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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金贵航空报国的夙愿

2020-04-27严金贵

文史月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中职

立志航空报国

我是上海人,1930年出生,今年89岁。曾在上海为公小学、青年小学、成义中学读书,1945年9月,考入上海民主人士黄炎培先生创办的“中华职业学校”(以下简称“中职”)。该校于1918年创办,是一所私立学校;1947年,由国民党中央委办中等机械技术科一个班,学生均为公费生,因我家穷,经济窘迫,便转为该班的一个学生。

中职的校长和教职员,大都是以前民国的名牌大学——南京中央大学的毕业生,有很多教师原本就是上海一些工厂企业的工程师,在中职当教师只是兼职。因此,他们不仅有书本基础知识,还有较丰富的实际工作经验,讲课中常常能理论联系实际,通俗易懂。我们所学的主要专业是内燃机、活塞发动机原理等,上课用的课本是英文版的影印本。因英语是本校必修课,我学得还可以,大体能听懂讲课。老师对我们上课常常是两节课连讲,在讲课结束前的十几分钟,还要结合自身的实际经验,讲些专业课程之外的东西,如就业技能的培养、国情政治和社会问题等,这也是我们学生最爱听的内容。我记得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老师讲,我们中国工业之所以落后,不是我们中国人脑子笨,而是晚清政府把中国的工业革命和现代教育耽误了,我们的现代教育和工业比西方国家起步晚,但我们只要能勤奋学习,刻苦钻研,花几年十几年时间完全是可以赶上去的。他还说,要当一个好的工程技术人员,学好书本知识还不够,还要在实践中学,在实践中摸索。比如,同样是按相同的圖纸做活儿,我们的工人做出的产品常常就不如外国的,达不到设计指标,这其中就有一些技术难题,这些难题说难也不难,有时甚至就像一张纸,一捅就破,但人家(指国外技术人员)就是不告诉你,往往需要你经过反复试验和摸索才能掌握。所以,你们要不断地学习,要终身学习,不仅要从书本上学,还要在实践中学,一些技术上的难题,我相信终能突破的。有些真知诀窍,人家国外是对我们保密的,是花钱也买不来的。我们现在学习,是为了将来航空救国。这个问题,校长的儿子贾日升(本校教师)讲得最多。他还领我们参观了上海交通大学的航空展览馆。他还大讲一个国家空军不行,国家必弱,航空工业对于国家强盛的重要性。他还说,我过几年还要到美国参观学习喷气式飞机技术。喷气式飞机,这还是当时刚诞生不久的新机种,可见他总是在学习航空领域最前沿的科学技术。

严金贵

中职的老师,不仅教书,还教我们立德树人、诚信友善。记得学校有一个机械绘图老师,叫王品端,手工绘图和仿宋体字都非常漂亮,他常常手把手地教我们,三年毕业后,我们的手工绘图都很标准、很漂亮,为日后就业工作打下良好的基础。

上海中职是所民主的学校,当时在校生家庭背景各异,政治倾向也不同。富家子弟往往都说国民党好,而我们穷人孩子却都说共产党好,还经常唱一些解放区流行的进步歌曲。学校里有住校生和走读生两大类,我是后者。教室里的墙上,还有个学习园地,经常贴着我们学生个人对救国主张的文章。在解放战争期间,中职学生受外校进步学生运动影响,罢课参加了“三反”(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游行。

中职学校毕业后,当时中国航空公司(以下简称“中航”)招考机械员,只招14人。因该公司工资待遇较高,报考人员趋之若鹜,竞有300余人,其中中职学校就有10人报考。考场就设在上海四川路大厦,几天后收到通知,我被录取了。当时要按规定的时间到天津路2号中航公司报到。后来,原中职学校转来另一单位——国民党空军设计室发来的录取通知书。原来,我考取中航的消息,并未通报中职学校教务处,恰好国民党空军设计室派人到中职学校,要招收一名航空机械员时,学校就推荐了我。收到两份录取通知后,我选择去了中航。

