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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洞山间梦 世人心上歌

2020-04-27宋婷婷

公民导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唱山歌号子山歌

宋婷婷

那年,他为了唱木洞山歌,举家搬迁至山中。它,成为他困顿生活中的秘密与甜梦。

后来,山歌引领他走入赏心悦耳的人生。他将这个渡己的宝,唱成了世人心上的歌。

隐世和入世

在巴南区木洞街上一栋居民楼里,时常传出时而高亢时而悠扬的歌声。木洞人对此并不陌生,这便是木洞山歌。唱歌的老人叫喻良华,年逾七旬的他是木洞山歌唯一的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

“要说木洞山歌,首先要了解木洞的历史。”喻良华说,木洞位于长江水道要塞,宋代以来就是重庆府巴县与涪州(涪陵)和南川间的交通要道,是连接川黔的重要集散地,重要的水码头。

木洞镇位于长江南岸,江岸线长二三十公里。改革开放前,沿江各村社都有很多木船行驶长江中,这样就有了木洞船工号子。喻良华说,木洞船工号子是木洞山歌的一个分支,与川江号子大同小异,也很有特色。

“码头商船一多,船工号子也渐成气候。加之木洞人婚丧嫁娶、田间劳作时都爱随性而歌,木洞山歌也就从民间口口传唱到登上大雅之堂。”喻良华说,事实上后来的研究发现,木洞山歌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的"巴渝歌舞",中经战国时代的"下里巴人"、汉代的"巴子讴歌"、唐代的"竹枝",至明清演化形成。

1943年出生的喻良華并非在江边长大而是家住水口仰山寺附近。因为他的父母整日担心他会如前几个孩子一样不幸夭折,便有人出主意:“找一百个保保太难,不如找个姓白的保保。”母亲一拍手:“对呀!”于是,为了保平安,喻良华一出生便成了白家的干儿子。

谁料这干亲一拜,也拜出了喻良华后来唱山歌的启蒙师傅——白炳成。

干哥哥白炳成,年长喻良华十五六岁。“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背巴篓……”喻良华和一般大的孩子们没心没肺唱儿歌的时候,白炳成已经是唱山歌的好手。“白家哥哥挑着担子卖麻糖,一路走一路唱。他的麻糖最好卖,因为人们为了听他多唱会儿,不想吃麻糖都要买些。”喻良华回忆说。

其实,那时的人都爱唱山歌。薅秧时唱、抬石时唱,青年男女以歌传情,就连家中的老祖母织麻时也唱,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念的是什么词。想到什么就可以唱什么,山歌里容纳着人们的喜怒哀乐。

但是,懂事后的喻良华觉得白炳成唱得最动听,简直着了迷。他经常跟在白炳成后头,白炳成唱什么,他就学什么。

在唱山歌方面,喻良华不仅仅有兴趣,也着实有天赋。白炳成带着他唱遍重庆城,将山歌唱到了大大小小的舞台上。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一行大约20余人乘船到人民大礼堂表演。因为大雾,到达的时间有些晚了,下了电车就化妆上台,人紧张到发抖。随着一人领(唱)众人帮(腔),渐渐融入山歌营造的熟悉氛围里,才镇定下来了。”这一次表演经历让喻良华印象深刻。

即便喜欢的山歌成为被禁止的靡靡之音,喻良华依然没有放弃。

那期间,喻良华搬过一次家。他看中了靠近山顶的一块平地,盖几间瓦房,密林环抱。方圆一公里内,寂寂无人烟。这里成为他和山歌的避风港。

忙完一天的农活,已是月朗星稀,剩下的全是他和山歌独处的时间。他清了清嗓子,婉转的调子便如暗夜中的藤蔓与花蕾,缓慢悠扬向上伸展,丝丝暗香浮动;渐渐音调上扬,枝条与叶片肆意勃发,花蕾缀满枝头……直到他纵情歌唱,高腔炸裂的瞬间似繁花绽放,馥郁的香气弥散,歌声划破黑丝绒般的夜色。

