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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看雪》中的留白之美

2020-05-30李初红何赐仁

学语文 2020年2期
关键词:湖心亭看雪情韵留白

李初红 何赐仁

摘要:张岱小品文《湖心亭看雪》文简情长,如一幅水墨画,读之情韵远长,秘诀就是留白。该文的留白美,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叙事语言中的留白,二是所绘画面的留白,三是所绘之“我”像的留白。文中所述人事是实,背后潜藏的意韵是虚,作者仅用只言片语,便将读者引入想象之门,由实入虚,故能如此情韵悠长,令读者回味无穷。

关键词:《湖心亭看雪》;留白;情韵

明亡后,为躲避清兵的搜捕,张岱这位曾经的纨绔子弟被迫舍弃故园,避迹深山,过着四处逃躲,常至断炊的生活。正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条件下,张岱写出了《陶庵梦忆》这样的散文杰作,《湖心亭看雪》便是其中的名篇之一。

《湖心亭看雪》全文仅一百五十多字,却如一幅水墨画,情韵远长,读之回味无穷。全文如下: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该文为何能如此文简情长?秘诀就是留白。

关于留白,一般认为,在中国传统绘画中,留出恰到好处的空白,交由观者的想象去填充,从而达成一种虚实相生的意境,谓之留白。画家潘天寿曾说:“中国画的布置有虚有实,……虚者空也,就是画幅上的空白,空白搞不好,实处也搞不好,空白搞得好实处就能好,所以中国画对虚实问题十分重视。”[1]《湖心亭看雪》中的留白美,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叙事语言中的留白

这两段文字语言之简略自不必赘言,而简略的语言背后,留出了大量供读者想象的空间。如开篇“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一语,初看并无特别之处,结合写作背景,细读之下却会发现其中含义深远:写作此文时,专制独裁的清王朝已建立多年,作者开篇便是前朝号,颇有不畏当朝之威之感,何也?从作者的生平一探究便会发现:张岱作为出身官宦世家的明朝贵族,此时已沦为了避居浙江剡溪山中的前朝遗老,只能缅怀往昔风月繁华,追忆前尘影事。西湖是江南繁华之地的代表,崇祯是明朝最后一个皇帝朱由检的年号,“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便给人物似人非,满腹沧桑之感,这句开篇看似史家简略之笔法,其间实则满含作者亡国之痛、乡情之思以及对过去似锦生活的怀念。

《湖心亭看雪》不仅在大背景的交代中设置了留白,小环境的描写亦是如此。描写小环境时,作者仅一句“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就完结。偌大一个西湖,白茫茫一片,寂寥无声,空旷的天地之间还有何物何景何事,留待读者去想象发掘。

交代更定之后看雪的过程,虽只是寥寥数语,将昔日生活中的情趣与怀念写得含而不露:“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在经济凋敝的明末和清初,一般人家,没有毳衣炉火可拥,更不会有严寒之时特别是半夜前往西湖看雪的情趣。简略的几句话,隐含着作者对昔日繁华生活的追恋。而“独往湖心亭看雪”一句,则令人联想起柳宗元《江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一联,“独往湖心亭看雪”与“独钓寒江雪”俱是雅兴,更是作者坚守冰雪之操的独白,不同的是,张岱此时已是前朝遗老,所以张岱语中还含有不与当朝文士同流之志。

后文叙喝酒之事时的几句补叙“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也是留白。前一句“問其姓氏”,后面按理应答姓甚名谁才合常理,但后面却接一句“是金陵人”,明显是答非所问,这是留白一;回答“是金陵人”已属有点“多余”,作者却还要加一句“客此”,这不是令人奇怪吗?这是留白二;但细加分析便会发现:金陵原为明朝故都,亭上人是客,作者亦是客,同为客,此情此景,姓甚名谁有什么重要呢?亭上人客居他乡,作者客居他朝,留恋故国或故园之情,都无法明言,只能将留恋之思深藏字里行间。