我去了中航公司后,先是进行上岗前的技术培训,半天学习,半天实习。老师均为海外归国的留学生。不久,培训结束,我被分配到机场外勤做维修工作。然而,此时国内政局大乱,人民解放军发动了淮海战役,国共军队在中原战场鏖战,战火冲天。淮海战役结束,国民党军大败。1949年4月间,解放军渡江战役即将开始。上海的中航公司接到命令,撤往台湾和香港机场。当时,个人随公司往哪里撤是有多种门道的。有关系有钱的,大都去了香港;而我既无关系又无钱,只得随外勤组去了中航台北的松山机场,住在台北市郊的一个集体宿舍。

响应“两航”起义。重返大陆

1949年11月9日,我乘坐机场的班车,到松山机场上班。当时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往日常见的两名空姐,此时却不见了。听一个领班说是请假到香港旅游去了。后来才知道,她们调动到香港,秘密参加了“中航”和“央航”(以下简称“两航”)两家航空公司的起义。领班开始说,上午10点钟,要我们对几架从香港来的飞机进行登机检修,结果,等到下午,飞机还未来。后接到通知,飞机有故障,今天来不了了,明日来了再检修。结果次日还未等来要修的飞机。后来,我们中有一个年龄稍大的老同事从收音机里获悉了“两航”起义,12架飞机飞回祖国大陆的消息,第三天台北报纸上也刊登了这个消息。因台湾当局怀疑我们内部有共产党,不让我们进机场上班了,要审查我们,但工资照发。一到晚上,我们驻地警车警笛轰鸣,下来的国民党宪兵队士兵踢开门,进屋就搜查我们的房间,连厕所也不放过。一连突击搜查两三次,要查潜伏的共产党,结果一无所获。因我们都是普通员工,查不出名堂,不了了之。一个月后,台北警务部门又下令,凡是“两航”人员,一律禁止离开台湾,连工资也将要在1950年1月底停发。这下,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了。员工们常常结伙到台北的中航分公司上访诉苦,要求离台谋职。当时,中航总公司留守处(位于台南)也向台湾当局施压,反映了我们的诉求。为了生计,中航失业员工纷纷找出路,年纪大些,如一些30多岁的老师傅,为了养家糊口,已在台北找到新的工厂上班;而我们这些20岁左右住在台北郊外的青年员工却大都不想呆在台湾。因为一个老同事从收音机里获悉,中航公司总经理刘敬宜发出通告,要公司所属员工,凡愿意参加起义的,要在1950年某月底之前,前往中航公司香港办事处报到,以便安排回祖国大陆天津总公司报到,重新分配工作。恰好此期间,我也收到从香港转来的家信,父母告诉我,上海解放后的社会形势很好,有个东北招聘团,正在招人参加东北工业建设,你们原中职学校的不少学生已被招走。希望我尽快回归上海,即便找不到工作,就业也不成问题。还获悉,中航起义后改为新中国民航,当时我们上海中职学校的毕业生,被招进民航公司的员工有14人,我更坚定了回天津,还干老本行,实现我航空报国的梦想。