余音回绕、酣畅淋漓,喻良华几乎忘记了家道中落、包办婚姻带来的苦楚。在那段困顿的日子里,山歌令他感受到了隐秘的甜蜜,甚至,成为余生的精神给养。

也许,能体会到个中酸甜苦辣的,不仅仅是喻良华。1990年,木洞地区被重庆市命名为“山歌之乡”。1991年,确认的第一批民间歌手有40名,来自木洞者就多达37名,其中有4名能唱500首民歌以上的一级歌手。每一首山歌,都是这一颗颗炙热灵魂的恣意表达。

2005年,喻良华决定离开水口搬到木洞。一段隐世般的生活即将结束时,他向垂垂老矣的白炳成辞别。“那时他几乎唱不动了,而今再也听不见他的歌声了。”数年后白炳成离世,喻良华的山歌里唱出的尽是悲恸与惋别。

山野到非遗

早在年轻的徐道全提着收录机,找到他搜集素材的时候,喻良华便知道这又是一个山歌的痴迷者。

“对于木洞乡间的孩子而言,我们的胎教音乐就是木洞山歌,耳濡目染之下,从小便会唱。”徐道全生于1973年,流淌在血液里的音乐基因使他在中师毕业后,又回到木洞当起了音乐老师。

在木洞镇中心小学任教的一天,他在课堂上给孩子们唱起了木洞山歌,恰好被前来视导的巴南区音乐教研员丁远玲听到。“木洞山歌很好听,我们可以搞个课题啊。”在丁远玲的建议下,徐道全开始系统全面地接触木洞山歌。也就是从那一年起,喻良华和乡亲们常常看到徐道全提着收录机来乡下搜集素材。

“不少山歌我以前都未曾听过,真是大饱耳福。”徐道全家里至今保留着不少当时录好的磁带。

2005年,木洞山歌踏上了申遗之路。此时,距离喻良华搬到木洞尚有数月,而徐道全已下定决心为此奉献火红的青春。

申遗期间,徐道全作为执编副主任,与当时的巴南区文广新局和木洞镇政府一道制作了《木洞山歌》申报片。从前期拍摄到后期合成,制作申报片整整耗费了一个月时间。

“有时仅为了一个画面,就要拍上大半天。”徐道全说,他印象很深的一次是在学校操场上拍摄学生们唱山歌。

挑选出镜的是不同班级的学生,拍摄肯定会影响正常的教学秩序,他得挨个儿去说服他们的任课老师。拍摄期间为避免噪音,还要和学校协调不播放课间操音乐、不让学生出教室活动。当天很快就拍到了中午,没时间去吃午饭,还是妻子煮了碗面给他端到操场来。

拍摄结束,徐道全又坐上汽车,翻山越岭赶到市里一家影视制作公司守着后期合成。

“整整九天半都呆在那家公司27楼的工作室,其间没有下过一次楼,睡觉就是在工作室找个角落打地铺。常常是凌晨两三点,工作人员灵感迸发,然后大伙儿都跟着起来继续制作。” 个中艰辛,徐道全很少对人提起。

“那时候做这些事情没有任何津贴补助,全凭着对山歌的一腔热爱。”当年木洞山歌申遗工作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原木洞镇文化服务中心主任蒋效伦如是说。

这一片赤诚,使徐道全致力于木洞山歌的传承保护,后又编写了关于木洞山歌的教材、专著等,只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演唱并传承木洞山歌。

2006年,木洞山歌入选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消息传来,徐道全等人备感振奋。三年后,“山歌王”喻良华成为木洞山歌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

传统或创新

喻良华收了个“学院派”的女弟子,这个消息在木洞不胫而走。

秦萩玥的漂亮,是那种高鼻大眼带着洋气的漂亮。她毕业于四川音乐学院,还是学西洋音乐出身。这样一个人,她怎么能够唱出山歌的味道,甚至还要担起传承的重任?人们感到好奇和质疑。

其实,为了回来学习木洞山歌,秦萩玥甚至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她和木洞山歌结缘,是在成为喻良华徒弟之前。

秦萩玥9岁那年,喜欢唱歌的她随家搬迁至木洞镇。在一次唱歌比赛中,一首《木洞榨菜》让她深深地喜欢上了木洞山歌。即便后来就读于歌剧表演专业学习美声唱法,她心中对山歌的热情依然未减。毕业后,秦萩玥回到木洞镇,拜喻良华为师。因为唱山歌要用到当地土话,在咬字发音上和日常说话方式有所不同,所以她一学就是数年。

