作与销售。1928年,江西梦生笔店利用当时临川县李渡乡东桂村的毛笔制造业开设总厂,年产毛笔约40万支,其产品在1933年举办的铁道部全国铁路沿线出产货品展览会上两获超等奖。1945年,“梦生笔店”在全国开设分店50余家,香港、台湾等地及缅甸、越南皆有分店,与日本、韩国、新加坡长期保持邮购业务。(邹农耕《中国近现代名笔—梦生笔店》,《书法报》,2016年12月14日)

桂梦荪曾为《大公报》(香港版)记者,1925年弃记者办实业,他想尽办法在全国各地《大公报》做足了一个月的广告,使得江西梦生笔店名声大噪,迅速成为全国毛笔名店。《大公报》(天津版)1930年01月11日07版《南昌市年来之商业》特为报道江西梦生笔店说道:“(南昌)至于笔业有千余家之多,然以新开之梦生笔店应用科学方法改良毛笔之制造,且宣传得法,推行各省,今年盈余约在两千元左右。”这还只是南昌一家梦生笔店的盈利就有光洋2000多,全国最高六十多家梦生笔店,见证了桂梦荪和他的梦想。桂梦荪在《大公报》(上海版)1936年11月7日09版写道:

江西毛笔,注重制工,尤善齐锋,故鸡狼毫京庄水笔大小绿颖,尤称独步一时,即羊毫紫毫兼毫,亦别有风味,写来步步实,一经试用,大有“得未曾有”之概,且对羊毛鸡毛不用硫磺火熏,故外表虽不亮白亮黄,然笔锋则因未受硫磺火熏伤,而柔润如意矣。

桂梦荪这段文字言简意赅突出江西毛笔好用、朴实的特点,并且突出制笔所选用毛锋,并不加增饰,不用硫磺熏制,虽然外边不甚美观,确是写作良具,而且有点超前的环保意识。桂梦荪大力赞扬江西毛笔之实而不浮与试用后“得未曾有”之感,虽然是为他的梦生笔店做广告,桂梦荪此举对江西毛笔业可谓大有深意,这有助于人们破除江西毛笔不好用的观念,进一步突出江西毛笔在全国的地位。

徐瑞生曾任梦生笔店的大总管多年,多年后他回忆梦生笔店的招牌总是写:“写来觉好,请告诉他,他好来买;写来不好,请告诉我,我好改良”。(李书哲《大国小匠—毛笔家族近百年的传承与守望》,《井冈山报》,2019年1月23日)这和桂梦荪提倡科学制笔的理念完全一致,只是把报纸上的口号通俗化,把文本的语言转化为朗朗上口的四字箴言,成为梦生笔店永久的历史记忆,给今人制作毛笔以无限的启发与遐想。抗战结束后,桂梦荪因与汪伪政府密切的关系而被捕入狱,1947年庾死狱中,梦生笔店在之后一系列变局中衰落走向末路,直到成为一个遥远的历史记忆。现在李家渡东桂村仍然有桂梦荪故宅,然而何处再去寻找当时梦生笔店的辉煌,只有那些留下作为毛笔作坊的故宅,在一日日的破败、挣扎中述说八十年前的辉煌。

《大公报》对于李家渡(包括文港)既有详实的总体概观的报道,也有细微如梦生笔店的微观记录,这还仅仅是《大公报》信息千万分之一处,由此可知《大公报》在晚清民国承载了多少文化信息,江西千年毛笔文化因为《大公报》而更加生辉,毛笔也让《大公报》更加贴近民众的世界,真是有趣、有趣。老报新读,总让人神思遐迩,宛如一瓶开启不久又被迅速幽闭的老酒,一旦重新开启,满室芳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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