1950年2月底,台湾当局在中航公司压力下对下属员工解禁,允许“两航”人员出境。然而,去香港也相当不易,那里是不让穷人进的,谁要进入,或要香港铺保,或在香港大学上学,或被香港某公司录用上班,够其中一条才许可入境;当然,还有冒险偷渡一条路,浙江舟山群岛就有专门从事偷渡的蛇头干此行业,当然,他们也是要钱的,没钱还是不行。我们几个员工经商量,决定绝不走偷渡这条路,那样弄不好,性命难保。后获悉有一家公司,可以旅行社名义把人走私送到澳门,从那里去香港很方便。只是每人要交50R金入境费,还要台北市的铺保。我们机场汽车队的一名司机,与台北市有亲戚关系,可出铺保,后来,他在铺保证明书中,偷偷用相同颜色的墨水,模仿对方的笔迹,用蘸水笔在名字的空白夹缝中添上了我们几个人的名字。后来,这份“铺保”,在那个司机上送台北警务部门审查时,居然骗过了对方,盖上了允许出境的公章。哪知,3月5日,我们在台湾基隆港拿船票时又出了岔子,一个警察竟然指着我,说我出境是为了逃兵役。我辩解说,根据当地相关法律条文,我还差半年才够服兵役的年龄,对方不信,要我拿相关的证明。无奈,我只得紧急赶回台北,找到分公司人事科长,说明了情况。经查阅档案资料,确实我的年龄差半年。于是,科长为我的报告上签字盖章。次日(6日)赶到警备司令部审验盖章,当时,对方问我为何要去香港,我说是去谋生,并一再声明我去香港还是要回来的。人家这才发给我出境证。当办完了手续,我回宿舍拿行李时,卡车已经开动,我急招手也未停。我忙叫乘一辆人力三轮车,赶到台北火车站,很快赶到基隆码头。本来,我要乘的船已经误点了,幸好碰到一个同事,这才知道,他们乘的是一艘多年失修的老爷轮船,起航才几分钟就发生了动力故障,只得重返码头检修,不然我就要被撂在码头上了。第三天,我们重登船,经过四天航行,到达澳门。由于澳门码头水浅,我们在距离数百米处需要改乘小船,由于缺少乘小船的经验,加上人员拥挤,我等几人差点掉进海里。当晚在澳门住宿一晚,次日乘轮渡抵达香港码头,停留半天,又乘摆渡船开到九龙,找旅馆住下,次日即向“两航”起义后的办事处报到。在这里,我得知周恩来总理在接见“两航”起义领导人员时曾说,新生的共和国欢迎你们回国参加建设,更希望你们回来一些航空人才,建设新中国的民航事业。此话对我感召很大,更是归心似箭。

因为我们是无组织(主要指中航公司)响应起义,自愿回国归队,为避免敌特乘机混入,因而还要进行政审。在香港人口密度大,租住旅馆很贵,为省钱,我们租住在一个同事的老师傅家楼上三层出租的鸽子铺,后来,一日三餐吃饭改在工会(中航企业员工活动的场所,有地下党员掌控)食堂。

一天,香港启德机场发生了爆炸事件,一个国民党特务在两架C-47型飞机尾部安放了定时炸弹,由于炸彈量不大,只炸坏了飞机尾翼和起落架。由此,我们30多个从台湾过来的中航员工都成为怀疑对象,要严格审查。好在我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经半月审查,我们被解除了嫌疑,4月初,办事处批准我们回国,为我们开出了回国介绍信,并要我们回大陆后向中国民航天津办事处报到,以便安排工作。

记得那天真是难忘!我们乘火车到达罗浮桥——香港出境深圳的边界。那里,罗浮桥这边是穿着深蓝制服的港英警察,另一边则是身着黄绿军服的大陆深圳的解放军官兵,这是我们平生从未见过的情景。

在祖国大陆徜徉、学习的难忘岁月

原本过境的行人都要一一检查所携带的行李,当我们向解放军递交了回国介绍信,对方一看,得知我们是“两航”起义人员,落款盖着“军委民航局香港办事处”的大红印章时,解放军一个军官随后摆摆手:“行李不用检查了,全部放行!”那一刻的情景,我们几十年也忘不了!

过了罗浮桥,就是深圳口岸,我们把携带的港币全部兑换成大陆通行的人民币,很快乘上火车,抵达广州的民航办事处。原来这里的工作人员也接到了我们从香港转道而来的“两航”起义人员要北上的通知,给我们安排住进旅店,开好了新的介绍信。次日,我们乘上火车,经历四天四夜,到达上海家乡落脚。为何火车要乘这么长时间?这是由于全国刚解放,世道还不太平,火车在广沪行程之中,经常不时响起空袭警报,国民党军用飞机前来轰炸,我们旅客要全部下车进行疏散。记得在一个疏散点上,当地居民用茶水招待我们,还卖给我们葱油饼、麻花等当地特产,使我们倍感祖国大家庭的温暖。四天四夜的行程,就是这样在开开停停中度过的,其中在过一条河流时,由于铁桥被炸断,火车是用驳船轮渡分段运过河的,运到河对岸轨道上再连接起来行驶。