《湖心亭看雪》中的语言,只言片语中多暗含作者不便明言之事,成为留白,读者需结合背景,方能明了其实际含义。其语以简略为基,以对故国与昔日生活的追怀为留白,不加赘言,含而不露,虚实间杂,意在言外,如饮淡茶,需细细品味方知其味。

二、所绘画面的留白

所谓绘画的留白,指的是文中西湖雪景的描写。

如上文所析,“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一语描绘了一个空旷寂寥的环境,“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则描绘了一幅绝美的西湖雪景图。

“人鸟声俱绝”这个空旷寂寥的环境可拟作一张空白的宣纸。在这张宣纸上,“雾凇沆砀”:水汽升腾,冰花晶莹剔透;“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天、云、水三者在雪的拥裹下,已是白茫茫一片,浑然难辨。能看见的,只有湖上的影子:一痕长堤,一点湖心亭,一芥小舟,两三粒人在舟中。痕、点、芥、粒这几个量词用得可谓出神入化。西湖的长堤在雪的覆盖下,只露“一痕”,让人想起水墨画的线条;湖心亭此时则成了水墨画中的一个点;“芥”在文中意指芥菜之种,细小如豆,极言扁舟之小,在空旷寂寥中划向湖心亭;相对应的是,作者用粒形容人,使人联想到一粒粒的芥菜仔儿,一个“粒”字将人写成一个个小点,不言小而人自小。

沆砀的雾凇是这幅水墨画的背景,远近皆有。一痕长堤,一点湖心亭,一芥小舟,两三粒人构成了这幅水墨画的核心元素,也可以说是这篇如诗一般文章的核心意象。白茫茫一片浑然难辨的天、云、水,都成了这幅水墨画的留白。张岱寥寥几笔,就用文字“绘”就了一幅水墨画。

苏轼在《赤壁赋》中所云:“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在天地之间,如沧海一粟般渺小,由此,人也融进了天地间,成为了天地的一份子。这幅水墨画也就有了“画眼”,达到了一种虚实相生、天人合一的境界。如果画中缺了舟中的两三粒人,整幅画便成了空景静物,没了生机。如何达成此种境界?痕、点、芥、粒这几个量词所刻画的长堤、湖心亭、小舟、人是实,白茫茫一片的天、云、水所构成的大片留白为虚,两者一起达成了虚实相生、天人合一的境界。

三、所绘之“我”像的留白

所绘之“我”像的留白,是指作者用简洁的语言表现出来的自我形象。这种形象,初读感觉只具轮廓,细思则会发现与魏晋风度相类。

《湖心亭看雪》中所叙饮酒之事,短短几句话,就留下了大量的空白,足供读者对“我”像品味细思。

叙写饮酒之事时,作者用“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一语将亭上人事交代清楚。“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客人拉“我”喝酒,“我”竟一声不吭,此怪事一也;“强饮三大白”后,又是一言不发,挥手作别,此怪事二也。行如此怪事之人,与《世说新语》中“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魏晋人士王子猷岂不相像,王子猷那种率性放任,行止不受世俗约束的魏晋风度便浮现于读者眼前,让人回味不绝。“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中的“强”字,也将作者的率真个性显露无遗,其间亦深藏故国之思,上文已述,不再赘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一语后,文章便戛然而止,读者意犹未尽。此句与“湖中焉得更有此人!”相对应。相公与亭上之人谁更痴?文中不言明,留白与读者回味。亭上人与相公皆痴人,痴在率性任真的个性;而作者,还有一痴:不与当政者同流的操守。舟子的喃喃自语,自作者笔下写出来,犹如舟行过后的波纹,一圈一圈晃开去,回味无尽。

《湖心亭看雪》一文,能文简情长,美之极致,与其间的大量留白密不可分。对文中人事,作者刻意简述,不作细写,为的是给读者设置留白,留下想象空间。文中所述人事是实,背后潜藏的意韵是虚,作者仅用只言片语,就将读者引入想象之门,由实入虚,故能如此情韵悠长,令读者回味无穷。

参考文献:

[1]金艳:《艺术作品中的留白之美》,《文艺评论》2013年第1期。

(作者单位:江西省赣州市教学研究室;江西省赣州市崇义县横水中学)

[责编张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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