虽然如此努力,但自己到底合不合适?她也曾为此犹豫。

不过喻良华说,秦萩玥的专业正是自己选中她的原因。“徒弟负责创新,让更多的年轻人认识了解木洞山歌。”喻良华的选择有其深意。

在师傅的帮助下,秦萩玥埋首创作,曾创新一批山歌音乐,发到多个音乐网站。其中《我在木洞等你》《美丽传说话木洞》《木洞榨菜》等,都是根据木洞山歌改编创新而来。

除了学习和传承木洞山歌,秦萩玥还尽力把山歌融入生活。她结婚时,就是以木洞山歌的婚嫁习俗来举办的婚礼,并且还在婚礼上用到了山歌中的“盘歌”“过三关”等曲目。

喻良华不是古板的老师傅,但这把关于创新发展和保持本真的尺子,他始终紧紧攥在手里。

“创新的目的在于扩大木洞山歌的影响,让中青年人也能接受。但是,我们保护木洞山歌等非遗的初衷,是要留住几百年、几千年的根。”喻良华担心,如果任其自由发展,山歌就可能变成现代歌曲。因此,他鼓励秦萩玥走创新之路,同时也会拉拉手中的“风筝线”。

喻良华对自己的要求则更为严格。这些年来,从他口中唱出的木洞山歌已经超过千首,这些歌的歌词都出自他手。

“在创作时,创新的歌词仍然要用木洞的乡土语言,要贴近老百姓,让大家都能听懂;在演唱时,要规范节奏、把音唱准,在一定程度上加以打磨和装饰,让其好听但又不破坏整体的旋律结构。”喻良华说,创新和保护必须并举,偏向任何一方,传承都会很难。

2017年,喻良华受邀赴日本开展文化交流,将木洞山歌带上了国际舞台,这也是秦萩玥首次隨师父出国。在表演现场,外国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兴趣超出了师徒二人的想象。这更让喻良华坚信:把原生态唱好了,同样能够打动观众。

寻找与传递

在木洞山歌的千年余韵里,一代代人悄然老去,一代代人不断奋起。

2017年7月,木洞镇河街剧场迎来落成后的首场演出。从此,喻良华和徒弟们有了一个固定舞台。每周表演一到两场,人们慕名而来。这里是木洞山歌非遗传承基地,同时也是日常可以近距离观看山歌传承人表演的地方。

“天上落雨地上耙,黄丝马马在搬家,有的搬到田坎上,有的搬到石旮旯。”“你打猪草耶,我捡柴儿哟,你不招手耶,我不来哟。”“什么过河不脱鞋?什么过河环起走?”歌词朴实亲切、音调婉转悠扬,一首首山歌在喻良华的演绎之下,唱出了木洞地区的风土人情,也唱出了人们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

徐道全的学生也常在河街剧场表演,孩子们唱着轻快活泼的儿歌《螃蟹歌》,举手投足间韵味已成。

但看来看去,观众们却很难找到除喻良华以外的男性表演者。而喻良华为此事也是发愁已久。

“木洞山歌的艺术样式多样,比如船工号子、抬石号子,本就是男性在参加重体力劳动时所唱的,舞台表演中也惟有男性才唱得出味道、撑得起场面。但是,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依靠女扮男装。”喻良华认为这并非长久之计。

在这一问题上,他和川江号子的传承人曹光裕颇有共鸣,都认为帮腔好学,但领唱难找。

这些年,喻良华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不如从前,因此不断寻寻觅觅。除了秦萩玥,他还收过不少徒弟,甚至为了山歌传承,近年来又收了一些外国徒弟。徒弟众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大多另有职业,或受限于天资,难以持久。

而成为木洞山歌市级代表性传承人的徐道全,也有自己的困惑。为此,他寻找的则是一种新的人才、新的思路。

“时代呼唤经典,传承需要精品,我们还有待制作出更具现代气息的山歌精品。但会唱的人不一定会创作,擅创作的人又不一定能深层次地了解木洞山歌的特色,因此需要更多高精尖的人才到木洞来,沉下心研究山歌、创作新山歌。”徐道全说。

好在木洞山歌的传承人们有共识,“有生之年,我们会一直寻找、一直演唱,让这段木洞乡愁被更多的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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