在上海休息10多天后,我们乘火车到达天津中国民航局办事处。这时已是6月份了。我们先是被安排几天的政治学习,而后又被安排到北京西苑的华北人民革命大学(以下简称“华大”)政治学习。西苑华大是今中央党校的旧址,这里绿树成荫、风景优美,距离颐和园仅有500多米,节假日我们常到颐和园玩。在校学生均为来自全国各地的知识青年,有些还是全国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和待业青年,他们到本校进行短期培训学习,主要是以政治学习为主,进行思想改造,为新中国培养合格的建设人才。我们在校实行半天学习(上午)、半天劳动(下午)的制度;我们在校是二部四班。1950年这一年,因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每逢重要节日,学校都要组织参加游行活动,以扩大党和国家的政治影响。这年的七一建党日到了,学校组织我们师生参加天安门大游行,还为我们预订了一列空货车,一直开到西直门。从西直门下车后,我们打着华北革命大学校旗,步行走到西单预定的游行聚集地。

这天阳光明媚、天气晴朗。当我们学校的游行队伍路过天安门时,我们都看见天安门城楼上毛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向我们频频招手,毛主席还挥手说:

“欢迎华北革命大学的师生!”我们感到真是太荣幸、太幸福了1

10月1日是庆祝新中国成立一周年,我们又一次参加了大游行,第二次见到了毛主席和其他国家领导人。

国庆后,我因体弱咳嗽发烧,学校X光检测是肺结核病,被校方安排提前退学,到北京黑山湖肺结核疗养院进行治疗。经会诊,造成肺病的原因是营养不良、劳动过度,还在颐和园游过泳。肺结核又叫肺痨,要是在旧中国,我得了这种病,是没钱住不起医院,买不起药的,只有死路一条。而幸好赶上了在新中国,党和国家把我送进专科医院。经过医护人员的精心治疗、护理,仅用了半个多月,我就痊愈了,后经北京著名大医院体检拍片,一切正常。我事后也怀疑,这么快就治好了肺结核疾病,恐怕先前是被误诊了,也许是因发病初期,得到及时治疗的结果。总之,我感谢党和国家的关怀,期盼早日奔赴工作岗位,报效国家。不久,抗美援朝运动开始,不少学生和社会青年报名参军。但上面也有明文规定,“两航”起义人员一律不准当兵。

10月底,我在“华大”结业后,又回到天津民航公司办事处。当时在分配工作时有三个选择,一是留天津张贵庄机场当机修工,二是到北京的新中国民航当机修工,三是到太原将要创建的民航机械修理厂工作。前两个单位,据说工资待遇高,而太原正准备建厂,不仅工资待遇低,生活条件还比较艰苦,但将来是要造歼敌机飞机的,当时我想,我是中专生,是学航空机械专业的,为实现我的航空报国的夙愿,到太原比较适合我的专业发展。至于条件待遇差一些没啥。就这样,在天津原中航公司的外勤人员中,我是唯一一个自愿报名来到太原工作的。

不畏艰难困苦为航空事业做贡献

太原是我实现航空报国夙愿的平台,在这个平台上,我不怕艰苦和困难,励精图治、砥砺前行。1951年1月,我随原中航公司的272名员工乘火车来到太原,参加了太原航空机械修理厂的建厂工作。三个月后,工厂竣工,上级进行民航工业结构调整,刚建好的航空机械修理厂全部上交军委民航局,也调走一大批员工。在后来的二二一厂(太航仪表厂的前身),我在仪表车间当工人,改行修理航空仪表工作。

航空仪表,我从未搞过,于是开始重新学习这门专业技术。我从书本上学,从接触的老师傅在实践中学,很快就掌握了基本技术要领,后来被调入技术研究室当技术员。27岁那年,还与本厂一位女职工相识成了家。

记得1953年的一天,厂里向全厂各车间征求合理化建议,车间主任实践经验丰富,但文化水平低,让我根据他的意图,绘制一份合理化建议的草图以及填报建议书,我绘完图逐级上交厂部后,厂技术研究室主任林树棠看了,说我绘的图纸与美国的图纸一样,非常标准。林科长在厂里是技术专家,负责技术工作,能得到他的肯定不容易。后来,林主任向车间打听图纸是谁画的?车间主任说是一个小徒工,并告诉了我的名字。不久,厂生产科把我调去临时帮助工作,后厂设计研究室抽调我试用了三个月。当我回到车间不久,太原市举办第一届先进技术展览会,厂里抽调我去展会帮助工作。这次展览以太钢、矿机、三机等著名的大型骨干企业为重点,全市很多优秀厂矿的产品参展。我厂当时展出了一台美国进口的绘图机,我还当场进行表演,还边示范表演边解说,说这台绘图机比用丁字尺、三角板绘图要快得多,还绘得标准。展览完毕,此产品编入展览图集。展览方要编印《太原市优秀工矿产品图集》,还要抽调相关厂家技术员参加,就这样,我留下继续工作。

嚴老的劳模证和奖章

记得当时在人民公园(今文瀛公园)石拱桥下一间屋子里,每日由太钢技术部一个工程师(展览主办人)领导主持下,按统一技术标准和格式进行编绘图纸。三个月后,图集编完了,我回到了厂里。一天,车间主任告诉我,恭喜你,你到厂技术研究设计室吧,人家展览方看上你了。这下,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经询问才搞清,我回厂不久,太钢工程师为我写的工作鉴定也寄回厂里,不仅高度评价了我在展会期间的表现和绘图技术,还向本厂领导拟商调我去太钢技术处当设计员。技术处的技术员、设计员,那通常是大学毕业生的工作岗位,而人家能如此看重我一个中专生,我简直不敢相信。可见人家太钢不限学历看水平。据悉林主任当然也不愿放我,于是谢绝了太钢方面的好意,将我正式调入本厂技术研究室工作(点评:可以说,是太钢工程师这个伯乐,发现了严金贵这个潜在的“千里马”,商调的“激将法”,推动了仪表厂调整了他的工作岗位,也成为他大展宏图的新起点)。

1961年,太航仪表厂在飞机高度表的制造上,遇到了一个“抗震稳定性差”的技术难题。该产品是严格按苏联图纸制造的,但产品做出后,经检验,却达不到设计的抗震稳定性的要求,以致做出的产品报废率高,军代表拒绝在验收合格证书上签字。当时厂里曾邀请苏联专家共同会诊,也找不到原因。苏联专家还埋怨说,图纸在苏联生产就没有这个问题,怎么到了你们中国就出现了?是没有按标准要求吧?为查找故障原因,厂里集中一些工程师、技术员会诊,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在办公会议上,不少工程技术人员说,也许苏联产品质量不行,不如美国的产品好,建议厂里尽快转产,废除苏联产品,改为用美国的技术图纸进行生产。我这时也顾不得自己学历低、工作资历浅,有无话语权了,当场发表了不同意见。我说,美国仪表是好,但一个仪表上百个零部件,苏美产品差别很大,光设计制作这些零件,再组装加调式,没个两三年搞不出来。真要这样,那我国的“歼32'(我国早期生产的一种军用战斗机)还制造不制造了?耽误了我国的军事航空工业发展,这个损失谁负得起责任?所以我认为转产美式产品是下策,还是在苏联产品上继续查找原因、早日攻下难关为好(点评:从国家的军事航空工业的大局出发,关键时刻敢于担当,力排众议,难能可贵)。我的意见,得到了厂领导的支持。

为尽快解决高度表的技术难题,全厂停产达半年时间,集中技术力量查找原因,进行攻关。其间,二机部四局仪表科来了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师长巡视我厂,他认真听取了各方面的意见,还召开了全厂职工大会,开展了招标“诸葛亮打擂”的技术攻关运动。当时号召不论干部、工程师、技术员还是普通职工,只要你觉得自己能攻关,谁也可以报名参加,也可以挂帅组织技术攻关小组(点评:如此发扬民主、招贤纳士,这有点像后来改革开放初期的企业个人承包责任制)。

我当时感到,自己作为厂技术研究室主任,这原本就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理应毛遂自荐、有所担当;但在大会上公开应标,还觉得底气不足。后来在车间小会上,我提出我们技术研究室愿意组成攻关小组试一试,对方问我有多大把握,我回答说,把握没有,但我觉得经过努力是可以拿下的。经领导同意后,我从本室抽调三人组成攻关小组;在此期间,仪表车间也报名组成了一个三人攻关小组。于是,厂里为两个小组各发10套高度表的零部件,正式摆开擂台赛:谁家组装的样品合格,就验收谁家的产品。

在那些日子里,我带领攻关组白天看书、看图纸,晚间一点一点研究技术细节问题,常常在研究室工作到深夜两三点钟。经过半年多时间的研究,我终于找到症结,就是零件的组装步骤里面还有个零件合理搭配的诀窍,搭配得好,产品稳定性就高。正如我曾在中职学校老师说的那样,技术难题有时就像窗户纸,一捅就破,但在哪里捅,常常需要花费很大的气力,付出艰辛的努力。就这样,我终于排除了困扰多时的技术难题。后来,经厂军代表验收,我们技术设计研究室攻关组的10套产品全部验收合格,而车间攻关组的产品,合格率仅有30%。我们擂台赛打赢了,厂里开始推广我们研究室的仪表组装经验,停产半年的生产也恢复了。

1962年初,我被破例提拔为太航仪表厂技术设计科工程师,年底被评为太原市劳动模范;1963年被评为山西省劳动模范。1983年,我因解决厂里多项技术难题,荣获省劳动模范奖章。

1966年6月,“文革”开始,我受到了严重冲击,被打成所谓“反动技术权威”,整日戴高帽子批斗,敲锣进行游街。其实这顶“黑帽子”只是明的,还有暗的,那就是有人怀疑我是台湾派遣特务。在“文革”中,特务是“文革”中重点打击和要清理的“黑八类”之一。其实,这个问题对我是个老问题了,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就被组织怀疑上了,列为可利用不可重用的监控使用对象,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总要对我进行秘密政审。我从1951年就写了入党申请书,但组织上一直未能审批通过,就是因为那个“特嫌”问题查不到证据,但也不能轻易放过。好在“文革”期间,我在厂里还是技术员,厂里生产上处理解决疑难问题,还离不了我。因而一方面批斗我,让我经受运动考验;另一方面还要用我,让我在生产技术上发挥一点作用。我有时也常常在想,只要党和人民用我一天,我就要坚定不移地跟共产党走,义无反顾、鞠躬尽瘁。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我国从此进入政通人和、改革开放的历史新时期。1981年底,省人民政府领导来厂里召开大会,为包括我等全厂57个“两航”起义人员颁发了起义证书。后来,在统一评选职称上,我被评为高级工程师。新来的厂党委书记还对我谈话说,我知道你1951年就写了入党申请书,由于历史的原因未入党,别灰心,党的大门是永远向你敞开的,你再写申请吧,我相信总有一天,党会吸收你入党的。终于在1984年,我加入了梦寐以求的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光荣的党员。

20世纪80年代以来,部里下达的生产任务日益繁重,质量要求也高,然而,一些青年工的责任心和工匠精神卻有所下降,加上一些同级领导层的内耗问题的干扰,很多产品因质量问题出不了厂。为此,我从国家航空工业生产的大局出发,不避嫌疑,带领技术人员攻下了不少难关。为此,厂长任命我担任太行仪表厂研究所副所长,三个月后转正为所长,后来又担任厂长助理、总工程师助理等职。1988年,在我58岁那年,为了给厂里的年轻人的发展让路,我主动写了申请并被批准提前退休(严老不为名不为利,一心为了祖国航空仪表工业的发展)。

回首往事,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我进入了耄耋之年,我感到自己一生中,为实现航空报国的夙愿,恪尽职守,努力奋进,做了一点自己的贡献。这是在党和人民支持下完成的,我要感谢党,感谢改革开放,也要感谢社会主义的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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